容妃静静地道:在皇上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人,而是大清的江山,否则您不会到今日才受罚,和亲王也不会……五阿哥正直聪慧循正道,心系天下,做好他自己的事,不需要谁为他铺路,您这么说,是小看了皇上。
    那拉氏心想,原来她真是一个明白人,自己确实是低估了她。容妃继续在说:您想登上皇后的宝座,而您对皇上也一往情深。其实,您从来都不是为十二阿哥,也不是为四阿哥,不是因为不管将来是谁继承大统,都不会动摇您的地位,而是因为皇上,因为您在乎皇上。皇上,才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您对皇上一往情深。皇后娘娘,您放心,沉璧会好好照顾皇上,因为和您一样,在我心里,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人。
    那拉氏身子一震,喃喃说道:一往情深,一往情深。然后埋头哭起来。容妃站起身来,又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她道:和亲王,他还是得了您的眼泪了,在我们回疆,有个说法,如果能够得到心上人的眼泪,下一世就能如愿以偿。和亲王说,他再不愿生在皇家,他会如愿。说完,轻轻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穿侍卫衣服的男人,走到那拉氏身边的椅子里坐下,摘下帽子,放在一边。那拉氏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看着这个男人,触到一道熟悉而精亮的目光,不觉心头一震,道:你……你……这男人叹了口气,目光凝注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那拉氏闭上眼睛,泪流不止,半晌,说道:你来做什么?皇帝道:来和你说说话,和以前一样。那拉氏还是闭着眼睛,道:你走吧,我和你已无话可说。皇帝叹息道:好,那你听朕说。淑慎,朕还记得,以前,你常给朕做鞋子和衣服,是朕没有珍惜。那拉氏又开始流泪。皇帝继续道:原来你没有孩子,是朕没有宠幸你。你的弟弟因高氏,你母亲因你弟弟,你父亲因皇额娘,其实他们都是因为朕。本来,你要怪,就应该怪朕。
    那拉氏笑起来,睁开了眼睛,摇摇头,平静地道:皇上,淑慎怎么会怪您?您是我十五岁便嫁了的丈夫,夫为妻纲。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第二个男人,也没有第二个人。是淑慎没用,没能让您爱我,额娘说的对,淑慎确实没用。我剪发,是因为心死了,要和您一刀两断。无论您有多少女人都好,我愿意照顾您,我愿意和您一起白头到老,我可以做好大清的皇后,那是我早年在菩萨面前发的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念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进驻了光芒,接着便又黯淡了,继续道:但我实在太累了,我做不到了。‘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在这高高的朱墙里,竟已三十多年了……说着一笑,眼角滑下泪来。
    皇帝又叹了口气,看着她长发低垂,依旧乌黑光亮,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布褂,虽然泪迹斑斑,但脸儿细匀,眉目姣好,还用着素日的花露香,那香气很清淡,若有似无。忽然想起,她当年给他做的那些旧衣,他后来又赐还给她的那些,缓缓地说道:朕不是一个好丈夫,朕冷酷无情,淑慎,你为了朕,真的值得吗?(注:在延禧原剧里,娴妃有一个习惯是早起采集花露)
    那拉氏站起身来,跪在他面前,道:刚才容妃说,其实您在十年前就……那您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皇帝道:因为你是大清的皇后。那拉氏摇摇头,道:不是,臣妾还记得二十二年南巡的时候,您常常陪我,我知道,您是因为心伤昭阳。皇上,假如昭阳还在,也许臣妾和您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这些年,您也常来和我说话,哪怕是说宫务。
    皇帝道:淑慎,朕早在十年前就知道,是你害死了钱正源,朕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名册,同弘昼那本一样,朕不会公诸于众,将来一并销毁,你不用担心永璂。那拉氏一愣,接着哂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臣妾终于明白了,您一直在等我自己告诉您,向您悔过。可钱大人是您的亲舅舅,臣妾又如何能让您知道呢?那是我的一念之差,阿玛的死,真的,让臣妾心痛之极,觉得自己还是很无用……即使臣妾自己告诉了您,您真地就能原谅臣妾么?臣妾……早已无法回头了。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那拉氏却温婉地一笑,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眼泪,再对他道:皇上,过了这么多年,您才处置我,我没有遗憾了,这说明,我在您心里是有位置的,不只是大清的皇后。淑慎真的满足了。淑慎谢主隆恩!说着跪下叩头。
    皇帝浑浑噩噩地出了翊坤宫,京城的晚春时节,外面正在下小雨。皇帝泪流满面,一个人走进雨里……他眼前还是那拉氏那毫无血色微笑着的面庞。
    他扶起她来,她看着他,微微一笑,深情地道:皇上,淑慎罪该万死,但我不后悔。您问我,为了您是不是值得,我觉得值得。能成为您的皇后,大清的皇后,和您并肩,是我一生的追求和荣耀。但如果有来生,淑慎要和您做一对普通人家的夫妻,要您心爱我,我们一夫一妻,一儿一女……谢谢您还来和我说最后一次话,还愿意叫臣妾的名字,不牵连永璂,谢谢皇上……他流下泪来,低声道:淑慎。略有迟疑,但最终将她靠进怀里,那拉氏紧紧地抱着他,也淌下泪来,继续微笑道:皇上,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空中不知哪里突然隐隐飘来戏里念白的声音:
    看镜中人朱颜瘦
    看爱与恨新又旧
    看灯如昼 泪湿透
    看谁来约 黄昏后
    (注:这是延禧原剧主题歌结尾的昆曲念白)
    皇帝喃喃地说道:你是朕最后一位潜邸旧人了……他的背影渐渐模糊远去……风雨如晦,巍巍紫禁城,一片萧索苍茫……
    皇帝和那拉氏的最后见面,没有人知道,连容妃李玉都不知道。
    之前的三月二十三日,皇帝还下了一道嘉奖皇后侄子讷苏肯的谕旨。但皇后被幽禁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五月初二日,侍郎阿永阿因力谏不可废后而被贬往回疆;五月十四日,收缴那拉氏娴妃娴贵妃娴皇贵妃皇后四份册宝夹纸,但未褫夺皇后位号。五月初十日,晋封令贵妃魏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六月十一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李玉十分感慨,自己那年因不忍“救”下的“吃了大亏”的魏贵人竟然成了六宫之主,他被尊为储秀宫第一功臣。德保奕禄吴敏及朝野上下诸多汉臣均大喜过望,和亲王病卒,中宫获罪,庙堂里即将迎来清明新气象。
    永琪和依博尔明白了,潘嬷嬷所参与调查的宫中旧事,是和皇后有关,虽然不知内情,永琪想起母亲当年在宫中的坎坷,心里更戚戚然。潘嬷嬷缄口不言,他知她为难,便去皇帝面前为皇额娘求情,又说四哥之过不应牵连皇额娘,袁春望作恶皇额娘又不知情,但皇帝不允,却不提其他。他又去请求皇祖母,太后见到他,一如既往喜笑颜开,但也不肯说此事。他再去问容妃和傅恒夫妇,三人只说教他置身事外,而海氏什么都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注:皇子都称皇后嫡母为皇额娘,称自己的生母为额娘。福康安称容妃为皇额娘是因为早年过继时所下的圣旨)
    邵璠在家中上香好好告慰了先主汪由敦,汪家本是常州的世代盐商,正是先主因当年南巡时怀疑弘昼,趁回乡省亲之机,在两淮盐政衙门和扬州盐商中间安排的人通过多年探查,甚至翻遍了烟花柳巷,梨园戏苑等,才揭露了普福和弘昼的秘密,通过盐引大案的爆出并与傅恒联手,一击即中。汪由敦秘密安排此事,汪府中就只有邵璠一人知情。
    左都御史自乾隆二十八年授了张泰开,当年,胡中藻案发,张泰开因曾为其诗集作序,部议夺官治罪,是皇帝免其处分,因弘昼助澜文字狱,所以他对弘昼极有心病。而满缺勒弥森是宗室黄带子,早年曾和雅尔哈善交好,他也不喜弘昼。都察院弹劾弘昼邀百官观办活丧亦是扳倒弘昼至关重要的引线。
    邵璠这些年亲近了傅恒,彻底明白了,傅恒为什么不招幕僚,他不需要招收幕僚,他实现所有目标,所倚靠凭借的就是拿住圣心,还不用牵累同僚和下属,更加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终于知道玉京园的甥少爷便是五阿哥永琪,明白了见他第一面时的那些感想,原来,傅恒和五阿哥是在“结党”。
    暗中依附弘昼和皇后的人在实质上土崩瓦解,从朝廷到地方,这些人大都是满八旗的官员,也有一些汉臣,心里都惶恐不安,不知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京中曾暗中参与谋划万寿节举事的人当时并未收到最后发动的讯息,但那天之后弘昼便“病退”,闭门不出,音信全无,皇帝却并无什么后续动作,但彼此之间都不敢再私下来往。宗室众人只觉得从此清静,很多人心里暗自高兴。
    六月十五日,是弘昼和海安七七四十九日期满,断七之日。这天,和亲王府举行隆重的祭奠,焚楮烧纸,请僧人、道士放焰口,喇嘛们诵经,萨满太太跳神。按照弘昼遗言,只让宗室的王爷吊丧,臣僚一概未被邀请。
    于是各位王爷家派人来催纸钱、锡箔元宝等助祭,做足了礼数,王府里大办酒席招待,铁狮子胡同整条街都水泄不通。到了吉时,在王府内的祭坛上,将大批一人高的纸扎楼阁房宅焚化,这些纸扎有的内置锡箔元宝;有的内置金山、銀山,山上饰草木鸟兽;有的内置满汉全席,有的内置美貌的少女,花花绿绿,极尽奢华齐整。
    自弘昼被圈禁,永瑺不知就里来“探病”,都被挡在了王府门外,说是和亲王不便见客。弘昼死后,他又登门求见吴德雅,吴德雅也不见他,只叫人和他说,自己新丧,心伤亡夫,不忍见面。于是这次出殡,他之前便给吴德雅送上两千两银子,说不枉自己和和亲王叔侄二人多年亲厚。吴德雅拜帖感谢了他。
    弘昼这些年常常称病不上朝,虽然家里还是客来送往,宗室都觉得他在搞鬼,自去年万寿节后,弘昼正式“闭门养病”,门庭才冷落起来,永瑺是少数几个在弘昼“养病”和“病”死后还顾念旧情的人之一。但这日来后,吴德雅也没有和他说还礼之外的话。
    多罗也来了,这是他在弘昼被圈禁和死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和亲王府。他跪在吴德雅面前,吴德雅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总来求见,王爷不怪你,我对你也无话可说。多罗道:福晋,请让我去和亲王牌位前磕一个头罢,谢谢王爷的提携说亲之恩,蓉蓉也想来看您……
    吴德雅道:我们知道,你也有亲|人|妻小,但我们不想见你,你走吧,再不要来。多罗于是郑重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头,说:王爷和您的恩情,多罗永世不忘,我一早请求了皇上,无论如何,不动您不动王爷的孩子,他答应了我。才流着泪去了。
    这日回家后,多罗将弘昼和皇后那两本名册的事告诉给了蓉蓉。蓉蓉大吃一惊,多罗送皇后返京幽禁她本知道,但多罗那时说他不知原因,只是奉旨办事,终于明白了今年所有的事,只觉得心里沉重,半晌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他。只有花灵在鸟笼里一如既往地蹦跳欢叫……
    夜里子时,所有人都累倒睡下后,吴德雅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祭房里,看着耿氏,弘昼和海安的牌位,轻声道:额娘,王爷,海安,德雅又来看你们了。你们今天好吗?王爷,我今日来晚了,但我不累,是崔章那两个张罗招待的,她们辛苦了。永璧永瑸都做了好多事,珊珊又哭了一整日,您都看见了吗?若没有您,怎会还有我们的今日……说着流下泪来,然后继续说道:今天宫里来了两道圣旨,按照您和皇上说好的,一是永璧袭王位,永瑸封镇国将军,二是已将珊珊封为和硕和婉公主,待珊珊十六岁时,嫁与巴林郡王博尔济吉特氏璘沁之长子德勒克,待在京中我的身边。太后也遣了孙总管来行礼。
    然后她又对着海安的牌位说道:海安,我真是舍不得你,可你和我说,那年我救了你的命,其实就是为王爷预备下的,我才答应了你。海安,你走后,我才明白……你这个傻丫头,你对王爷其实比我对他情真,对他全心全意,原来你不要孩子其实是因为王爷不想再要孩子,而那年你自杀其实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后,你真地喜欢上了他,却从我这里知道,他心里喜欢的竟是……你不能告诉我,更不愿他知道。我们女人终究是吃亏的,只是我没想到,淡然聪明如你,也过不了这一关……谢谢!谢谢你替我去照顾王爷!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银红也叫我问候你。说着流下泪来,对着三个牌位叩头下去。
    最后,她抬起头来,对着耿氏的牌位道:额娘,媳妇辜负了您,没能规劝住王爷,如今我能做的,便是照顾好您的孙儿孙女,让他们平平安安,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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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那拉氏原本的中宫地位,不论是谁做下一任皇帝,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在后宫继续享有最高的地位,只是皇帝是不是她的亲生子的区别。若皇帝不是她的亲生子,皇帝的生母/养母将是圣母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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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二十九年的时候,【张泰开】和【勒弥森】是左都御史。张泰开的仕途如文中所示,乾隆七年(1742年)进士,改庶吉士,命上书房行走,授编修,五迁礼部侍郎。乾隆十九年(1754年),国子监学录缺员,泰开推举同部侍郎邹一桂子志伊任职,被高宗斥责为徇私,撤职,回任编修。次年,胡中藻案发,泰开曾经为其诗集作序,部议夺官治罪,高宗免其处分。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擢通政使,三迁左都御史。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授礼部尚书。次年,回任左都御史。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以年老乞休获准,加太子少傅,高宗作诗为其践行。勒弥森是黄带子,在乾隆三十年去世后授【观保】,由兵部右侍郎升任左都御史。设其和雅尔哈善交好乃小说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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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历史上,弘昼之女按照公主的身份出嫁,婚配小说中所说的那位蒙古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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