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雅塔:“我们、我们把它撞下去简单,可追上了又有什么用?也不能再捞起来啊!”
方彧面无表情:“您这么懂得物理知识,看来很清楚一旦星链落地,会引起多大伤亡。”
肯雅塔怀疑对方在讥讽自己:“……”
方彧冷声说:“我没有要求您把星链捞起来。您能自杀式袭击、撞下星链,想必也能趁它还处在d7、8空域间时,将它彻底撞碎。”
肯雅塔浑身一栗:“!你、你要我的人去活生生撞星链!”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方彧淡淡说:“听着,您需要派出三十二艘星舰,分别撞击星链的a-348、a-388、b-309等环节。”
“具体位点已经发到您的光脑上,照做即可。我给您五秒钟时间。”
她一口气说下来,毫无停顿:“五,四,三——”
肯雅塔:“!!??”
当念到“二”时,帕蒂说:“他们的星舰起航了!”
方彧垂下眼皮,默默停止了倒数,将指尖覆上发梢:“……”
三分钟后。
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云霄。
整个奥托都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宇宙的一角为之震动。
已隐约可见的巨型环状机械炸裂在半空,变作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圈,在半空中解体、撕裂、爆炸,嘶吼着跌入凡尘。
如同天穹愤怒的瞳孔。
……即使是这样,造成的破坏也是闻所未闻的吧。
方彧收回目光:“全体起飞,立刻直接升入太空域。”
十分钟后,弗里曼报告:“准将,已经成功进入太空了!呼,呼……”
方彧觉得全身一软,总算松了口气。
帕蒂:“准将,肯雅塔那糟老头子太可恨了。现在我们安全了,是不是不用这么讲究契约精神,让他也变□□?”
方彧瞥了一眼帕蒂,低声说:“变不了。”
帕蒂一愣:“?”
方彧声音微不可闻:
“那几面反射镜,并不是专门造出来给你烧星舰玩的,角度和面积都有限。肯雅塔正好处在盲区内,根本烧不到。就差几厘米。”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不然,我早给他烧成漏斗了!”
帕蒂:“……”
所以,对方是全程被网络诈骗了。
肯雅塔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命,如果知道自己屁事没有,他肯定不在乎其他星舰被烧掉多少。
结果如今,为了一个根本烧不到自己的反射镜,他不但屁滚尿流地逃跑,还牺牲了自己的部队去自杀式撞碎星链……
他这回可亏大了。要是知道详情,说不准能被气死,一切就结束了!
帕蒂这么想着,心情却十分愉悦。
她把脸贴在舷窗玻璃上,怀恋地看向奥托。
断裂的星链碎片纷纷砸向大地,奥托此时已陷入海啸、地震和火灾之中,能看到有些区域泛出白光——当意识到那是烈火的颜色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怖。
这毕竟是人类曾经的光华灿烂之地。
等一等……帕蒂突然从窗子上回过头:“准将!”
方彧坐在桌前,咬着一根巧克力棒,神情怔忡。
“准将!”帕蒂又叫了一声,“那是南半球,那是无忧海以南——”
方彧猛地惊醒:“你说什么?”
帕蒂:“无忧海以南也有星链碎片陨落,那里的人没有撤离!”
方彧默然。
看到她的神色,帕蒂立刻后悔问出口了。
半晌,方彧低声说:“是啊,我知道。可是来不及了,我们离那里太远,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那,您也没通知他们避难……”
“我如果通知他们,一些人能走、一些人不能,那就会人心惶惶,就会局势混乱。一混乱,到头来……谁也走不了。”
帕蒂半日说不出话来。
方彧却看着她,率先笑了一声:“是我错了。”
帕蒂立刻说:“您没做错什么,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方彧摇摇头,苦笑说:“不,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围师必阙,都是一样的道理。我不应该打得那么狠,让肯雅塔丢了脸,狗急跳墙。”
帕蒂:“不对,他居然做得出那种事——”
方彧罕见地主动打断她:
“居然撞星链!我一点也没有预料——我应该能想到的,肯雅塔要面子,又是那种动辄就喊‘牺牲一亿公民’的人——发生了不在预料之内的事情,对于将领来说,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她语气还很平和冷静,可抓在一起的双手却隐隐痉挛着,像是在冲自己大发脾气。
帕蒂:“准将,您不该有预料的,这完全是疯子行径。您是个正常人,怎么揣测疯子的想法呢?”
方彧干笑一声:“我是个军官,敌人是疯子,我就该以同样的疯狂思考。”
“阁下。”一声粗声粗气、并不友好的问候。
门被推开,洛林少校一脸严正地走了进来。
方彧抬起头,哑着嗓子:“……洛林少校。”
帕蒂想起刚刚在战场上,洛林和指挥官对吼了一阵,估计是来负荆请罪的。
但准将的心情很不美丽,他们不会又对吼一波吧……
不,准将是个脾气很好的、有修养的高学历人才!不是洛林那种大老粗。
除非是在紧急状况下,她不会吼人的。
不管怎样,她是劝不动指挥官了!还是赶紧跑掉吧……
帕蒂松了口气,洛林来得正好。她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
方彧转过身,看着洛林。
洛林几步跨到她身前,冷冷说:
“阁下,恕我直言,您考虑得太多,完全超出了需要。”
方彧心情不佳,强忍怒火:“这取决于洛林少校如何界定‘需要’。”
洛林:“当然,您永远有道德大棒可以挥舞。对于现实世界的一切,您的这些思考或许已经无所裨益,徒然伤神。但对于‘人类的灵魂’之类的玩意儿,您可是顶顶要紧的啊。”
他把她打算说的台词霸占了。
方彧:“……”
洛林:“如果您觉得,一味自我责备,能让我们的世界获救,那就这么做吧。如果您觉得,这样的自我责备,能让您的灵魂获救,那也请这么做吧——如果二者皆非,您就该警惕!”
方彧抱起胳膊,以防御性姿态反问:“我警醒什么?”
“您还不明白?”洛林说,“您完全把您内心的痛苦袒露出来了!”
“您把自己的软肋赤裸裸展现给我们,甚至给敌军看——”
“这是一个将军应有的表现吗?一个将军应当割舍掉诸如痛苦、恐惧、担忧之类的情绪,如果不能,至少也该封闭掉它!”
方彧一怔:“……”
洛林顿了顿,缓和了声线:
“您利用了肯雅塔的恐惧情绪,才击败了他,是不是?”
“可您是否意识到,对于一场战役来说,您此时的痛苦与他彼时的恐惧并无分别,是同样易被利用的、拙劣而危险的情绪?”
“恕下官直言,一旦有一天,人人都知道您受不了无差别式的袭击,人人都知道怎么对付您,那您也就废了,阁下。”
方彧迟钝地感到骨节发凉,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腾地站起来:“洛林少校——”
洛林直视着她:“阁下。”
方彧吞下一口滚烫的空气,冷静下来:
“你说得很对,少校。”
洛林勾了勾唇角,鞠了一躬:“不胜荣幸,阁下。”
方彧正色:“我知道自己还很幼稚,所以我很需要您,少校。”
洛林似笑非笑:“您还很年轻,阁下。即使是裴提督这样的天才人物,也不是生下来就能面面俱到的。何况,您这次的战绩也很漂亮。”
方彧愣了愣,忽然说:“洛林少校,我听人说,裴提督是天才。”
“哦?”洛林说,“还有谁往您的耳朵里吹过这样的风?”
方彧若有所思:“很多人,比如安达。每次我和他说‘这个是做不到的’,他就会反问,‘如果是行野就一定能办到’……”
“正常水准,安达教授的情商一贯比死海还洼地。”
方彧:“嗯……裴提督真的那么厉害?”
洛林了然:“似乎您入伍后,基本没听说过裴提督的什么光辉胜利,是吧?”
方彧:“嗯。”
洛林笑道:“和现任上司谈论前任上司,这是个危险的活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