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称,要脸。
这也是两人为什么遇到再难的经济危机时,头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念头是赶紧攒钱,而不是四处借钱。
这会儿外债彩旗飘起,两人迅速从短暂的喜悦中抽离而出,挨着头凑在一块儿嘀咕了两天,重新制定了新的赚钱计划。
王爸爸是木匠,自立门户,谁家有个什么家具需要打都可以来找他,那床啊衣柜啊打得浑然天成十分美感,质量也是相当不错。王爸爸人淳朴,从不坑友好人士,给出的价位都很漂亮,让人看到觉得不找他都亏了本似的。
王妈妈则是卖窗帘的,也是自立门户,谁家有个帘子要装,提前到王家出租屋里打声招呼,或者找人带个话,王妈保准儿按时上门,不收额外人工费,给个水果表情意就行。
夫妻俩经常互相卖安利给客户,搭档干活,积攒了优良的口碑。由于生意范围有限,业绩只能说还行,糊口养家没大问题。
——前提是只供养一个娃。
从怀王满第四个月开始,王妈妈停了上|门|服|务|这一项,再到她出生至一岁半这个阶段,王妈妈完全停止了做生意。等到她重出江湖,风云瞬息万变的武林早已易主,她没生意可做了。
老客户们表示对不住,新客户们没谁在乎,铁打的生意流水的记忆,再好的口碑面临暂停服务也只能是浮光掠影过眼云烟,任何行业皆是如此,概没例外的。
“二巨头”会议探讨的就是这件事。
如何挽回上帝心?
经过缜密讨论,两个“领导”决定增加两项支出,一个是给两人一人配备一台传呼机,家里安装固定电话,方便客户的联系和售后。二是买大红纸黑毛笔写宣传单,将两人的服务范围、价位、联系方式写上去,用米糊糊贴到大街小巷去拓展业务。
除此,还得增加两项额外业务:一是请外婆先别忙着回去,把出租房打造成一个内部小卖部,油粮零食都对附近邻居卖点儿,增加点进项;二呢,两人没生意的时候别闲着,王妈负责打毛衣,她虽然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可时刻严谨地保持贯彻着“活到老学到老”的感人精神,凡是待过的地方都会如水蛭一般疯狂地吸收着业内营养,那手打毛衣绝活就是从十几家卖毛线的店子里面偷师学过来的艺,她会打五十多种毛衣花样,会用毛线勾出十几种手提包,还会做毛线鞋、毛线袜、围巾、帽子……不过先前都是给家里人做,这还是头一回想到要对外倾销。
王爸爸呢,他那手艺也是好多年练出来的,不止会打家具,也会雕刻,还会做点小玩意儿,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在家做木凳、衣架、碗盆等物什,两人做得差不多了,就一起找个黄道吉日——没城管的日子,到大街小巷摆摊卖去。
经过两人力挽狂澜日夜颠倒地干了大半年,生意终于回转,等存款攒到够还债了,两人迫不及待给还了,躺在家里动弹不得,蒙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神来。
王满这期间被甩在家里担当招财猫的角色,整天被摆在柜台门口,来往客人都要逗弄一下表达他们的未泯童心。王满就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她巴不得从早到晚都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吃喝玩乐,尽管她无数次用肢体语言在外婆面前表达不喜,可外婆只能歉意地看着她,温言软语安慰她,因为只有把她放在外面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谁让她小呢?放在里屋里头出了点事正赶上外面忙顾不过来怎么办?不喜欢也没奈何,只得让她受委屈了。
王满也不是个全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要对“上帝们”笑靥如花才能让他们散财赏光,可他们的每一点挑逗依然幻化成了点点小火苗,汇聚在一块儿早演变成了熊熊烈火,烧得王满耐心全无、自尊全裂、心肝肺疼。
可她不能对外婆发泄情绪,外婆是她最温柔的软肋,上辈子她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没爹没妈时,都是外婆给擦的眼泪。
她对王柏也来不了情绪,那厮没脸没皮,把她每一个表达愤怒的表情动作翻译成了——妹妹喜欢我着呢!乐呵呵地凑过来对她又亲又抱,主动把她扛在肩头当牛当马给她骑,有一回乐颠过了头,一脑袋撞到墙上,磕掉了两颗牙,还偷偷藏起来用衣角细心地擦掉血迹,抿着嘴对她说:“哥哥没事儿,妹妹不要怕。”
谁怕了?
不就掉个牙么!
矫情!
王满哼哼唧唧扭转头,从此再没对王柏挥舞过拳头。“算了,饶了他了,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王满心里想,“反正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也没理他……同等待遇,算了!”
她把满腔愤慨积攒起来,就等着这一天秋后算账。
王爸爸王妈妈悠悠转醒,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看着床头坐着的小不点,两人相视一笑,一把扯过王满,不容她反抗就把她给塞到了被窝里面,两人分别对她的两面脸颊展开了口水攻势,不一会儿就亲得她脸颊发麻。
“这小东西想我们了。”王爸爸乐呵呵地说,用胡子扎她的脸,“我家满满小宝喔,是不是想爸爸啦?爸爸明天带你们去动物园玩怎么样?是不是开心得飞起来啦?”
“肉麻至极!”王满面无表情,在心里评价道。
王妈妈则伸长手臂,从床边够着一个购物袋,拿出件漂亮的花裙子对着王满比划着:“来,妈妈看看,还真不错啊!”
“买的什么好东西?”外婆听到动静走进来,看到裙子也是眼前一亮,“哎哟,给我们家小满买了这么好看的裙子呀?”她扫了一眼标签,“两百五?这也太贵了!你们也真是舍得,好不容易赚点钱呢。”
“二百五?骂谁呢?”王满刚缓和一点的表情又僵硬起来,瞥了眼叽叽喳喳聊天的三只家长,努力挣扎着滚出被子,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
“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妈妈妈妈……”王柏耳尖地截取到“好东西”三个字的情报,欢呼着跑进来,咋咋呼呼地要求道,“什么好东西?我的呢我的呢我的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床上拱,像是一堵肉墙拦住了王满的出路,被王满挠了一爪子也不生气,反而两只胳膊把妹妹环绕起来,喜滋滋地说,“我跟你们说哦,妹妹超级喜欢我呢!每天都能粘着我!一刻都离不开我!”
周遭立刻响应一片点赞叫好声。“好哥哥”王柏有点脸红,但还是用力地抬起下巴挺胸傲然地说:“我会对妹妹好的,让妹妹更喜欢我!”
至于王满同学的那点子愤慨郁卒,则被四个人兴致浓郁的口水淹没,压根没人注意到她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顶多就是觉得小孩子脾气如风如云百般变化,偶尔这样没什么。
王柏拿着爹妈给买的小皮球在外边炫耀一圈回来,拍得满头大汗,洗了个澡很快就睡着了。
王满躺在小床上依然不开心,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重生前她从不会这样,不管那些人对她热情也好、忽视也罢,她自有自己的小世界可以钻,三次元所有的不满足,在二次元都能够一一被实现,在那儿她还创立了家族,她就是族长,谁爹谁妈都得听她的,简直称得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快点买电脑连网就好了。
王满把脑袋钻到枕头底下,心里想,等有了电脑,她就正常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点动静,王满听到后继续埋在枕头下,闭上眼睛佯装入睡了。
“咔嚓”一声,是房间里的灯被拉亮了。
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走进来。
“孩子们都睡了?”这是王爸爸。
“睡下了。”这是王妈妈。
“今天满满好像不开心。”王妈妈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小家伙现在在枕头下面呢,别闭气了呀……”
紧接着,王满的脑袋胳膊被轻柔地拉出来,有光线在眼皮上烙下一丁点热度。
“满满怎么不开心了?现在不是睡得挺好的?”王爸爸轻声回答,又道,“那个臭小子踢被子了,我去给他盖一下。”
“肯定是咱俩这大半年都没陪着她,小孩子这个年龄段最忘事,说不定已经不记得咱们了。”王妈妈亲了亲王满的脸颊,有点失落地说,“宝贝,对不起,妈妈以后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啊。”
王爸爸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呀,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满满不会忘记你的,也不会忘了我,我们这么爱她呢。走吧,别吵着孩子了。”
两人蹑手蹑脚出去,隐隐还有王妈妈抽泣的声音传来。
“咔嚓”一声,灯灭了,眼皮上的热度瞬间湮灭。
那个女人怎么又哭了,真是脆弱。
王满哼哼一声,小爪子摸了摸脸,那儿还停留着一小股湿热,她又转了个身,在被子里面滚来滚去,烙饼似的,仿佛是举行一场仪式。等打完了滚儿,王满又摸了摸脸,那儿的湿热还在,她这才乖乖地抓着枕头一动不动,在心底里滞留了大半年的熊熊怒火转眼灭得一丝火星都没瞧着,一阵舒暖的风顺着纵|横交错的血脉延绵开来,她整个人有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清明感,就像是煮好了食物的愤怒高压锅被拔掉塞子散出水汽似的通爽,两眼一闭,一秒入睡。
再次醒来,面对王柏这个傻大个王满也能赠予一张笑脸,她小胳膊小腿艰难地换上那件“二百五”,思忖自个儿这样是否有点上赶着?没来得及多想,外面的催促声一阵接连一阵,王满别别扭扭踩着小步子走出去,听到王妈妈惊喜的声音,被王爸爸大笑着举过头顶,脸上的冰块彻底融化了。
☆、chapter 3
跟家人一块儿去动物园这种事,对王满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真新鲜。
当然,动物园她总是去过的,不过那是和班上同学一块儿组织班级活动的时候去的,兜里揣着爹妈塞的大把票子,包里背着爹妈采购的各种零嘴,身上还被全副武装起来,头发上缠着娇俏的发绳,梳着时兴的样式,皮肤上各种防晒乳啊什么的全抹了一通,打扮成一朵漂亮怒放的祖国花骨朵儿。
那还是她小学四年级的事情了,她刚从老家转学过来,跟班上同学全无交情,乍然听到秋游这种事情,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瞅啥啥没见过。
——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雀跃的。
不过,她盛装以待,犹如奔赴华丽舞会,班上同学却都很随意,大部分还有父母随行,一小簇一小簇扎堆游玩,相当愉快。
她分明是行李最齐全那位,却成了最无人问津的那一个,园子没有走遍,她就觉得索然无味,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垃圾桶里,然后背着空书包回到学校一早预备好的车里面,钻到角落处捂着头呼呼大睡。
到家了王爸王妈还挺高兴,七嘴八舌问着今天的趣事,王满思忖着电视上播放过的画面,随口胡诌出两件,把两人的父母心填得足足的。
其实,她屁也不知道一个。
真真算起来,还不如今天看到的东西多,哪怕几年后的动物园装修更华丽格局更完善动物品种花样更繁多。
都没今天这么刚刚好。
温情正好,阳光正好,钱……也正好。
王爸爸把她抗在肩上,让她有了一个绝佳的角度来观察他的钱包,里面全是几毛几块的零钞,偶尔有张大的,还是二十的,大部分边边角角都起了黑黄色的皱,散发出一股子酸腐味儿。王爸爸掏钱的手也显得粗糙,因为做活太多,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指甲处应该是反复清洗过,有些水肿。
钱很少,掏钱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无比的利索,但凡看到个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或者小零食,王爸钱包一掏,信手一指:“买!”
王柏这个泼猴儿已经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两腮气球似的鼓起来,还憋着一口劲含糊地说:“粑粑……嘛嘛……我们以后还来动物园,行吗?”
难道这厮先前没来过?王满正纳闷着,王柏已经自行把剩下的话补齐了,“……还带着妹妹过来,这样你们就会多买吃的了。前年生妹妹,都没来,前前年来的时候,没买这么多吃的……”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就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他想吃!
王满翻了个白眼,搂着王爸爸的脖子,偏过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嘶……有点酸,吃完却升起股淡淡的无丝无缝的甜味儿。
王爸王妈显然被他取悦了,两人乐得捧腹大笑,连素来寡淡的外婆也掏出手绢,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柏见这气氛友好,趁机不要脸地继续提要求:“下次出摊的时候能带上我吗?那附近有家肉片汤,超好吃!”
什么?!
王满哼哼起来,奶音奶气的,却带了股不容置喙的坚决:“要去!”想了下,又补充说,“肉片汤!”
“咱家尽生产馋猫儿啊?”一家人再次笑翻。
王妈力气很大,把王满从王爸背上扯下来,用随身携带的湿毛巾把她的脸用力拭了拭,见擦拭过的脸蛋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细腻,忍不住又亲了一口说道:“带你们去,但是不准胡闹。”
鼻尖全是王妈发丝传来的洗发水味,王满被这香味熏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谁胡闹了?”她在心里不轻不重抗议了一下,然后乖乖地窝在王妈怀里,心安理得被当成小猫儿来对待。
逛到晚霞飞起、日薄西山,他们才意犹未尽归了家。
王家并非本地人,在当地一小街巷里落了脚,租的是个统共才三层小楼房的一楼,两室一厅,被王爸的木板墙一隔,硬生生拆成了三室两厅,王妈王爸一间房,外婆一间,两只小的一间。
一个厅用来当客厅聚餐,另一个厅用来当小卖部做生意,因这格局巧妙,人来人往的,倒也绕得开。
一楼有两户,一户被王家租了,另一户则一直空着,听说户主出了国,人不稀罕这点小家产,故而租也不租,就由着房子积灰生尘。
虽过了三伏,夜晚的天还是沾惹着热气儿,王家人一路回来,还是看到不少人端着木桌木凳到外边儿的空地上吃晚饭拉家常,中间有户老人家也姓王,哆哆嗦嗦按时拉起了二胡,用略微跑调的bgm拉响了夜幕。
“回来啦!”
见着他们,不少人热情地打招呼,“今儿一天没见着啊,出去玩啦?啊哟,这是你家女子吧?穿的裙子真好看!”
“刚从外面打来的黄酒,大梁兄弟,过来喝一口儿?”
“我正等米做饭咧,还在说你们不回来怎么办?正赶巧儿,我跟你们回去拿。”
……
世俗气息浓厚的夜景还是让王满有些不适应,她上辈子压根没见过这等热闹,自打被接回来就是住在棺材盒的高楼大厦里边,初中时候搬了一次家,也是往高处走,从楼梯房转战电梯房。
王柏就不一样了,他跟条灵活的泥鳅似的,一下子就融入进去,分别在两户人家的饭桌上蹭了口肉和一个生煎包,立马就把嘴巴给填满了,躲着王爸王妈的视线悄悄地进行内部消化中。
开了家门,左邻右舍各取所需,沸腾的夜色很快沉寂下来,王家人还没歇口气,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动静,排山倒海似的哐哐哐锵锵锵,惊得货架上那排零食如同小鱼跃出水面似的胡乱折腾了几下。
“怎么回事儿?”王家人吃了一吓。
凡事慢两拍的楼上那户姓秦的婶子这时候走了进来,挑了一大包白糖一瓶醋,笑得一脸褶子:“你们有新邻居啦,下午六点的时候就开始搬家了,现在——”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现在七点半,搬了一个半小时了。”
原来如此。
送走了秦婶子,王爸王妈两人商量了声,去隔壁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