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抬起来的右手一直没有放下。
但他了解韩岁岁,她看上去乖巧顺从、无欲无求,实际上颇有些离经叛道、胆大心细。
不争,有时候并不是胆怯懦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愿走这样的路。
她惯于剑走偏锋,纠正了许多次都没有纠正过来,他便也就放任了。甚至因为她爱出险招,惯爱以命搏命,所以便无奈教了些别的法子。
例如,示敌以弱。
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出招,估计是憋着坏呢。
果不其然,封开霁剑用得像刀,一剑劈过去,马车车厢四分五裂,而本该在马车中聚精会神操纵灵刃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封开霁一惊,他的战斗意识也算丰富,立即转身回头,就发现韩岁岁确实在他身后欺身攻来。
他的表情凝重了一些,道:“遮云步?”
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则抬剑抵挡。
“即便如此,你也想赢我?”
他加大了力道,想把韩岁岁震出去,然而突然灵觉示警,是身后!
言瑶既然能用一次遮云步,就能用第二次!
如果真的言瑶在他身后,那他现在后退,只会自己撞到刀刃上!
于是封开霁硬生生在空中以腰发力转身,收住去势,凭借灵力悬浮在了空中。
等他一系列动作停下来,便发现言瑶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这个时候方觉事情不对,眼中红色顿浓,道:“有意思。”
他闭上眼睛,身后头顶虚空之中红色雾气越来越浓,伴随着“咚”“咚”的类似心脏的跳动之声,那片红雾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
柳潆:“竟然逼封开霁用出了九星圣眼,言瑶……”
秦兰卿道:“九星圣眼是封氏灵物,封开霁居然这个年纪就得到了传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柳潆道:“只是幻象。”
不过即便是幻象,威力亦不可小觑。他们在阴骨林中能活下来,离不开这眼睛的助力。
江随舟也知晓韩岁岁很难再赢了,便打算出手结束这场争斗。
但他还未出手,便发现周围的树木草叶,露珠、灰尘,似乎都在轻微的抖动。
瞬息之间,此方天地中所有抖动着的枝叶、灰尘,都变作了一道道锋利的灵刃向封开霁涌去。
柳潆放下了抱着的手臂,喃喃道:“万物归灵……”
秦兰卿亦是大惊,她仰头看着空中的红色眼睛被万千灵刃攻击,不敢相信:“她练成了御灵诀……”
而处在灵刃攻击之下的封开霁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万剑齐发他并非没有感受过,然而却从未感受过天地之中所有事物都与自己作对的万剑齐发。
他的眼睛感受到了针扎似的疼痛,这代表九星圣眼的防御已经超出了界限,幻象快要维持不住了。
终于,封开霁的右眼中流出一道血迹,而身后的巨大眼睛也消失不见。
这一战,竟然是他败了。
封开霁立在空中,似有些茫然,他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认输的话却怎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长到如今,并非没有败过:父亲、母亲、大哥、堂哥,玄天派的许多师兄师姐,甚至柳潆。
输了也就输了,他向来不忌讳认输,但也相信有朝一日总能赢回来。
然而如今,他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比庶民也好不了多少的小家族的庶女,那女子的境界还低他一等。
他就这样……输了?
“言瑶……”
他刚开口,却听见马车的残骸旁边传来“扑通”一声,江随舟和秦兰卿、柳潆都看了过去,发现是方才就不见了人影的韩岁岁。
她跪在地上,额头上全是汗,被风一吹,狠狠打了冷战。
“没有力气了。”
她尴尬笑笑,然后被走过去的江随舟从地上拉起来,往身上随手施了一个清尘诀。
秦兰卿撞撞柳潆的胳膊,轻轻挑了下眉毛。
柳潆一头雾水:“什么?”随后移开视线,不再看韩岁岁,而是对着天上的封开霁道:“你还要在上面漂多久?”
秦兰卿叹了口气,也看天上的封开霁。
封开霁就磨磨蹭蹭下来,面上看不出扭捏,只是动作多少有些慢吞吞的。
柳潆不在意这些,神情冷淡道:“马车没了。”
封开霁没有被揪着认输,松了口气,道:“多少钱,赔你就是了。”
柳潆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是说,马车没了,怎么走?”
封开霁被问住,他看了看四周的漆黑一片的沙洲,一阵一阵的尘土扑面而来,没怎么操心过出行的大少爷一脸茫然:“我……走过去?”
马车是柳潆问玄天派带队长老的随行弟子要的,后面是车厢,前面是一匹机关马,里面放置了许多灵石。
因为真正的灵马极其珍贵稀少,可能只有皇室与几大世家的家主出行时才能乘坐,普通的马车又跑不了太远,于是便有了既可以跑得很远又无需特意照料的机关马代替灵马。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封开霁与韩岁岁两人打架,马却一直没惊到的原因。
而现在,马还在,车却没了。
封开霁看向秦兰卿:“喂,你有没有?”
秦兰卿还记得两人之前的吵架,白他一眼,道:“没有——”
她是眼见着柳潆要马车的,何必多要一辆?
再说了,正常人谁会在储物袋里放一辆马车?
韩岁岁因为灵力透支,整个人路都有点走不稳,全靠江随舟的手紧紧牵着。
一想到要这样走一路,她就有点头大。
封开霁提议道:“不如在那匹机关马后面拴一块板子,秦兰卿和言瑶坐在上面,头上蒙一块毯子就好了。”
一片静默。
秦兰卿道:“太简陋了,我不坐。”
韩岁岁也摇摇头:听着就硌屁股。
柳潆看他一眼,封开霁也觉得大约不是很靠谱。
他一摊手:“幻光境就是鸡肋,根本没法直接御剑,那你们说,有什么法子?”
韩岁岁倒是想到了灵力牵引椅子的法子,但这个法子一不能防风,而不能加速,最多算个轮椅,免得她走路,于是就没提。
见众人都不说话,江随舟看着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道:“不如今晚先在此处扎营,明日再作打算。”
柳潆点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帐篷来,对封开霁道:“来帮忙。”
秦兰卿找了个背风之处燃起了个银质火炉,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矮凳招呼韩岁岁来坐。
韩岁岁灵力枯竭,又站了大半天,早就脚酸得厉害,见状直接撒开江随舟的手蹭了过去。
矮凳像个缩小版的美人榻,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垫子,看上去就舒服。
江随舟笑着摇摇头,在旁边补下了一道防御罩,免得女孩子们被从背后偷袭;又从储物袋里搜找一会儿,找出两囊清水,一块递给了韩岁岁,就一块帮着去支帐篷了。
韩岁岁接过清水,自然而然地分给了秦兰卿一囊,却在篝火映照下看到了秦兰卿干燥起皮的嘴唇,顿时动作一停,她有些不明所以,把心里的感觉压下去,将水囊递到了秦兰卿手里。
她看着眼前的火炉,突破御灵诀第九层的喜悦荡然无存,那股一直脱力的疲惫感也消失不见,唯余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第28章 夜笼
韩岁岁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仔细想想,她对江随舟的依赖太过于理所当然了,自从与他相熟之后,她似乎就习惯了他的照顾,吃、穿、住、行,甚至后来破解幻境,其实都交给了江随舟。
本来嘛,她觉得江随舟惯来照顾别人,所以接受起他的照顾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天见到了他照顾别人,才终于发现,她不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别人,而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自己。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韩岁岁一时陷入了沉思。
“言瑶,你怎么不喝水?嘴唇都起皮了。”
秦兰卿坐下来先拿清水洗了洗手,又沾着水擦了擦脸,擦干之后才悠悠然把最后一口水喝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便见到旁边的言瑶盯着火焰发呆。
“条件简陋,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城镇上就好些了。”她以为韩岁岁和她一样觉得太过简陋所以没有心情。
韩岁岁坐着发呆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秦兰卿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劝慰道:“我第一次随叔伯出远门的时候也觉得条件简陋,抱着小叔的腿哭了半天,后来还是见到了一些事情,才觉得忍忍也没什么。”
秦兰卿没进过阴骨林,不知道其实里面的条件比这里简陋千百倍,而且韩岁岁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韩岁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干燥而紧皱,确实是起皮了。
但是刚才的困惑却没有解开。
原来是她也起皮了。
两个人都需要水,所以给了两个水囊。
江随舟也一如既往地体贴周到。
一切都没错。
所以她刚才不是觉得心口酸涩,是觉得心口疼吧,毕竟那还有一道因为血契留下来的疤。
韩岁岁豁然开朗。
她有心情听秦兰卿说话了,闻言自然追问道:“看到了什么事?”
她穿越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小堂妹,因为从上海回老家,哪里都觉得不习惯,抱着她妈妈哭了一天,然后就被连夜送回家了。
对比一下,秦兰卿从小生活的环境只会更好,若是去到了像阴骨林一样的地方,不习惯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