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白兮测她法术,告知她数月之后,可以参加论法会,倘若通过,就能择得一块自己的灵玉,辅助修行。
    她独修时多,虽然从出生后起就一直在紫昆派内,对师门的种种仍然很陌生。师姐带她熟悉各处,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很多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打量,还时常背过脸去和别人悄悄议论。
    她不谙世事,但也觉察到了蹊跷。
    另外,她时常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暗地打量自己。
    有一日,她与师姐路过明岳峰,看见一个人正从峰顶御剑而起。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如寒冬苍穹上的孤星,耀眼又冷峭,像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他转头向这里瞥了一眼,视线与她有刹那的触碰,即刻收回,踏剑远去。
    她浑身一震,呆呆看他渐远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翻涌在心中。
    她想起了一件往事,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多大,四岁?五岁?总之是闭关之前,她在月莲谷的寒潭边,采摘紫色的小花。
    忽然,她看见,水潭边蹲着一团漆黑,毛茸茸的。她好奇地靠近,毛团抬起金色的双眼,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聚精会神望着水潭中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再走近两步,旁边的树下,突然闪出一道衣摆。
    她视线顺着衣角向上,努力仰着脖子,可那人的脸在逆光中,看不分明。
    他弯下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你是谁,为什么闯我们月莲谷。”
    那人的手收了回去,而后突然不见了,水潭边的那个毛团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种感觉,这就是那个小时候她曾遇到的人。
    师姐道:“刚才过去的,是明岳峰沧云师伯座下的楼歌师兄。你不要介意,他一般都不怎么理人的。听大师姐她们说,他以前不是这样,后来……”
    师姐的声音突然顿住,咳了一声:“快走吧。”
    她不以为意,只在心里默默念那个名字——
    楼歌,楼歌。
    原来他叫楼歌。
    楼歌,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一直看着我的人。
    “论法大会明日便开,师兄你干吗非要今日下山。”莫问很不解,“明天,月莲谷的那位师妹就……”莫闻看看楼歌毫无表情的脸,咽下了后面的话。
    自从……之后,二师兄就彻底变了个人。
    最开始他不说话,不动,不理人。直到某一天,一位据说辈分远高过流师祖和含明师祖的老祖回到师门,替他卜了一卦,曰——不久后,与你有缘者,会再度出现。
    这句话总算让楼歌师兄回了一丝生气。
    但是,对于活了几千年的师祖来说,不久到底是多久,实在不好说。
    反正,他们是觉得过了很久。
    连莫闻和莫问都择了玉,修为颇有小成,变成了小弟子们的师兄,师祖的那个“不久”还没有过去。
    直到某天,月莲谷那边说要去接一个人。
    大家都在议论,这也许就是……
    灰飞烟灭之人,还能重生么?
    世间一切,都无绝对。
    祖师说能,那就能!
    大家都知道,楼歌师兄一直在偷偷看着那位师妹。
    大家也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偷看。
    东奕师兄说,可能转换了性格之后,楼歌师兄变得更闷骚了。
    论法大会,与梦如师妹正大光明再相逢再续前缘的好机会,楼歌师兄突然主动请缨,要下山除魔卫道。连莫问都替师兄捉急,觉得他这样搞实在不能忍。
    楼歌师兄也没有多解释,一挥衣袖,带着黑霎,踏剑径直往山门飞去。
    莫问纳闷到实在忍不住了,招云追向楼歌,结果发现有人比他更不能忍。
    东奕师兄在山门界石处蹿了出来,拎住楼歌的领口吼:“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偷看这么久,明明能正大光明同她,为何要躲!!!”
    楼歌依然用那副表情看着东奕师兄:“那不是她。”
    他看了很多次,反反复复。
    但他知道,那不是她。
    无法自欺欺人。
    灰飞烟灭,怎可能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五十章
    五陵山下,有一小县,因山而名为五陵县,属益州郡,近日屡生怪事,县城乃至所属乡村,常有人失踪。
    县衙查之,发现失踪者皆是丁亥年所生的男子,且都生于一月。
    益州郡一带灵气平常,久居于此的都是资质平常,难成大道,耽于俗务的人。修为较高者不常在此久留,更没有什么名门大派。县令和衙役们追寻许久,一直查不出头绪,只好上报郡守。
    郡守与紫昆派兰部的掌座筠轩有些交情,便写信求助,未曾想紫昆派竟真的派了人,虽只是筠轩的两个师侄,但据说是紫昆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二人先到郡府送上筠轩的书信,即刻便又到了五陵县。
    他们将郡守亲笔文书交到县令手上时,信封上的墨迹尚未干透。
    县令不敢怠慢,立刻先把县中的捕快们聚齐,各自道出查到的线索。
    众捕快对这两个嘴上没毛的楞头青其实不怎么看得上,尤其这两人其中那个叫楼歌的小子,一张脸像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瞅着就不痛快,另一个叫东奕的倒还好,笑嘻嘻一团和气,算是小后生该有的样子。
    但县令大人的命
    令还是得遵守的,尤其更还关系着郡守大人的面子。众捕快便各自尽可能详尽地把查到的明线暗线都说了。
    其中一个道:“五陵山大坡子岭那块儿,做过乱葬岗,有窝狐狸曾住在那里,吞雾吐气,之后因那地儿不够好,换地方修炼去了。难不成还遗留了一两只,或者又回迁了?”
    东奕道:“狐精属阴,修得多是采合之术,亦有些吞噬灵元的。但此事不大像妖怪作祟。妖物吸精噬魂,至多分男女,择阴阳,看体魄挑灵根,没有算了生辰八字再下手的习惯。”
    另一个捕快道:“那是人祸?倒是也有几个出奇的人。一个是寡妇,姓许,住在稻子庄东头,算来年纪该有快九十了,相貌却跟十九的大姑娘一样。据说几十年前办来的时候就是寡妇,自己说汉子没了,也没有人见过。”
    东奕笑道:“我师妹九十好几了,看起来像十四五来着。”
    众捕快都默了一下。
    楼歌道:“但来历不明,倒可以查查。”
    那捕快立刻点头:“小道长说得很是,俺也这么以为。”话出口,又觉得小道长三个字,自家真心不够格说,赶紧接着加话,把这一茬岔过去,“还有一个蹊跷人,住小燕庄上,跟稻子庄挨着。倒是老门老户本地人,姓张名春,爷爷奶奶爹娘老子都没什么道缘灵根,跟俗界凡人差不太多,都连二百岁尚未活到便就死了。他爹妈一百多岁上才有了他,待他到十几岁就先后入土了。这人就一直游手好闲的,田也不种,常到县上来喝酒,未曾娶过亲,一直是光棍闲汉,突然的从去年起,跟换了个人似的,酒不喝了,人也齐整了,在田里种了许多药草,还养了花,居然还到市集上买书看。旁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直到有一回几个熟人硬把他架进酒肆灌醉了,他才吐口说自己有大罗金仙指引,必成大道成仙。”
    旁边的捕快道:“这人衙门里的兄弟都认得,是变得有点怪,不过他酒后的话一贯不能当人话。”
    东奕道:“当条线索,查查也好。”和楼歌把捕快们的言论择选觉得有价值的都一一记下,立刻查探。
    两人各携了一两个捕快指路,先到稻子庄及小燕庄上空盘旋,丝毫妖气未见,再略按低些云头,到了那张春家的上方。只见几间瓦房,屋前几方田地,种着山姜、芜菁等物。竹篱环屋,攀爬着满架的金银花。田旁还有一口小水塘,水面盖满圆叶,擎着几朵婷婷的荷花。
    东奕往房上丢了个通明术,透过屋顶看到张春正在屋内。张春对着镜子,正在更衣,先穿上一件浆熨得平平整整的新衫,又仔细理了理发髻,再把插在桌上水瓮中的几枝荷花取出,下端仔细扎好,出了门。
    楼歌问:“他这是往何方去?”
    捕快道:“这个方向,往山里或邻庄皆可。”
    几人再在空中慢慢尾随,张春对天上有视线盯着丝毫没察觉,脚步轻快,神色颇欣欣然,一路抄小道前行,不久就到了与临庄的接近处。
    众人在天上,宽阔视野中,又有一人也往这个方向行来。
    是个女子。
    楼歌与东奕的目力好,先瞧见了,不久后众捕快也看见了。
    那女子穿着簇新的裙子,发堆云鬓,簪着精巧的银钗环,妆容浓而媚,染着指甲的双手一路小心翼翼提着裙摆,唯恐被杂草勾到,尘土污染。
    “这就是那许寡妇!”
    捧着花的张春与提着裙摆的许寡妇,都朝着两村之间的那片树林走去……
    东奕抬起视线:“这林子里,绝无妖气,还用看下去么?”
    众捕快都咧嘴。
    “不用了,不用了。”
    “小燕啄大米,俺们凑啥热闹。”
    ……
    东奕看向楼歌:“师兄,怎么办?”
    张春和许寡妇已都走进了小树林,楼歌转过身:“走。”
    云朵飘远了,张春捧着花穿行在林间小路,转过一个岔路口,许寡妇婀娜的身影绕过一棵老树,出现在他面前。
    许寡妇嫣然一笑:“呦,张兄弟,又遇着你了。这是哪里去?”
    张春道:“上坟。”
    许寡妇弯起双眼:“张兄弟真是个孝子。吴大娘还等着我扎花儿,我就先走了。”
    张春闪至一旁:“夫人慢走。”
    许寡妇握嘴娇笑,一甩手帕:“夫什么人呐,可是城里大宅院的太太才配得起这俩字儿,都说多少回了,张兄弟莫在小妇人面前拽这些文,大嫂大娘大姐随便喊便是。”纤腰款摆着走远。
    张春抬起头,满脸嫌恶,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吹了吹手中的花,掸掸衣摆绕上小路。
    踏到一棵老树旁,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许寡妇转过两个弯儿,在一个岔路口一拐,转上另一条小径,几折几绕,出了树林,斜土坡上荒草没人,许寡妇谨慎地左看右看,走近一块大石,朱唇轻启:“魏郎~~魏郎~~”
    草中突然蹿出一道矮小浑圆的棕褐身影,猛地抱住许寡妇:“美人我的心肝,你可是来救命了!”
    许寡妇做出几分受惊形容,粉拳用力一捶:“你个死没良心的,只会吓我!以后咱们可不能常这样了,刚才我又碰见那张姓小子了,也不知他瞧出什么来没有。”
    褐衣男子啪嗒在许寡妇脸上亲了一口,满足地轻捻唇边小须:“那小子自己就不清不楚的,可能是跟后山哪个野兔相好哩,不足为惧。你可知道,刚才有两个小道士在天上跟着他,只差一寸寸,就那么一寸寸便能察觉出我了。幸亏老子的宝贝灵验,洞又打得深!唉,我为了美人你实在是豁出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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