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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大营,帅帐之内。
被烧毁的营地已经经过了简单的修整,帅帐在大火中被烧秃了一角,临时找了另外一顶帐篷凑合,内部空间局促不少。
苏里青格尔大马金刀坐于首座,其他人挤在下面围了一圈,面对大启前来议和的使臣,纷纷露出轻蔑又冷漠的表情。
怀王领着两个随从顺利进入燕然营地,随从被拦在了帅帐之外,又有两个亲卫将他浑身上下搜了一通,确认没有带着任何兵刃,才将他放进来。
怀王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的王爷,哪里受过此等无礼对待,心中极为不悦。
尤其是对面的燕然太子,曾在城墙下对皇兄出言不逊,怀王更是怀恨在心,更不会给半分好脸色。
而苏里青格尔最是厌恶,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家伙,才一个照面,两人就相互将彼此视为最讨厌的人。
副将阿木尔率先开口问道:“萧陛下可答应了我们燕然的议和条件?”
怀王嗤笑一声,双手负背,扬起下巴,冷冷地望着苏里青格尔:“被我皇兄烧得连粮草都没了的丧家之犬,还想找我皇兄要饭?”
众人大怒,尤其铁心铁木两个万户,经过被投炊饼一事,视之为奇耻大辱,当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们不过是使了卑鄙的伎俩,论实力根本不是我们燕然对手,不要太嚣张!”
“别以为我们会轻易退兵,太子殿下已经从他处调集粮草,胜负还未可知呢!”
苏摩缓缓抚过络腮胡须,问:“关于赔偿的金额,是可以谈的,如果萧陛下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可以先拿出一半来,另一半可以宽限一些时日。”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明明是强盗一样的行为,却仿佛是仁至义尽,做了什么善事一般。
萧青宇眯了眯眼,压下心里的火气,冷声道:“我皇兄说了,大启不会赔款,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有。”
苏里青格尔皱了皱眉:“这么说,萧青冥是不肯答应赔偿了?他不会以为,光凭这一次,就想赢我们燕然吧?”
萧青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照皇兄的吩咐行事:“太子殿下,我皇兄有话让我带给你。”
苏里青格尔眼睛发亮,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梢:“哦?”
萧青宇道:“皇兄说,无论是大启还是贵国,继续打下去都是得不偿失的,对太子而言,粮草难以为继,而我皇兄昨夜的手段,不过是无数对付贵国的手段之一罢了。”
“大启没有输,不会赔偿一两银子。不过皇兄与殿下议和之心十分诚恳,愿意约殿下,于明日午时亲自出城相见,共同商议两国议和停战一事。”
“你说什么?!”
苏里青格尔腾地一下站起身,狼一般的双眼精芒闪烁,他缓缓绕过长桌,来到萧青宇面前,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住他。
“萧青冥肯亲自出城与我会面?他真这么说?”
其他万户们愕然一瞬,顿时炸开了锅,哈哈大笑起来:“萧家皇帝疯了吗?他不怕我们把他抓了当人质?”
“原来启朝穷到这个地步?拿不出钱,就拿皇帝来抵吗?”
阿木尔笑得一脸邪恶:“萧家天子该不会是看上我家太子殿下,想来燕然当太子妃了吧?”
萧青宇蓦然回头,眼神利箭一般钉过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巴放干净点!”
苏里青格尔难得玩味地笑了一笑,食指摩挲着下巴:“嗯……这确实是个叫人无法拒绝的提议呢。”
唯有苏摩皱起眉头:“殿下,启朝皇帝只怕不安好心。”
苏里青格尔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没关系,因为我也一样!”
“我承认,他并不像传闻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昏君,或许在守城方面,还有几分厉害之处。不过……”
“离开了那座城池和千军万马的守护,他必翻不出本殿手掌心!”
苏摩提醒道:“可他身边,有个绝顶高手。”
“我知道。”苏里青格尔哪里会忘记秋朗,昨夜那一剑,但凡自己反应稍微慢一点,只怕一条胳膊就要废了。
他在草原上自诩勇武第二,还无人敢称第一,没想到启朝还有这样的高手。
苏里青格尔眯眼望向萧青宇:“你回去告诉萧青冥,我可以答应,不过他最多只能带一个随从,而且那个叫秋朗的家伙,只能留在城里。”
“公平起见,我也只会带阿木尔一个副将。”
“地点,就在城门外与营地中间的地方。”
萧青宇拧眉冷笑:“恕本王直言,这可一点也不公平。我们陛下千金之躯,可不像你们武夫。”
苏里青格尔轻蔑一笑:“这很公平,要求见我的,是他,他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他要是不敢出来,大可以龟缩在城里,等我军重新调集粮草,继续攻城。他那些手段,我已有防备,绝不会让他得逞第二次的。”
萧青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和强烈的不安压在心头,不知道为何皇兄那么着急,非要在明天出城议和。
眼前这个燕然太子,实在太危险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的大军离的太近了,必须起码后撤三十里,否则我们无法确定你的诚意。”
“十里。”苏里青格尔讨价还价,“如果你们打算让黎昌的骑兵来闪袭我,就打错算盘了。”
萧青宇咬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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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紫极宫。
御书房内,萧青冥面前摊开一本奏折,是喻行舟事先批阅过的,重要的地方都用朱笔勾出,最后还写下了意见,给他省了不少功夫。
萧青冥随手翻阅着紧急的折子,伸出之前受伤的那只手,新晋太医白术正在为他换药。
一众大臣们此刻都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
“陛下!您怎么能做出这样儿戏的决定?亲自出城去跟那燕然太子会面?您可是一国之君!”
“此法不行,万万不行!听说苏里青格尔在草原上有悍狼王的称号,单论武力,是燕然第一强手。”
“他还不许秋副统领护卫您,摆明是想依仗武力将您劫走,甚至至您于死地!”
萧青冥不耐烦地按了按额角:“朕知道。”
若非有他做这个诱饵,苏里青格尔又怎么会答应那么爽快。
重臣们急的团团转,就连黎昌也露出不赞成的态度:“陛下,这举太过危险,绝不可行。”
“其实燕然没有了粮草,光是杀战马撑不了太久,我们只要好好守城,不断袭扰对方,就算陛下不愿意赔偿银两,再等一段时日,必定是对方先支撑不住。”
他只以为皇帝不想丢脸赔款,萧青冥心中苦笑,要不是系统马上就要判定亡国,他难道不愿拖吗?
没时间了啊。
喻行舟坐在太师椅上,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急切,一双深邃的眼把他望着,仿佛能洞悉人心:“陛下,是不是又有了什么计划?”
萧青冥挑了挑眉,不耐的心绪稍微缓和了一点——跟聪明人说话,总是能叫人心情舒坦些的。
“不错,这件事,朕有把握全身而退。”
喻行舟:“什么把握?”
萧青冥微微一笑:“诸位爱卿,只需要听从朕的命令行事即可。”
几位大臣还想再劝,年轻的皇帝彻底失去了耐心,略一抬手,沉声道:“不必多说,朕心意已决。”
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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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将黎昌和召唤的三个英灵都留下,几人在御书房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系统板面上的幸福度终于掉到了最后的1%,倘若今天还不能消除【存亡恶战】的负面状态,萧青冥想,大约今天就是他最后一天当皇帝了。
约定时间转眼将至。
苏里青格尔果然按照约定,让燕然大军后撤了十里,自己独自带着副将阿木尔,两人策马停在城门外的空地上。
这个位置是他精心挑选过的,离城墙上弓箭手的射程有一段距离,离大营不远也不近,周围足够空旷,不用担心萧青冥做什么埋伏。
他早早地等候在这里,目不转睛望着对面城门的方向。
阿木尔忍不住嘀咕:“殿下,我看那萧家天子只怕不敢来了。”
“他会来的。”苏里青格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但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萧青冥一定会来。
正说着,对面城池的大门轰然洞开。
两人骑着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慢走出城门,二人身后,黎昌率领的骑兵在城门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去接应皇帝。
苏里青格尔眼前一亮,以他的目力,一下就认出了那位龙章凤姿的年轻皇帝。
萧青冥全身甲胄,腰悬天子剑,披坚执锐,几乎武装到牙齿,银亮的铠甲紧紧贴合他高挑的身量,头盔顶端一束红色长缨垂在脑后,整个人挺拔如岳,威严无双。
他跨坐于一匹暗红的骏马上缓缓策马而来,血红的披风在风中肆意翻飞,铠甲在日光下流动着细碎的银光。
头盔中露出一双黑沉幽邃的眼,扫视而来时,目光沉稳内敛,如宝剑藏锋于鞘。
苏里青格尔紧紧盯着他,桀骜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势在必得的自信。
“萧青冥,你终于来了,我们又见面了。”
萧青冥在离他数丈远之处勒马,仔细打量这位平生宿敌,之前在城头遥遥一见,对方藏在盾牌手中间,没能看清长相。
苏里青格尔身材精壮,面容颇具混血般的英俊,眼窝深邃,鼻若悬胆,五官极为立体,唯独那双鹰视狼顾的眼睛,充满着狠厉张狂之意,叫人一眼都不敢多看。
萧青冥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还这么精神,看来炊饼味道不错。”
苏里青格尔脸色顿时一黑,心想这启朝天子长得这么俊,怎么偏偏多长了一张嘴,开口就能气死人!
他很快收敛了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傲慢的微笑:“萧青冥,你我一见如故,不必如此见外,我允许你叫我苏格。”
萧青冥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哦了一声:“看来你父王就是这样叫你的?”
苏格脸上的笑容瞬间裂开一道缝:“……”
他沉下脸,眼皮子抽搐一下:“萧青冥,我劝你不要太嚣张了,你不会真以为你旁边这个家伙能从我手中保护得了你吧?”
“我可不信你身边还有第二个像秋朗那样的高手。”
他手一指,萧青冥身侧的护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同样全副武装戴着头盔。
他身材修长而精瘦,脸上皮肤灰白发干,像是常年在边地被风沙刮的。
最可怖的是他脸颊上一片烧伤的疤痕,还有一条刀伤从眉峰斜贯鼻梁骨,凶恶的长相能止小儿夜啼。
中年护卫面无表情地立在萧青冥身侧,对于燕然太子的挑衅无动于衷。
苏格轻哼:“我还以为,你会带上黎昌呢。怎么,是不是又在哪里准备埋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