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之后何平安换上新衣裳,她将头发重新梳拢,望着铜镜里半边红肿的脸,伸手?摸了一下,随即疼得周皱起眉头。
何平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么多人打她的脸,要是娘还活着就好了。
她眯了一会儿,楼下的女人端来热乎乎的饭食,何平安这两日就吃的东西少,如今闻到香气饿的厉害,差点就拿手?抓饭了。
吃过晚饭,女人将店门关上,不再迎客,何平安贴着门扉,仔细听她动静,发现人就睡在自己隔壁。
她这一次被人拐跑,顾兰因再找回她,估计也不会听她解释,要么打断她的腿,要么就关起来锁在房里。
何平安低头思忖半天,终于推门出去?,借着梳妆打扮的由头,将她的金银首饰都骗了过来,插戴在自己头上。
她身无分文,跑出去?也走不了多远,这会儿有金银傍身,要是运气好,说不定?……
何平安饮了口?茶提神,将这屋子处处都检查过,最后推开窗,见这野店位置靠山,屋后一大片的板栗树,要是从窗户爬出去?,从这后头林子里跑,也不是不可能。
是夜,寒风凛凛,野店门窗俱已关闭,将要歇息的女人吹灭灯烛,听着呼啸的风声,睡意上头。
屋檐下偶尔滑落积雪,她当?这是平常事,二更时候又有一声闷响传来,女人翻了个身,不曾见屋后的雪地?上倒了一个人。
她揣着金银首饰,蹑手?蹑脚上山,等走出一里地?,撒腿狂奔。
多亏这是雪天,借着地?上的雪光,何平安没?有撞到树,她喘着粗气,夜里只?知道往前跑,至于将去?何地?,她心里也没?个想法。
……
野店里。
将至三?更的时候,楼下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熟睡中的女人被吵醒,披着衣裳起来,听见是自己男人在外头叫门,还有人跟着回来,忙把衣裳穿好开了门。
是夜彤云翻滚,雪下不止,一个面?貌阴柔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在前,身后则站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下这样大的雪,他周身都是寒意,一双俊眼瞧着她,阴沉沉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顾公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店主催促道,“快把灯点起来。”
妇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点亮了各处灯烛光,就听人问起何平安的住处。
她指着楼上一间客房。
那小厮匆匆上楼,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回首看了公子一眼。
冒雪而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到了门前便将门一脚踹开,他提着手?中灯笼向里看了一圈,冷笑道:“果然跑了。”
“去?这屋前屋后瞧瞧,如今下这样的大雪,周围都是山,她跑不了多远。”
顾兰因进了这间屋子,伸手?先摸被窝,见冷冰冰的,便知道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钟后,屋外的十?几个护卫顺着屋檐下留有的脚印,朝这后山追过去?。
店主沏了好茶,又重新铺好床被,本以为他要留在店中等消息,今夜留宿此地?,谁知道顾兰因自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
店里现如今只?有成碧一个。
“顾公子这也太急了。”店家道。
成碧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却又不好开口?。
山里积了两三?日的雪,越往里越难走,顾兰因原先与几个护卫一起,听到山中有狼啸,他缓缓停了步子,抽出了护卫的一把苗刀。
“少爷,今夜风大雪大,您先回去?罢,切莫冻坏了身子。”
顾兰因望着周围狰狞的枯枝,摆了摆手?,大抵是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沉默。
几个人继续往前,离狼嚎声越来越近。
顾兰因望着雪地?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等到护卫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滩血,已经结冰了。
这附近脚印杂乱,既有人的,也有狼的。
“这要是少奶奶杀的,想必人就在附近。”
几个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寻找。
夜色深沉,穿着白?衣的男人几乎与雪景融在一处,难以分辨。
他在这一片找了许久,脚下却突然踢到一只?鞋,他怔住,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顶头的树杈上猛地?落下一个影子,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压倒在雪地?里。
摔下来的少女冷得不得了,颤颤爬起来,见有人给自己垫着,定?睛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
而顾兰因才抬起头,又被身上的人按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他猜到是谁了,反手?死死拉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人狠狠压在雪地?里不能动弹。
他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找了将近一夜,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顾兰因恨不得掐死她。
“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何平安冷得发抖,怕他打自己的脸,先把脸埋到他胸口?。
“知道冷了?”
顾兰因爬起来,将人推开,他随身带绳子,就将自己和她的手?绑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辨着方向,打算先将人带回去?。
但走了几步,地?上雪忽然崩裂,尚未反应过来,何平安往下一坠,连带着他一起拖了下去?。顾兰因闷哼了一声,后背像是砸到了石头,他眯着眼,看不起周遭的环境,伸手?摸了摸,只?摸到许多枯萎的藤蔓跟碎石子。
“何平安?”
他拍了拍何平安的脸,见人没?有动静,伸手?探她的鼻息,也不知刚才落下撞到了她哪里,这会儿人是昏的,气息微弱。
顾兰因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身后有个山洞,便先吹燃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他借着一点火光,见山洞空空的,里头都是些?枯草藤蔓,趁着火折子还未熄灭,拔了一堆枯藤先点燃,随后才把何平安抱进来避风雪。
长夜漫漫,山洞里,姿容狼狈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他捂着她冰冷的脚,眉眼间堆着浓浓的倦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他才闭上眼不久,几只?猴子落在山洞外头,手?里拿着石头唧唧哇哇把人砸醒。
第60章 六十章
顾兰因抬袖遮挡, 猴子手里的石子丢完了就丢栗子。
顾兰因见状,将山洞里的石子统统投出?去,他投得极准, 先前砸他的那几只?野猴反被砸得哇哇叫,如今龇牙咧嘴在洞门口徘徊。
他在山洞里重新生火, 将一堆栗子都丢进火堆里。
身旁的少女缩在一堆枯草上头, 尚在睡眠之中, 她的鞋丢了一只?,另一只?也被雪水浸湿,穿不了,顾兰因出?洞前将身上的氅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这?一处洞穴位置隐蔽,在陡峭的崖壁上,不高不低,周围枯松倒挂, 众多藤蔓纵横交错, 遮挡住了洞口,平日只?有?山里的野猴子过来。
顾兰因见左右无出?路, 先缩回了洞里。
栗子在火堆里被烤得外皮焦黑, 他捡起枯枝从中拨出?几只?。
这?些猴子丢了有?一堆, 若要果腹充饥,也勉勉强强。
顾兰因瞧着洞里大小, 又收拾出?一堆枯草藤蔓, 听到洞外野猴去而复返的声音, 微微挑起了长眉。
男人解开身上的汗巾子,出?来后从那几只?野猴里挑了只?最容易欺负的, 故意招惹它,专等它扑来时伸手捉住。“啊啊啊啊——”
被捉住的野猴放声大叫, 惊飞了周围树上的鸟雀,其余几只?猴闻声就?要救它,却被顾兰因几棍子打得嗷嗷叫。
他回了洞穴,见何平安还?未醒来,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她昨夜里树上受了寒,顾兰因抱了一夜,只?觉得怀里头?像是揣了一块冰,如今不过出?去一会儿,她又浑身发烫。
顾兰因盯着她那张脸,伸手把她的脉搏,半晌,出?去找了一抔雪回来。
他将洞穴入口堵住,耐着性子给怀里的少?女擦身子。
虽早已坦诚相相见,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扒她的衣裳还?是头?一次。他拿着雪水融湿的帕子,像是对待一件玉器,动作轻柔,察觉到她微微打颤的身体,顾兰因缓缓停住手。
“还?知道?醒过来?”
怀里的人不吭声,不过她伏在他的肩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的状态。
顾兰因摸着她滚烫的脸颊,将那帕子覆在一团雪上,问道?:“怎么哑巴了?”
“热、难受。”
顾兰因笑了笑,方才?的好性儿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动作粗.暴,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擦下来,听她闷哼的声音,顾兰因道?:“如今你账上要再添三万两银子,要是熬不过去,你死了我就?将你配阴婚,挣些零头?以补亏空。”
“又不是我求你花那三万两。”
“你说什么?”顾兰因气笑了,他将她衣裳穿好,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别跟我装傻,李毅坏事?干绝,要不是我肯出?钱救你,你早进到窑子里被人玩烂了。”
官府里那些应捕看他身家丰裕,找起人来故意耽搁时日,顾兰因明面上出?了几两银子,暗地里则在江湖上下了厚赏。
“你也别假惺惺的。”何平安攒着一口气,冷眼瞧他,“要不是白泷在人跟前卖我,我何至于此。”
“她粗笨极了,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
何平安料到如此,她眼下身子虚的厉害,便?往草堆上一躺,离了热源,一个人缩成一团。
白泷粗笨又如何,心也是坏的,与他同出?一辙,自己受这?无妄之灾,凭什么要还?他三万两。不过老话说的好,债多不压身,既然又背上三万两,八辈子都?还?不完,那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时机到了,该走就?走。
山洞里火光渐弱,风从草叶间的缝隙里钻进来,顾兰因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头?发。他将地上的氅衣掸了掸灰盖过去,可她却像是惊弓之鸟。
顾兰因慢慢直起身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良久,仿佛是想起里一幅久违的画面。
十六岁的时候先生带着书院里的弟子外出?游学,他那时候跟着一起从江西回了徽州。
二月天?里细雨蒙蒙,春雷震震。
月底他又遇上了之前在土地庙里躲雨的女孩。
原来是赵太太带着女儿去庙里探望赵老爷的乳母,顺带着为菩萨烧一炷香,祈求家中生意兴隆。
城外的碧山寺是前朝古刹,距今有?两百年的历史,寺僧敏清博学多才?,精通禅理,风流俊爽,书法堪称一绝,出?家前与张先生是旧友,情谊深厚,这?一次路过,张先生带着顾兰因等几个弟子上门造访。
顾兰因跟几个同窗在寺庙里吃过斋饭,闲来无事?,众人都?在屋中躲雨,他撑伞去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