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赫尔墨斯最后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她似乎认清了事实。
她不再徒劳无功地期待劳伦斯会回来看她,彻底闭门谢客,没过多久就彻底疯了。
平时,露西娅喜欢坐在神宫树下的秋千上,安安静静的,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手里一直抱着一个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丑巴巴的玩偶。
但有的时候,她又会突然间疯狂起来。
分明在清醒的时候,露西娅并不是什么极具攻击性的神明。
但莫名的在她陷入疯狂的时候,攻击性却极其的强,需要同时很多人才能勉强把她压制住。
紧接着,在很漫长的时间里,这种偏僻幽静的神宫里,会久久回荡着属于她凄厉而绝望的尖叫声。
“劳伦斯在哪?劳伦斯为什么还没有来看我?他说好了今天陪我的!”
“是不是你们,你们一定是把劳伦斯藏起来了,对不对?”
“你们把劳伦斯藏在哪里了?!!”
“劳伦斯……我的劳伦斯……劳伦斯他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
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定格在露西娅被束缚的床边。
“安静点,露西娅。”
来人声线低沉华丽,语气很淡,“是我。”
露西娅恍然从凌乱的发丝间抬起眼。
露西娅陷入疯狂已是事实。
更何况,她一早就已经被魔渊之主厌弃,魔渊中现在并没有女仆或者魔使想要留在她身边服侍她。
神宫里光线黯淡,只有不远处的墙面上幽幽点燃的半截人鱼膏。
——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劳伦斯还愿意花心思精力哄着她时专门送给她的。
他当时说,这是只有魔渊之主能够享用的东西。
整个魔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使用人鱼膏。
唯独她。
他慷慨地赋予她这种权利。
人鱼膏幽然的火光从后方映过来,床边的人逆着光,身影更显得高大而挺拔。
一道朦胧的阴影笼罩下来,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露西娅只能看到他那一头熟悉的白发,还有一双迷人的金色眼眸。
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痴迷和埋怨。
随即,像是突然看清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不,你不是他。”
露西娅美丽却憔悴得甚至有些脱相了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她再一次疯狂地尖叫起来。
“你们都在骗我,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神开始失焦,虚虚地落在床柱上。
“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她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声高一声低,语气时而亢奋时而含混。
这一次,赫尔墨斯什么也没有说。
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负手站在床边,冰冷而审视的目光锁定露西娅。
赫尔墨斯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露西娅。”
他转身离开的步子很大,步速也很快,掀起一阵气流吹动他厚重的神袍衣摆。
就算她忘记了也好。
他可是早已经将那个约定鲜血淋漓地刻在了骨髓里。
赫尔墨斯撩起衣摆一脚踹开魔渊之主神宫的大门,目不斜视地向内走。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冷凝,又或许是他周身压抑的杀意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登时降了几度。
来者不善,门前和走廊侍立的魔使不约而同地动了。
他们没有开口,但却极其默契地举起腰间的巨镰,对准一步一步靠近的那道身影,逐渐将他包围。
“好久不见,赫尔墨斯。”
劳伦斯坐在高台拢合的神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悠闲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或者心虚的神色,大大方方,十分坦然。
“我大概猜得到,你是为了露西娅来的?”
赫尔墨斯反而笑了:“这时候的你,倒是比平时都聪明不少。”
劳伦斯脸色一冷。
他已经做了魔渊之主上百年,平时身边的人对他全都恭敬有加,俯首帖耳,恭顺服从。
这种难听刺耳的话,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听过了。
非常不习惯。
也非常破坏他的好心情。
“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劳伦斯冷笑一声,收起了先前那副虚伪的神情。
毫不掩饰的恶意从他眸底流淌出来,“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你自己。”
“这是已经注定了的结局。赫尔墨斯,你这样懦弱的性格,注定是个愚蠢的失败者。”
与此同时,劳伦斯凉薄地一摆手。
围拢着赫尔墨斯的魔使们开始缩小包围的范围。
“赫尔墨斯大人,很抱歉。”
一名魔使公式化地说,“这是魔渊之主的意思,所以即便是您,我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赫尔墨斯扬了下眉,不置可否地点头:“随便。”
真是久违的语气啊。
令人厌恶的语气。
劳伦斯听见赫尔墨斯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就觉得恶心。
他皱着眉冷眼扫向魔使:“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杀了他。”
留着赫尔墨斯这么久,已经算是他作为长兄仁至义尽了。
这些年,他对赫尔墨斯的折辱也已经足够了。
可无论他用怎样恶劣的态度交给赫尔墨斯怎样恶心的事务,赫尔墨斯都从不反抗。
猎物并不贡献挣扎的表演。
这样的无趣折辱,又有什么意思呢。
劳伦斯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从手边的桌面上端起一杯酒悠闲地抿了一口。
所以,赫尔墨斯也是时候该消失了。
无数冰冷的利刃对准他的咽喉,赫尔墨斯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他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密不透风的巨镰,不仅并未后退,反而主动上前。
锐利的刀剑几乎逼上面门,赫尔墨斯却笑了。
他懒懒伸出一只手屈指弹了下巨镰的刀刃:“那就动手吧。”
与此同时,直面着他的魔使突然感觉到一种可怖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不那么直接,但却源源不断、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梦魇,比任何一种直接挤压他灵魂的威压还要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就连这世上最邪恶的事物,也不由得为止震颤。
在这种压迫感下,魔使下意识动手。
巨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裹挟着一种森冷阴寒的气息,瞬息间直取赫尔墨斯近在咫尺的咽喉。
刀锋卷集着气流,拂动赫尔墨斯的白色碎发。
他额间的的金坠开始剧烈地摇曳起来,赫尔墨斯缓缓撩起眼睫。
喀拉喀拉——
那道堪堪划破赫尔墨斯咽喉的刀刃猝然凝滞在半空中。
魔使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掩住他的表情。
但面具边缘的脖颈处已经青筋毕露。
但无论他如何用力,巨镰就像是被冻结在了半空中。
触上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巨大的牵引力将它固定在原处,丝毫无法挪动。
而赫尔墨斯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想杀我,这么简单可做不到。”
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尖向上漫不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