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儿你等会儿再睡,俺就问一句话。”
韩云英坐在魏檗床头,拉起她来,问:“你爹叽咕的我心烦。他说,咱家,主要是你,操这么大心费这么大力,咋挣得还没一般人多!”
“今天只是分辣椒种子钱。明天还要发工资。”
魏檗说完,也不解释,倒头就睡。
韩云英推她,她也装睡。装着装着,迷迷糊糊真睡着了,也不知道韩云英什么时候走的。
谢明月躺在魏檗里边,韩云英来的时候,她没吱声,却也没睡着。韩云英走了,她略一琢磨,便明白了。
第66章 人心
◎人心◎
魏姐姐和魏潭大哥考学考出去, 户口从家里迁走了。
谢明月是村里的“助理会计”,她整理村里册子的时候了解到,魏姐姐和魏潭大哥的地, 都被收走重新分了。所以魏姐姐家里,实打实的说,只有一亩八分地。
满打满算, 这次也只分了□□千块钱。
谢明月有点儿能明白魏叔和婶子的想法了。她看村里的账, 吕家丰当支书的时候, 村里的好处, 全是吕家丰兄弟拿大头。哪怕是只有二分钱,也是吕家丰兄弟拿一分, 村里其他所有人再分另一分。
现在魏姐姐把自己家和村里大家伙儿放在一起,一样对待, 比起吕家的做法来,是吃了大亏的。
谢明月打心眼里觉得, 魏檗的做法才是对的。她敏感的性格, 也能体会、理解魏叔和婶子的不开心。
不过魏姐姐心里一定有成算。
谢明月想着,也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她无脑相信魏姐姐。
和她们两个睡得香的人不同。不,应该说,今儿晚上的油山西村,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能睡着觉的,只有她们两个了。
魏俊海跟他老婆, 他爹妈坐在炕上,围着小桌子把钱点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样, 我说跟着支书, 准错不了, 怎么样?!”魏俊海得意洋洋看向魏建军。
魏建军到这个年岁,上面还压着个亲爹老魏头,也没有当过说一不二的人物,所以性格上,没有老魏头顽固,跟他弟弟魏建岭差不多。他长叹一声,老了老了。既比不上大侄女,也没儿子看人看得准。
老魏家后人有本事,应该高兴。
自从被大侄女联手,和儿子坑他,把他民兵队长的职务卸下来之后,魏建军心里不得劲儿,憋着想找事儿的那股劲儿,片刻散了个干净。
反正魏檗姓魏,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哪怕后面嫁人。魏建军突然想到,魏檗将来要嫁人的,她现在是村里的支书,如果嫁到别的村……不对,反正魏潭也不是老二亲儿子,说不定魏檗将来会招赘呢?
他有一搭无一搭跟魏俊海闲聊,说:“你说,大丫头将来会不会招赘?”
“不可能!”魏俊海喝了口酒,跟他爹说:“我们上省城的时候,遇到了她一个老师。我这眼,看人准着哩。”
魏俊海开始吹:“说是她老师,看咱支书那眼神,啧啧。是男人都懂。”
“人家可是省城大学里的教授。”
“那就是说,大丫头早晚要嫁人?”魏建军自己搁一旁琢磨,魏俊海一杯接一杯开怀畅饮。
魏建军琢磨一阵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跟魏俊海说:“大丫头嫁人嫁到外边,肯定不能当咱村的支书了。她嫁人后,你是不是能当支书?”
魏俊海喝酒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
对啊。魏檗再怎么能干,她也要嫁人,她能在村里干一辈子吗?她到外边,就不能算村子里的人,还怎么当村里的村支书。
如果她嫁了人,自己是她堂哥,又是从开始就跟着她一起种辣椒的铁杆,论情伦理,我接她这个支书,应当应分啊!
魏俊海越想越心热,本来想喝完杯中酒去睡觉,这会儿,别说睡觉,他都想出去绕着村子跑两圈!
喝!喝!
“爹,你说得真有道理。”
魏俊海和魏建军喝酒一直喝到天亮,实在撑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结果一大早,就被他老婆叫起床。
魏俊海迷迷糊糊不耐烦问:“什么事儿?”
“村部要开会。”
把自己当成支书后备人选的魏俊海,抱怨道:“昨天忙到那么晚,怎么还开会,不能消停消停吗。”
魏俊海老婆说:“听说要发钱。”
“啥?!”
魏俊海闻言,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还发钱?!支书是财神爷吗?!”
说完抓了把头发,就着井水冲了把脸,急匆匆向村部冲,生怕跑慢一点儿,分得钱比别人少了。
到了村部,大家一个个都在打哈欠。
魏檗见了,忍不住问道:“咋回事儿?怎么发了钱,还都没精神?”
“支书,不瞒你说。”韩菲菲不好意思道:“俺昨天一夜都没睡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点头,俺们也是。
并且吕家和还跟魏檗说:“一大早俺家儿子就去镇上买鞭炮去了。我还让他买了个猪头。”
“哪里有卖猪头的?按也准备买,想上坟去。”
“俺也想。”
魏俊海跟魏檗提议道:“支书,咱要不要把所有姓魏的叫上,找块地修间祠堂,正儿八经祭祖?”
“这主意好!”魏建岭立马赞同。
“你们打住吧!”魏檗敲敲桌子,让大家不要再瞎聊。
“我是准备在村里搞建设,要致富先修路,你看看咱村里的路。村部留了一些钱,我准备近期把咱村到镇上的路修了。祠堂什么的,都不要提,破四旧才过去多久?”魏檗知道不会再来一遭,不过其他人不知道,她还是可以拿来吓人的。
“万一再来一遭,你们挑头修祠堂,问问自己,能遭住吗?”
大家想起那时的情景,个个心惊胆战,谁也不敢再搞封建思潮复辟。
魏檗看人人蔫儿吧唧,也没精神谈事情,就说:“今天先不谈事儿了。村里留了工作经费,从辣椒种下去的第一天,大家跟着我干,在我不在村里的时候,也一刻不懈怠,都辛苦了!”
“咱村里,绝对不能让干活的人流汗又流泪。我跟大家也一样,该拿的钱我不少拿,不该拿的,我也不会多拿,全在明面上,走公账。”
魏檗决定拿出两万元当工作奖励,她先从村干部发起,每人两千元,谢明月作为名义上的会计助理,实际上正儿八经的会计,也拿了两千元。
谢明月刚想推脱,被魏檗一个眼神制止了。
村部几个人,加上谢明月,分了一万二千元。魏檗留下两亩地的辣椒钱,八千块钱。
她看到,她说出自己拿两亩地辣椒钱的时候,其他几个村干部非但没有不同意,反而连连点头。露出早该如此的神色,谢明月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魏檗本就聪明,于明忠给她补上人情世故这一课后,她很快融会贯通。她操心比所有人操的都多,拿钱是应当应分的,她如果不拿,甚至拿的少,其他村干部拿着这些钱,都会不安心觉得烫手。说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猜测,是不是她偷偷拿了很多,才不在明面上拿。
发完这些钱,魏檗简单说了一下剩下的钱怎么用。
她打算留六万块钱在村部,当村里的建设资金,修条到镇里去的路,盖几间屋当宿舍,给来做实验研学的学生住。
剩下的十万块钱,她告诉大家伙儿:“我准备成立一家辣椒制种公司,十万元的注册资本。”
村部的人听不懂,但听起来,辣椒制种公司,咱村种辣椒,听起来也肉烂在锅里的样子。听说现在很多地方都有村办企业,咱村办一个,也不稀奇。
大家全部表示同意,没任何人提出异议。
至于修路、盖屋的具体事项,反正不急,可以从长计议。
魏檗对连连打哈欠的村干部们摆摆手:“散会散会,回家该歇歇,该睡觉睡觉。”
她和谢明月、魏建岭一起往家去。回家的路上,魏建岭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
魏建岭自己盘算着,加上两千块,自家也成万元户了!还有魏檗的八千,虽然她不见得把钱拿回家,但也是自己家的钱!再说了,那些人,比如自己大哥魏建军家,难道魏俊海手里的钱会给他爹吗?
也就是按户算,看起来多罢了。魏建岭自己在心里盘算,真按人头算,按手里拿的实实在在的钱算,我在村里数不了第一,也能数前三名。
到了家,魏檗和谢明月推自行车,准备回镇上。临走告诉魏建岭,别忘了去人家谢明月家还自行车。
魏建岭豪气道:“忘不了,大不了我给老谢买新的。”
魏檗还没说话,韩云英先听不下去:“别烧包了!”
谢明月在一旁,掩着嘴轻笑。
回到镇上,谢明月把钱给魏檗,说:“姐,我不能拿这个钱。”
魏檗没有接,跟谢明月说:“这是你应得的工资。”
她抬手制止住谢明月要说的话:“你今天听我说了,我要成立一家公司。难道我以后公司招的人,都不发工资吗?还是说,你以后不准备跟着我干了?”
“我们的未来,可不止两千块钱。”
魏檗拍拍谢明月的肩,看着她走进家门。
明月马上要中考了,魏檗心道,这大半个月,尽量不去找她了,让她安心备考。
现在明月手里有了钱,有了底气,也有了能看得见的未来,考试已经不再是赌上命运的唯一出路,魏檗想,再上考场,应该不会像从前那么紧张,可以从容答题了。
从谢明月家离开,魏檗没有去单位,直接到镇政府大院找于明忠。
于明忠见了她,眉开眼笑,把办公室的门关了半个,压低声音对她说:“老钱昨天已经出来了。”
“那感情好。”魏檗说:“老钱家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于明忠叹口气,摇摇头道:“可惜,工作什么的全开了。以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魏檗心道:那感情更好。
她笑眯眯跟于明忠说:“我可以介绍他到私人种子公司当销售经理。现在市场经济,大城市里的销售,可挣钱了。”
于明忠听了,惊疑的问:“种子公司也能私人办吗?”
“大爷啊……你这消息太滞后了。”魏檗告诉于明忠,咱省农科院都改制了,现在省城最大的一家种子经销公司就是私人的。
于明忠听了,又叹息了好一阵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感觉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自己熟悉的社会运作方式,正在一点点坍塌。
良久,他才说:“钱茂家在这里,不见得会孤身去省城。”
“哪里是省城的那家公司。”魏檗笑道:“我给他介绍的,是咱,咱县里的公司,绝对让他不离土、不离乡,发家致富奔小康。”
“咱县里有这样的公司?”于明忠方才听到省城的事情,虽然叹息,但毕竟离自己远。如果自己县里已经有私人成立种子公司了,但自己在农业口干了这么多年的老农技站长没听说过……说明啥,说明自己水平比人家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