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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待诏 第26节

    谢及音道:“我与驸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需要避人的话。”
    崔缙冷声道:“你若是嫌他命太长,尽管让他听。”
    “你威胁本宫?”谢及音轻嗤,“那本宫与你,就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她起身要走,崔缙一把拦住了她,裴望初见状眉心一敛,正欲上前,却被谢及音以眼神阻住。
    裴望初的目光落在崔缙嵌住谢及音的手上。
    谢及音扬手挣开崔缙,面带薄怒道:“崔青云,你若再放肆,本宫就将府卫喊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崔缙不是来与她吵架的,他缓了缓情绪,说道:“我无意冒犯殿下。”
    见谢及音面上仍有不虞,崔缙语气又转圜几分,说道:“我是来告知殿下,今年我在公主府里过除夕,与您一同守岁。”
    谢及音不解地看着他,崔缙解释道:“这是大魏礼制。”
    他什么时候竟成守礼的人了?谢及音不想答应他,一时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驸马留在公主府中过年确实是规矩,当年魏灵帝的妹妹益华长公主在府中养了近百个面首,逢年过节还是只能召见驸马一人。
    崔缙只当她应了,不给她反悔的余地,“那我先走了,明天下午过来。”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裴望初将箭矢都归拢好,去水盆里拧了张帕子,递给正蹙眉出神的谢及音擦手。
    “佑宁公主与卫三郎订婚的消息已经传开,想必青云兄心里不太好过。”
    谢及音闻言轻嗤,“他当本宫是什么,抚慰取笑的玩意儿吗?”
    “虽然您爱清净,不喜欢跟在身边的人太多,”裴望初望着院中,对谢及音道,“但识玉姑娘拦不住人,您应该将岑中尉调进内院,时时跟在您身边。”
    谢及音思索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第28章 守岁
    除夕当天, 谢及音与崔缙入宫赴宴,亥时初归府守岁。
    他们没有孩子,关系又不甚和睦, 相对而坐时气氛难免尴尬。崔缙让仆僮在院子里放爆竹,想显得热闹一些,谢及音没什么兴致去看,只默默盯着那新添了油的宫灯,不知在想什么。
    盆景中新梅初绽, 八仙桌上摆着佳肴美馔, 玉樽里晃着琥珀色的酒光。崔缙自斟自酌了两口,试探着朝谢及音举樽, 谢及音只抬目朝他一瞥, 旋即又无波无澜地垂下眼。
    崔缙心中微恼。
    他早知谢及音身上有种任性的冷漠,她那满头白发已够惹人生厌,偏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讨好别人,否则依她的容貌和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们夫妻间不至于一冷就是这么多年。
    说不定他也早就对她回心转意, 而不是被谢及姒欺骗至今。
    思及此,崔缙对谢及音道:“你我成婚三年有余, 却是头一回一同守岁, 从前事已不必说,往后, 还望咱们能年年如此。”
    谢及音闻言笑了笑。崔缙当她是满意,却不知她心里想到了自己的新婚夜。
    那夜她与崔缙说过类似的话,她说, 青云,我不计较从前如何, 往后,我还是想同你好好过的。
    崔缙淡声应下她,转口便提出要为崔老夫人尽孝,暂搁儿女情长,一搁便是三年的。
    如今崔缙又朝她举樽,“请殿下满饮此杯,延福千岁。”
    谢及音以手扶额,拒绝道:“驸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近来犯头疼,不愿饮酒。”
    “殿下头疼吗?”崔缙脸上的笑渐渐冷下去,“为何与裴七郎饮酒作乐时不见你头疼,莫非单喝我敬的酒才头疼?若是如此,我将裴七郎请来,让姜女史在旁看着他专为殿下添酒,如何?”
    谢及音轻声叹息道:“便是潘安卫玠侍酒,本宫不想喝时,也没有硬灌的道理,驸马这又是逞什么意气?”
    两人气氛有些僵持,正此时,婢女进来通禀,说郑君容在外请见。
    郑君容的身份是内廷里派出的太监,不同于什么面首待诏,谢及音宣他进来侍奉,崔缙也没理由拦着。
    郑君容身着蓝色宽袍,腰束玉带,头戴檀木小冠,颇有几分文人逸士的风流从容。他怀里抱着木箱,等在上房廊下,眼前是两盏八檐流苏宫灯,身后的抄手游廊里也挂满了亮堂堂的灯笼。
    他朝东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热闹。
    郑君容本想留在东厢房与裴望初一同守岁,奈何师兄却将他打发来主院,陪着嘉宁殿下。
    裴望初是这样嘱托他的:“崔缙是殿下的驸马,按制要一同守岁,但他们夫妻感情不好,殿下心里未必愿意。我身份不便前去,你代我去上房,在殿下身边守着。”
    郑君容觉得他多此一举,“感情再僵也是夫妻,我贸然过去岂不碍眼?”
    “殿下若嫌你碍眼,自会将你遣出,若殿下愿意留下你,你就陪在她身边,也算是报偿她对你的救命之恩。”裴望初坐在窗边小案前打棋谱,对郑君容说道。
    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他到公主府来寻师兄的借口而已。郑君容心中仍有不豫,裴望初将棋子搁下,起身道:“罢了,你替我将这秤棋打完,殿下那边还是我去吧,免得你这般不情愿,殿下见了反倒堵心。”
    “师兄!”郑君容知道崔缙与他关系不睦,太成帝又时时盯着他,哪敢让他过去,“还是我去吧,最近刚做了一套皮影戏,想必殿下会喜欢。”
    于是郑君容就抱着装皮影戏的木箱来上房请见谢及音。
    他随婢女进了屋子,见谢及音与崔缙隔案而坐,气氛果然有些僵滞。崔缙的目光在郑君容脸上扫过,见他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温柔,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又是个以色侍人的奴才。
    郑君容朝两人一揖,温声道:“奴前些日子听了个故事,觉得有趣,便做成了皮影戏,今天是除夕,特来演给殿下解闷,还请殿下允准。”
    谢及音点头同意,郑君容让婢女摆好桌子与灯烛,在桌上支起一张幕布,自己则蹲藏于桌后,手持皮影人,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故事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不喜自己的发妻,在家中广纳美妾,致使妻子心灰意冷,自请休去。公子休妻后愈发肆无忌惮,日夜与美妾饮酒欢娱,却不知那美妾只是假意待他,在外以妻自居,最后将家中金银洗劫一空,就连祖上留下的宅子都抵押了换钱。
    这故事确实是郑君容听来的,不巧却正踩在了崔缙的尾巴上。
    他怀疑这是谢及音故意映射嘲讽,自己是那不识发妻好的蠢货,她便是那被无端辜负的发妻。崔缙心中微恼,然而想起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心里没有底气。
    他偷偷觑谢及音一眼,见她玉手扶额,看得认真,出声问道:“殿下可喜欢这出皮影戏?”
    “尚可。”
    “这个富家公子虽有眼无珠,倒也可怜,若是有机会改过,想必也能与发妻重归于好。”
    他在试探谢及音的态度,也不知她听没听出来,却听她轻笑一声,说道:“那这发妻得多几条命才够折腾。”
    崔缙欲再言,谢及音转头问识玉:“什么时辰了?”
    识玉看了眼更漏,“刚过子时,殿下。”
    “岁已守过,本宫也乏了,”谢及音让郑君容停下,叫识玉赏了他些东西,“你回去吧,不必在此侍奉。”
    “是。”郑君容谢过赏,离开了上房。
    崔缙见她起身要去休息,心念微动,对上谢及音冷淡无波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顿住。
    “驸马若是喝醉了,本宫派人送你回你的院子。”
    簪缨之家夫妻不同院而居,况公主与驸马之间尚有君臣之别,若谢及音能摆出谢及姒的架子,则驸马见一面都须先通禀得允。
    崔缙有心与她缓和关系,心中又有世家名门的傲气,见她不愿留自己,也不强人所难,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要起身离去。
    “我就在栖云院,你可随时找我。”崔缙道。
    谢及音点了点头,让识玉服侍她回卧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望初来给谢及音绾发。她起得晚了些,洗漱更衣后仍面有倦容,裴望初扶她在妆镜前坐下,先帮她按摩穴位,见她精神渐好,才拾起梳子,用竹篾水浸湿,为她梳理头发。
    裴望初近来常帮她沐发,将她一头长发养得柔软滑韧,细光如银,握在手心里触感如御贡的府绸,让人忍不住穿梭其中把玩。
    谢及音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屈指在妆台上敲了敲,“辰时要入宫请安。”
    裴望初回过神,问她道:“殿下和崔驸马一起入宫吗?”
    谢及音道:“按礼制如此。”
    今天是正月初一,皇亲国戚、三公九卿携诰命夫人等,皆要入宫请安,依崔缙想在人前体面的性子,应该会与她一同前往。
    裴望初将她的长发拢在一起,绾成随云髻,挑了一副纯金祥云纹流苏头面为她戴上。金色有雍容之美,与银发相衬,更显明亮,竟比戴在乌发间还要光彩夺目。
    识玉为她拿来一件狐裘披风,见此不由得惊叹道:“从前只觉得金饰俗重,原来竟是未遇殿下,今日您入宫请安,明天洛阳城里的金饰就要走俏了。”
    大抵年轻女子都爱美,谢及音也难免俗,她拾起菱花镜细细端详,镜面一晃,从中瞧见裴望初正看着她,眼神在铜镜里显得暧昧朦胧。
    她心头轻跳,敛笑搁下镜子,正欲起身,裴望初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为殿下画个眉吧。”
    他未等谢及音允准,已拾起妆台上被削成笔杆状的青雀罗黛,右手执黛,左手轻捧她的脸仰起。
    崔缙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侍候起居的婢女们退在屏风后当摆设,裴望初正捧着谢及音的脸,弯腰为她画眉。青衫广袖随着他手腕游动,交叠在谢及音赭红色的宫服上,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即见谢及音眼尾扬起,那新画成的小山眉顿时生动了起来。
    崔缙掩唇轻咳,谢及音循声望过去,见了他,脸上笑意渐淡,扶着裴望初自妆台前起身。
    崔缙虽知道他们关系不清白,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他想起谢及音昨夜对自己不冷不热,今早却与裴望初画眉举案,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恼火。
    他没管住自己的嘴,出言嘲讽道:“正月初一便入宫迟了时辰,若陛下责问,殿下敢说是学张敞闺房画眉作乐之故吗?”
    谢及音扬眉看向他,轻声道:“干卿何事?驸马可先行入宫。”
    “你!”崔缙气闷,忍了又忍,目光落在他俩交叠的手上,冷笑对裴望初道:“真是好奴才,内宫太监都没有裴七郎这样周全。”
    裴望初淡淡一笑,置若未闻,抬手给谢及音正了正簪子,温声道:“殿下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他目送谢及音登上马车,崔缙见她无意邀请,转身登上另一辆。马车驶离公主府,朝洛阳皇宫方向而去,裴望初眼中笑意渐收,亦转身回去。
    郑君容正在东厢房中制香,见了裴望初,举着盛放香粉的锡炉向他请教道:“师兄,古籍上说西域有断声木,燃之为寸灰,以禽鸟之泪泼溅,可得断声香,此香无火自燃,嗅者将失声片刻,这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
    “是真的,我幼时曾试做过此香,”裴望初接过他手中的锡炉闻了闻,抬眼扫向他,“你哪来的断声木?”
    郑君容道:“这是很多年前西方小国进献的,魏灵帝赏了骆夫人,骆夫人又赏了我。我想做断声香试试,又怕是无稽之谈,浪费了这上好的药材。既然师兄说是真的,那我想试试看。”
    裴望初将锡炉还给他,指点他道:“禽鸟之泪以百灵、黄鹂为佳,乌鸦、喜鹊为劣,洛阳城东有一户饲鸟的商人,你可以去他那里问问。”
    郑君容十分高兴,“多谢师兄提点,我明天就瞧瞧去。”
    裴望初本是想问他昨夜陪谢及音守岁的情形,今天见谢及音对崔缙仍没有好声气,便知两人昨夜关系未曾缓和,不必再开口问郑君容。
    谢及音生性并不刻薄,别人待她一分好,她能天长地久地铭记在心。裴望初想起许多年前在桃花树下为她绾发的那一幕,不过是见她可怜可爱,一时兴起,竟令她惦念了这么多年,为此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也要救下他。
    这样心地纯良的姑娘,生为谢黼的女儿,实在是叫人心疼。况崔缙这些年又待她如此恶劣,以至于让她一点好都记不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崔缙此人,实在不配做她的驸马。
    “师兄?”
    裴望初回过神,见郑君容抬手在他眼前乱晃。
    “师兄想什么这么出神,同你说话也没听见。”
    裴望初道:“没什么,昨夜没睡好,有些困倦了。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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