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笳刚才从裴铎的车上下来的时候,竟然再度感受到了学生时期远远看到他的侧脸后一天都是被快乐填满的那种隐秘的充实。
她知道自己可悲得像是个笑话。
裴铎显然都自己没有任何感情,曾经的相交不屑于提起,甚至唯一主动的搭话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早点儿离开无聊的饭局。
但盛笳依然不可控制地因这样近乎施舍的交集而感到满足。
“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盛笳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拿起来。
【盛笳学姐,在做实验,江湖救急!】
盛笳没多说什么,回复了一个“好”字,将桌上乱写乱画的白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走出宿舍门。很多时候,只要她不忙的情况下,学长学妹们叫她来实验室帮忙她都会去。闲下来会让她觉得焦虑。
*
裴铎作为医院的青年力量,做外科手术又极具天赋,忙得不可开交。
五月中旬之前,他没回过一次家,也就没听到任何关于结婚的催促,完成了一场又一场高难度的手术,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在向主任请了假准备休息半个月之后,办公室进来跟他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医生,姓赵。
赵医生满面春风,“裴爷,要下班了?”
“嗯。”
“五楼来了一群医科大的研究生,正在神经内科听课呢,啧啧,有几个妹子呐,水灵灵的,真漂亮。”
裴铎不接话茬,两人算不上熟,他觉得自己犯不着跟他讨论女人。
但他忽然想起三月份送盛笳回学校时,路过宿舍楼,瞧见女孩儿们倒确实年轻,但一个个被学业压得灰头土脑,实在算不上水灵。
相比之下,连笑容都很少给他展露的盛笳还真称得上十分顺眼。
这么一想,裴铎本来都要走出办公室了,鬼使神差地停下,“神经内科?”
“是啊。”
“有学生名单吗?”
赵医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一下,“我得找找啊,昨天神经内科的哥们儿说他负责接待来着,我问问他。”几分钟后,他将文件传送到裴铎手机上,又好奇地探究,“怎么,有认识的妹子啊?”
裴铎垂着眸,手指在屏幕上向下划,看到那个名字之后,收起手机。
“去吗?上楼看看她们听课?”
裴铎短暂地停顿,然后道:“没空,晚上约了朋友。”
*
很可惜。裴铎没能提前离开医院,下楼的时候,不巧遇上院长,对方拉着他滔滔不绝,说自己前段时间从国外开会之后很是感慨,决心在三年之内也为医院引进一套全新的前沿技术,又要计划专门开辟一个部门,让他来做负责人。
裴铎兴趣不大,应付着听,在合适的时候对院长的想法表示赞同和鼓励。可惜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路口前面停着辆大巴。
三五成群的学生从医院门口出来。
裴铎抬了一下眼,就看见了盛笳。
扎着马尾辫,穿着牛仔外套,脖颈修长,且站得笔直,像是有人在她头顶上提溜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看来她们听课结束了。
她旁边站着另外两个姑娘,偶尔扭头说两句话,神色比坐在自己车里的时候柔和多了。
裴铎有时候深刻怀疑,自己那个晚上是不是有点儿粗鲁了?
他那天是清醒的,但到底喝了些酒,很多细节变得模糊。他去年某个微醺的夜晚入睡前,忽然冒出一个记忆——好像当时手劲儿确实狠了些。
司机还没来,学生们不着急上车,就在下面聊天。
裴铎食指敲了敲方向盘,然后按下了鸣笛。
快速但响亮。
路边的学生纷纷绕道,几个男同学在看到裴铎的车后明显眼前一亮,露出一个艳羡的叹为观止的表情,慢吞吞地向后面让位。
盛笳也回头了。
不过她是在看到车牌号之后才明显一愣。
裴铎看见她短促地朝车内驾驶座扫了一眼。
但那个角度定然什么都看不到,他突然又按下鸣笛。
这次盛笳的表情终于丰富了一些。
她吓得眨了一下眼睛,一边向后退,一边看着车前窗皱起眉头,神色好像是裴铎在市区按喇叭是件特别没有素质的行为,又似乎确定了这样没有素质的车主只有是他裴铎。
还是那句话。
她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半点儿事儿都藏不住。
裴铎大笑,收回视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5章 病人
直到那辆黑车在余光中消失不见,盛笳才回过头朝着裴铎离开的方向怔怔看去。
已经什么都没有,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
“盛笳……盛笳?看什么呢?你去不去?”
“嗯?怎么了?”她回神。
“校门口的火锅店开业,学生能打六折,还免费送汽水,晚上去不去?”
盛笳犹豫片刻,“好啊。”
“明天隔壁班班长过生日,说要请我们去唱歌,你也一起去吧?”
“好。”盛笳依旧点头。
她要把自己的生活填满,这样才能不去想裴铎。
次日晚上,盛笳关上实验室的门,背上书包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包厢里十分热闹,盛笳被气氛所感染,也喝了大半杯酒,却怎么也不肯独自唱首歌。她并非外向的人,还是不习惯在不熟悉的同学面前唱一支跑调的曲子。
但她依旧觉得挺快乐。
盛笳一个晚上都没有想起裴铎来,直到觉得头晕跑出去吹风,她才记起昨天看到了他的车。
她酒量不好,晃晃脑袋,想把他扔出去。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是妈妈。
“喂?”盛笳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小。
董韵语气急匆匆,“盛笳,周末请假回来一趟吧。”
盛笳脑子疼了一下,像是某些记忆被人粗暴地翻出来。
“怎么了?”
“爷爷脑梗,现在在医院。”
*
那晚上的回到朔城的飞机没能买到,盛笳坐在机场,做了一趟七点半的飞机,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爸爸的发色已经变得苍老,妈妈坐在一边,握着他的手。
隔着玻璃,盛笳看见爷爷正躺在病床上。
紧闭着双眼,呼吸浅得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
他们家或许无法承受再这样突然失去一个亲人了。
盛笳的肩膀有些抖,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坐在父母身边,“爷爷怎么样了?”
那里明明躺着的盛跃齐的亲生父亲,但明显董韵更难过些,她陷入了曾经的情绪中无法自救。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但盛笳不敢开口说话。
盛跃齐慢慢说道:“溶栓了,但年纪太大,医生说很可能再梗一次。”
这就是盛笳的专业,她哪怕还算不上一个医生,但也很清楚,再次脑梗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她慌了神,抛掉专业知识,“那……那怎么办啊?”
盛跃齐捏了一下手心,“我想再换一家医院。”
“可是……”
盛笳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省医院已经是整个朔城最好的了。
“去燕城,那里才有全国最好的医疗系统。”盛跃齐是朔城理工大学的教授,并非没有人脉和地位,只是离开了朔城这片土地,他也需要到处求人,“我看看通讯录,以前的老同学有在燕城发展的。”
董韵哭了。
五十岁的中年人活得并不容易,她抬起头,忽然看向盛笳,“你就在燕城,你不是就在医院规培吗?去问问你们导师教授,能不能给我们尽快安排一台手术?”
盛笳还没有准备好担负过家庭的重担,没想到有人会将家人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嗫嚅。
“我记得你说过,你规培的医院就是全国神经内科数一数二的好医院,你平时没有跟自己的导师搞好关系吗?”
盛笳并非一个很会来事儿的姑娘,她有礼貌,可惜成绩中规中矩,在高手如云的地方,十分不起眼。
董韵捏着拳头在她胳膊上锤了一下,痛苦地哭诉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指望得上你啊?要是小语还活着该多好啊……”
盛笳后退了两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盛跃齐需要在医院陪护,盛笳坐着公车回家去给父亲收拾衣物。
她无神地看着窗外,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像是映照在玻璃窗上,挥之不去。
犹豫许久,盛笳终于还是拨通了秦斯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