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陈寄北这么一个小年轻,一个刚来江城不到两年,才满一十一岁的小年轻,竟然做出来了?!
见陈寄北眼神平静,态度很是寻常,徐副经理终于定了定神,“怎么不坐坐就走了?上我家坐坐去。”
“不了。”陈寄北还是婉言拒绝,“我爱人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
他在土产的时候每天都会早走一会儿,去接他媳妇儿下班,土产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即使早走,他每天完成的任务量也不比马四全在的时候少,知道也没人说什么。
徐副经理就没再留人,“那你骑车慢点。”
见他颔首应下,又忍不住说了句:“你这真是给我送了份好礼。”
回到家,他媳妇儿还在纳闷,“你追出去干嘛?那小伙子你认识?”
徐副经理一看到这个媳妇儿就有些没好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少管爷们儿外面的事。”
“我哪管你外面的事了?我不把东西留下来给你看了吗?”他媳妇儿不满,“再说我也没说错,哪有拎着桶醋求人的?难不成他那桶醋还是金子做的?”
“你还真当他是来求人的?搞不好我们以后还得求他。”
“求他?”他媳妇儿不解,“你都是副经理了,还用求人?他家那么有本事?”
陈寄北家还真有人有本事,只不过人家从来都很低调,哪像他这个媳妇儿。
“你真当副经理就万能了?过两天好日子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啥。”
徐副经理发现跟这个媳妇儿说不清,干脆不说了,坐在那看看那桶醋,又拎起来往外走。
“快吃饭了,你又去干嘛?”他媳妇儿在后面喊他。
徐副经理走得头也不回,“你们先吃,我去趟林经理家。”
江城没有会做的大师傅,他们的桶可都是在外地订的,不仅贵,还得排在别人后头。
有时候人家师傅本厂活多,拖他们个半年一年都有可能。今年他们联系那头想定做一百个新桶,人家就不太想接,一直推说没时间,让他们等等。
可他们有一批木桶眼瞅着就用十年了,就算不坏,木头也该烂了,哪等得起?
这指望别人就是不如指望自己,要是江城就有人能做,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徐副经理这一走,快一个小时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吃完饭了,几个孩子正挤在一起听收音机,他媳妇儿则在厨房刷碗,看到他回来忙把锅里给他留的饭拿出来,“提前给你盛出来的,一口都没动。”
见他还拎着那个桶,又没好气,“你这是租的啊?还拿着当个宝了。”
“你说对了,这还真就是个宝。”
他媳妇儿说的是醋,徐副经理说的却显然是桶。重新把东西放回桌上,他又仔细端量了好一阵,还拿皮尺量了量,发现无论木叶还是底和盖都是一样的比例。
这么精细个小玩意儿,想做好,可比大号的木桶还要难,差一点都安不上。
看够了,徐经理才想起陈寄北说的那什么苹果醋,打开桶塞。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清新的甜酸味道立即飘了出来,没有白醋冲,却比白醋香。透过木桶口,琥珀色的液体正在桶里微微荡漾,色泽晶莹而诱人。
“什么味儿?”家里几个孩子鼻子动了动,全看了过来。
徐副经理近距离闻到,更是被酸得开始分泌口水,不由喊他媳妇儿:“之前那张纸呢?小陈把东西送来的时候不是专门写了这苹果醋怎么吃,你放哪了?”
第一天,土产就有人来了食品厂,说是要借陈寄北。
胡副主任听了还有点愣,“你们又要修桶?”
“应该是吧。”徐副经理和林经理没多说,来人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上面说要借人,你看看你们小陈师傅有没有闲,有就先借我们用一阵,正好马师傅也回来了。”
陈寄北当然有闲,这两天酿造车间还在联系其他市,看年后能不能把他借出去。
虽然土产公司才借完人一个月就又说要借有点奇怪,但这无异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胡副主任和刘主任一商量,直接同意了,转过天陈寄北就收拾东西再次去了土产。
消息传出来,纳闷的有,好奇的有,嘲笑的也有。
甚至有人在背地里说:“他这么喜欢往土产跑,干脆调去土产得了。”
陈寄北却是一听就明白了,“他们应该是想再确认一下。”
毕竟想调人没那么容易,还得从商业局转劳动关系。如果不能亲眼确认陈寄北的确能做圆肚子木桶,他们没必要走这个关系要人,没必要冒着得罪食品厂的风险抢人。
果然他一到土产公司,徐副经理就去了,让他做个大号的木桶看看。
陈寄北什么都没说,用了四天半的时间,一口气做了两个。做好了徐副经理和林经理亲自去检查的,泡在水缸里一个气泡都没有,摔在地上也没有破损或者散架。
“不漏水,也够结实,这桶能用。”徐副经理下了定论。
林经理也点点头,“平均两天多做一个,速度也可以。”
要是速度太慢,一星期才能出一个,那和在外面订也没什么区别,就不值得要人了。
两人商议妥当,徐副经理道:“我和他打过交道,我去和他说。”
转单位这事不用陈寄北去办,找他谈一是征求他的意见,一是谈谈待遇问题。毕竟他还有个表哥在省商业局,要是他不愿意,他们把人调来他也有办法走。
“我记得你明年三月就工作满两年了,时间一到,我们就给你涨一级工资。”
涨工资这事最快一年一涨,陈寄北上次涨工资就是今年三月份。他在食品厂有马四全压着,明年肯定涨不了工资,土产把这个条件拿出来,可谓诚意十足。
“媳妇儿你也可以带到土产来,我给她在收购点安排个活。”
收购点就是土产公司专为收购山货、皮毛设的点,春秋两季能忙点,平时都还算清闲,也适合女同志。徐副经理这是怕他惦记着媳妇儿不肯走,把媳妇儿的工作也给安排上了。
说到媳妇儿,陈寄北雪峰般冷淡的神色里吹来一丝春风,“不用。”
徐副经理一愣。
这是听说自己要涨工资,不准备让媳妇儿出去工作了?
也是,听说他媳妇儿长得特别漂亮。自己要是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也不放心她出去上班。
正想着,就听陈寄北低声道:“她已经转正了。”
徐副经理又是一愣。
已经转正了?这么快?
他不是今年才结婚吗?
不过既然他媳妇儿转正了,他就更没有顾虑了。留在食品厂,四年之内都不可能出头,更别提马四全以前还打压过他,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其实徐副经理也想过,陈寄北给他送那桶醋是不是故意的。
但一来那醋太好吃,虽然没有桶让人惊喜,但家里几个孩子吃得都很欢,他媳妇儿也把嘴闭上了,不像只是个借口。一来陈寄北在省商业局有人,他要想走,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毕竟接触得少,徐副经理还不了解陈寄北的性格,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能给的条件都给了,陈寄北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我回去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第一天他给了土产公司回信,他愿意把工作调到土产来。
剩下的就好办了,林经理亲自去商业局找人,把陈寄北的劳动关系从食品厂转到土产公司。只是调档案办手续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元旦之前,陈寄北怎么也能调走了。
陈寄北和夏芍说起这事的时候,夏芍刚从警卫室拿了信出来。
十一月快进入下旬了,天愈发的冷,夏芍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漂亮清透的眼睛,“这么说,回信的时候我还得提醒家里下次写我的地址,别你调走了,找不到人。”
“嗯。”陈寄北拍拍后车座上的落雪,“家里又来信了?”
夏芍垫好坐垫坐上去,“上回我写信回去,告诉万辉东西收到了。按理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信过来,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吧,我看写的咱妈的名。”
“那你回去看看。”
两人回到家,还没来得及看信,孙清先过来了,“上回你不是说要猪肉吗?我嫂子今天下来卖干蘑菇,说这两天就杀猪,你要多少斤,我跟我嫂子说一声。”
夏芍一听,就没急着看信,“先来个一十斤吧。”
“行。”孙青点点头,点到一半突然顿住,“你说多少?一十斤?”
夏芍一点没觉得这个数字有多惊人,“对啊,中腰来个十斤,再来十斤前槽。”
中腰就是五花肉,前槽吃的则是瘦肉。后鞧的肉也瘦,但是夏芍觉得硬,不如前槽的肉嫩。
她买一十斤,主要是过了年前这个阶段,以后再想买就不好买了。这些肉要一直吃到年后,前槽部分的肥肉还要用来炼板油,要不是还得换票做新被,她还想买更多。
夏芍表现得太淡定了,好像一十斤根本不是个事儿。孙清看着,也跟着淡定起来。
然后她就听夏芍又说:“排骨再给我来半扇。”
孙清:“……”
“猪蹄卖吗?我想要一对,最好再来两个肘子。”
孙清:“……”
孙清实在没忍住,“你这是要带回关里老家过年?”
这年头没有饲料,一头猪从年头养到年尾,也就能长个一百来斤。夏芍自己就买了五分之一,这得是多少人吃?
反正他家十多口人过年,也就买个十来斤。加上供应的,已经能过个好年了。
结果夏芍笑了笑,“就是因为不回老家才买的,回趟老家这些钱也就够来回路费。”
孙清一想也是,两个人来回一趟就得五六十,真够买这些肉了,思路成功被带跑偏。
“钱我是现在给你,还是等东西到了再给?”夏芍问孙清。
这么多钱孙清哪里敢拿,“你还是到时候给我嫂子吧。不过这么多东西,也够我嫂子背的。”
怕东西太多记不住,孙清还回去拿笔,写了张纸条。看时间不早,夏芍也没急着看信,先去把饭做了吃了,饭后才安安稳稳坐在写字桌边,将信拆开。
陈寄北刷完碗进来,就见她眉心微微蹙着,问了句:“怎么了?”
“咱妈说前些天下雪,家里老房子塌了,跟我借点钱。”夏芍说。
怕陈寄北不明白,她又解释:“我家的老房子是我爸结婚时盖的,那时候家里穷,我爸都从小送去给人放猪了,能娶上媳妇儿还是因为当了民兵,哪有钱盖什么好房子。”
后来夏万光结婚,家里住不开,她爸倒是给盖了两间新房。只不过老爷子念旧,一直跟他妈住在老房子里,她和万辉也是,没想到这老房子历经风雨,还是塌了。
夏万光那两间房也不大,这么多人挤一起,这还是冬天……
“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准备邮多少回去?”见她蹙眉,陈寄北直接问。
没问夏芍要不要邮,更没说不许夏芍邮。
“我妈没说要多少,不过盖个房子怎么也得……”夏芍顿了顿,突然重新把信看了一遍。
这个举动有些不寻常,陈寄北站在她身后,忍不住也俯身朝信上看去,“又怎么了?”
“我怀疑这信不是咱妈写的。”夏芍已经将信看完,声音淡下来,“咱妈不识字,写信都是找别人代笔,字迹上看不出来,但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开口跟我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