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戎会意地点点头,自顾自说:“普通人在水下闭气的极限都是三十秒,他已经撑一分钟了,再过去十秒、或二十秒,我恐怕……”
阿吉和申豪的目光再次忧惧地汇聚到了兰迪身上,他的脑袋被人死死摁在水里,惟有发丝自由,浮起了几缕,原先水面还泛起的微弱泡泡,此时却不见一点踪影。
“把他捞出来吗?要是捞出来了……”辛戎顿了顿,特意将嗓音和表情都压得低沉,“你们之间的过节,可就算烟消云散了。代表你们决定放他一马。”
闻言,阿吉低头,盯着自己还裹着纱布的一双手,脸色渐渐暗了下来。躺在病床上那会儿,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报复这档子事。麻药过后的阵痛令他差点痛哭失声,自那一刻起,他就恨上了,誓要兰迪也出血,感受如出一辙的伤痛;骨肉愈合时,瘙痒难耐,想手刃兰迪的冲动,简直无可比拟。但哪料到,眼下,他好像并不如所想那样希望搞死兰迪。眼睁睁杀死一个人,未免有些极端,这超出他的心理准备,他可不想当杀人犯。就不能有折中一点的手段?
“一分十秒——”马仔又在报数,像电子时钟一般机械。
水中囚徒原本僵硬蜷缩的躯体,肉眼可见地卸去了力,肌肉松弛,像是走神了。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气息渐渐弱了下去。而且,那水下的人体,因水的波纹折射,扩大了一圈,很容易联想到尸体泡进液体福尔马林之类的作呕画面。
“一分十五秒——”
怎么现在连五秒都报?这不是故意催促着他们做决定吗?
气氛压抑到极致。
申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捞吧捞吧!别让这混帐死我眼前!”做完决定,他又略感恶心,但置人于死地的以牙还牙,确实不是自己风格。
“阿吉,你同意吗?”辛戎仍不慌不忙地问。
阿吉铁青着脸,看起来万般为难,却还是点了点头,“捞。”
闻言,辛戎朝马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解放兰迪。
哗啦啦。兰迪被提着脑袋,从水里拖出来。他昏迷不醒,估计是被水堵住了喉腔,得实施救援。
阿吉忽然动了,挤开申豪和辛戎,直冲到这半死不活的男人面前,抡起胳膊,蕴集了两个大拳头,朝他脸上揍去。
没人阻止,也没来得及阻止。
泄愤完了,阿吉气喘吁吁,龇着牙。手开始作痛,不知是不是伤口开裂了。
其余人还傻愣着,辛戎这时已走上前,抚了抚兰迪被挨了袭击的地方,很轻很低调地笑起来。
这两拳不全是坏的,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兰迪竟吐出了几口水,胸膛终于有了起伏。
出了浴室,把兰迪安置到卧室后,所有人像无事发生一样,去外面吃了顿饭。辛戎对着阿吉和申豪举杯敬酒,夸赞他俩有气度,能屈能伸。申豪叹了口气,盯着辛戎,有些幽怨道:“阿莱,我和矮瓜仔今天咽下这傻/屌美国佬的亏,是为了谁呀。”
阿吉向来与申豪不对付,但为这感同身受的一句,他可以临时倒戈为同一战线。
辛戎笑,我知道,为了我,你们拿我当自己人。
“行了,也不纠结了,就这么过去吧。”申豪朝阿吉使眼色。
阿吉翻了个白眼,没搭腔。战线崩塌。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不会就这么一直关着吧。”申豪喝了口酒问。
“送他回美国呗。”辛戎轻描淡写,“在这里,太碍事,像颗不定时炸弹。”
阿吉“呵”了一声,按捺不住冷笑,“这混账倒是好命,在别人的地盘大肆发一顿疯,闹剧一结束,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辛戎没有反驳,盯着阿吉,抱有歉意地一笑。表面上很温柔似的,实际由笑带出的眼神很沉。
阿吉被他这笑弄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剩下的抱怨,就这么憋了回去。
吃完饭,辛戎独自又上了楼,兰迪已经清醒。
“怎么样,我表现的?算合格吧。”兰迪嗓音嘶哑,勉力撑起身子,想爬起来。
辛戎没走近,只是倚在门边,默了片刻,说:“三天后,给你买最早起飞,回纽约的班机,如何?”
兰迪僵愣住,好一会儿,身体和思维才还阳,“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辛戎不否认。
兰迪喉结滚动,“我不是说了吗,祁宇他应该也在香港,我不能把你单独......留给他。那样......太危险了。”
辛戎安静祥和地听着,没表态。
兰迪摇摇欲坠地下床,疼痛剧烈,下半身和脑袋尤其疼,每走一步,全身上下就像万根针扎,但他不能放弃,站一下走一下,来到了辛戎面前。
空气压缩着,把他们的眼睛和表情双双困住,谁也逃避不了。
辛戎先开口,“回去吧兰迪,这样对你我都好。”
说完,他伸出双手,勉强圈住兰迪,拍着他的后背,“拜托了。”
被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伏击,糟透了。但兰迪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像是接受了命运痛楚哀婉的审判。
三天后。
辛戎接到阿吉的电话,说已经查完了,登机名单中没有兰迪的名字。电话那头怒骂了几句,说自己明明亲眼送他进海关的啊,怎么这都能出状况?辛戎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不算意外。挂断电话,眼前渐渐能构想出一幅画面,兰迪本来走向了闸口,已轮到检票,结果一咬牙,像重新下定了什么决心,返身,挤开排队的旅客们,在惊诧不满的视线中,向出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