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易:“?!”
气氛很诡异。
方彧虚弱又格格不入:“那个……舰长?谁……是舰长?”
陈蕤率先回过头,笑眯眯说:“自然是你。级研究后决定,就让你接任死者,来做泰坦号的舰长——如果做舰长的话,起码也要升到少校吧——所以我才这样喊你的。”
方彧如遭雷劈:“……!”
泰坦号……舰长?这是又是谁的主意?
啊喂,谁会愿意在一艘自己被绑票了十几天、上任舰长被自己手刃的星舰上工作啊?!
奥托大帝在上,她虽然心理素质好、唯物主义信仰坚定,这不代表她就不会有阴影好吧?
方彧的目光在谢相易和陈蕤之间游弋。
人情到底是冷漠的——
二者对视一眼,短暂达成共识:
“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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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最终还是签了字——非但签了字,还搂着鲜花般的几个陌生小孩照了相、接受了《每日奥托》记者的采访。
“请问您在当时害怕死亡吗?”
方彧:“害怕。”
“人都是爱生恶死的,那么,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着您救下这几个孩子?”
方彧想了想:“如果做不到,只是自己跑掉的话,有很大概率会被他们的父母起诉,如果打起官司就要付律师费……”
看到记者的脸色,她忙改口:“我身为联邦军人,职责是守护联邦的现在和未来。孩子,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呃,未来的树,大树……”
方彧感到自己像是在答阅读理解,每个词汇都很艰难。
记者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嗯,方中尉,那你当时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呢?”
方彧:“啊?”
心路历程?
平时理解别人的心路历程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还要理解自己的?
“我没有心路历程。”方彧干巴巴地说,“什么都没想。”
记者尴尬地微笑:“啊,所以说处于一个忘我的状态,是吧?那您当时的情绪怎样、心里是否有过自我的战斗呢?”
方彧沉默半日,犹豫地问:“首先,我应该很害怕……接着,我应该感受到责任……最后,我……我得到了内心深处的勇气?”
记者点点头,看起来半哭半笑:“好,好的……”
记者站起身:“您好好养伤,我们这边就不打扰您了。”
方彧拘谨地往后缩了缩:“再、再见。”
探头看到记者消失在门后,方彧立刻跳下来,抓起纸杯猛灌了一口水:“……呼!”
“您在做什么?”克里斯托弗问。
方彧:“洗刷我虚伪的喉咙和舌头。”
克里斯托弗温和地说:“虽然方可能不喜欢,但这也不过是些很常见的宣传工作罢了。以后恐怕还会有很多的,您应该慢慢适应。”
方彧打了个哆嗦:“很多?我已经要被恶心死了——想一想明天会被推送到什么新闻,那里头会用一套官话,把我吹嘘成什么高尚勇敢的样子,我就已经恶心死了——啊啊啊!”
克里斯托弗笑容款款:“可是,被吹嘘总比被辱骂好些吧?”
方彧苦着脸:“克里斯托弗,我宁愿有人一针见血地骂我,也比口不应心地夸我强得多。”
**
十天后,方彧的假期结束。
她先去见了直系长官,驻廷巴克图的特别战斗研究小组武官总领,从他那里正式接到了委任令。
委任令里确认了她被越级提衔为少校,成为泰坦号的舰长、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的高级研究员,负责奥托-廷巴克图航线的物资补给。
拿完材料后,她就想要走,总领却极力邀请,要留她吃一顿便饭。
“便饭”很好吃,有许多方彧闻所未闻的食材和烹调技术,但总领的嘴就像漏了一样说个不停,好像对他来说,话头落地是一件和人头落地一样可怕的事情——
方彧看他那满头大汗的辛苦样子,十分可怜,只得尽力做到有问必答,嗯嗯啊啊地附和,结果弄得自己也精疲力尽,吃得并不愉快。
“啊,对了,”总领拿起酒杯,又想起方彧并不喝酒,嘻嘻笑着放下,“少校,您去见过裴提督了吧?听说,您要和他一起回奥托?”
——由于泰坦号受到火灾影响,尚需修复,不能立刻上路。故此,联邦政府命令她搭乘廷巴克图守将裴提督的旗舰“青鸟”一起回奥托,参加勋章的颁发典礼。
方彧放下刀叉,老老实实地说:“还没,当然要等出发那天才会见到他啊。”
总领大惊失色:“什么,您没提前拜访他,就先来见我了?!”
方彧愣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对吗?”
总领瞠目片刻,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目光看着方彧:
“您想啊,他的官职比我高,后台更是硬得像部队里的馒头。我在他面前,只有趴在地上提鞋的份儿——您先来见我,不去拜访他,岂不是尊卑颠倒……这这这,太不尊重!”
方彧一愣:“不……尊重?”
总领紧张道:“你仗着一点功劳就就就——就轻蔑他,他心里会怎么想?这叫做矜功自伐啊,是大忌,大忌!裴提督是这廷巴克图的霸王,不,他是整个边区的一字并肩王——就算您是功臣,又救了安少将的女儿,安少将毕竟手里没兵——裴提督不待见您,谁敢待见您?裴提督给你穿小鞋,谁敢给你合脚的鞋穿?”
方彧又一愣:“我……轻蔑他?”
她迷惑地挠了挠后脑。
其实,她来见总领,也是因为不得不从这里拿材料。
——如果没有公务交集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谁也不会见。
没想到若不去见一面,就会令长官们感到自己受了轻视,长官自感受了轻视,就会给她穿小鞋,穿了小鞋,她就会前途暗淡无光,甚至被当做炮灰送命——
严重,后果太严重了。
总领点着头:“您还太年轻了,不了解这些也是难免,唉……今天幸亏您是遇见了我,如果遇上一个黑心嫉妒的家伙,早就跑到提督面前下眼药了啊!”
方彧不知说点什么是好,憋了半天: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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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走出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的大门,伸了个懒腰。
克里斯托弗:“您要现在去见裴提督吗?”
方彧叹口气:“算了吧,都已经是晚了一步咯,干脆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吧。反正明天就出发了。”
克里斯托弗温和地说:“嗯,随您喜欢。”
方彧回到旅馆,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就抄着兜溜达出门去觅食,填饱她刚刚没填饱的肚子——
廷巴克图是边境要塞,这几年战争频仍,故格外萧索了。方彧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家卖意面的快捷连锁餐吧。
餐吧门庭冷落,只有一个瘦老头扛着高高一整箱预制面,正吭哧吭哧往下一步一挪。
方彧停住脚让路。
老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扛着箱子往下走。
突然,几个尉官从餐馆里吵吵嚷嚷闯了出来,和老头正撞了个满怀。
老头一个趔趄,肩上的箱子哗啦啦跌落满地,砸中了一个人的肩胛骨。
那人跳起来,揉着肩膀:“死鬼,不长眼啊!”
老头慌手慌脚去捡箱子:“对不起,对不起……”
饭店的经理闻声赶了出来,见了情状,一脸事不关己:“面都被你摔坏了,扣钱的啊。”
老头点头哈腰:“是,是……”
尉官大为不满,挥舞手臂:“哎哎,你这滑头,你们撞得老子肩膀都断了,光扣钱有什么用,赔钱!”
经理指着尉官:“喂,少尉先生,你不要蛮不讲理——看你这胳膊抡得跟大风车一样,哪里坏掉了嘛。”
方彧:“……”
她默默走上前,抬起箱子的一端。
老头:“你——”
方彧举起手指,竖在唇边:“嘘,他们要吵起来了。”
老头悄悄抬起箱子的另一端:“……得往下走,在地下。”
方彧和老头抬着箱子走到地下室。四壁漆黑,潮气很重,弥漫着一股厕所味。
两人把预制面的箱子往仓库里一扔,老头便几近仓皇般离开仓库,带着方彧回了自己的寝室。
老头扯了扯衣襟,缩手缩脚地看着方彧:“谢谢啊。”
方彧看了看四张联排的上下铺:“一共住了八个人吗?”
老头点点头,又解释说:“我不能在仓库里待太久,时间超过十五秒,就会被怀疑是要偷东西,会报警的。”
方彧想了想:“廷巴克图的生意……不大好吧?”
老头摸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皮烟卷,咬进嘴里:“不好,不好,十天才进一次货——好不好的和老子有啥关系,我是吃死工资的。”
“您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跟我儿子来的。”
“他也是军人吗?”
“军人?开什么玩笑!咱没有量子兽,非我族类,和对个儿倒是一家,怎么和你们吃得到一个碗里去。”老头顿了顿,摩挲着胸口的地球挂坠,“不过——傻丫头,你这么呆头呆脑的,居然看不出……我儿子他早就……”
方彧见老头孤身一人,愣了一愣:“您儿子牺牲了?”
老头咧嘴一笑:“牺牲?狗屁!翘辫子啦。老子也没钱回家,得,成滞留人口啦。我有时候琢磨,什么时候叛乱军一炮轰过来,统统都炸死了,那老子才算赚。”
方彧垂下眼睑。老头子的地球挂坠晃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