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原来她看起来这样小。
    原来不管说什么大家都不敢不从的长公主殿下竟是这样可怜的一个小丫头。
    他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心中发甜;然而见她眉心紧蹙、满面泪痕,又觉心疼。
    燕灼华眨着眼睛瞅着十七,酒后无力,向后绷着的腰肢一软,险些就歪在榻上。
    好在十七反应迅速,伸臂环住了她后背。
    她仍静静瞅着他,眼前好像浮着一层雾气,望不清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他长得很像宋元澈——然而眼神不对。
    燕灼华微微歪头,盯着十七的眼睛,有些头疼地想要想起这人究竟是谁,然而那些喝下去的薄荷酒在她胃里造起反来,让她头晕目眩。
    十七眼睛提前见光,才过了一会儿便觉得目中刺痛,只是舍不得闭眼才强自忍耐着。
    女孩盈盈专注的目光,比日光还盛。
    他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听到被自己手臂环住的女孩说了一句话。
    她喃喃道:“宋元澈,是你啊。”
    然后,事情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上一刻还绵软可怜的女孩突然压了上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唇上。
    痛,还带着说不出的刺激。
    她褪去了他的衣裳,绵密的吻落在他颈间、身上。
    像是她平素与他嬉戏时做出的动作,却更过火,更凶狠,甚至多了一分戾气——更近于习武者的杀气。
    “为什么这次不躲我了,嗯?宋家三郎?”她抽去他的腰带。
    “这么乖?”她在他耳边低喃,手向下伸去。
    “是病了么?这次病了,怎么不要你的侍妾请我离开了呢?”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薄荷酒清冽的味道与她身上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躺在她身下,压抑而克制地呻·吟。
    她吻着他的唇,与素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从前她也吻他,然而那是甜美的、缓慢的,带着试探与逗弄。她常常会故意地停顿下来,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咯咯地笑;笑过之后又吻上来,同他说话,等他回答。她会握着他的手,将细细的手指扣在他指缝间,直到长长长长的吻结束,也不会放开握着他的手。她会微微喘息着停下来,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说一些让他不知所措又脸红心跳的情话。他喜欢同她这样的亲密。
    而此刻在他身上的她,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她吮吸着他颈间的肌肤一直到他感觉刺痛,吻着他却又在他迷醉之时狠狠咬他。
    他的身体给予诚实的反应。
    她却残忍地不许。
    这与他记忆中的亲密,是全然不同的情绪。
    他以为亲密的举动——接纳彼此的吻,呼吸相闻的拥抱,交融混合的气息,是为了让两个人欢喜而存在的。
    一如她和他十指紧扣的手,一如她退开时欢快的笑声。
    十七喘息着伸手,触到她湿冷的面颊。
    原来还有一种亲密,是因为泪水而存在。
    “宋元澈,你凭什么不喜欢她……”
    他听到女孩如泣如诉的呢喃,挣扎着抬头向她望去。
    燕灼华发狠地在他腰间咬了一口,她全然把身·下的人当成了宋元澈。即使是酩酊大醉中,她仍然不敢吐露,不敢对母后问,不敢对皇叔问。
    她还恨的,唯一能问的,只有一句,“宋元澈,你凭什么不喜欢她……”那是上一世那个骄傲少女,最大的怨尤。
    这一刻,她给的亲密,不是亲密,是欺侮、是惩罚。
    她扬起脸来,正对上十七的视线。
    两人目光一撞,燕灼华忽然怔了一怔,她有些迷茫地蹙起眉头,轻轻道:“你……”
    ☆、第40章 吻痕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对视。
    十七望入燕灼华眼中。她的眸子像子夜时分的夜,一望无边的黑,一望无边的静谧。他紧张而忐忑地等待着,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燕灼华却是彻底醉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十七,心里很奇怪地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宋元澈。
    那样的眼神,是宋元澈不可能拥有的。
    然后,喝下去的薄荷酒铺天盖地涌了上来,让她软软趴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十七等待了许久,直到被她压着的双腿都渐渐失了知觉。终于,他轻轻唤道:“殿下?”声音里因为情·欲而起的喑哑还未完全退去。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试探着用手心拢住她背后的一缕乌发,见她始终没有反应,终于确定她已经睡着了。
    他沉默了片刻,小心地将燕灼华抱起来,让她舒服地躺到床上去;看到她赤着的双足,想了一想,将一旁的薄被拉过来,为她盖在身上。
    皎洁的月光下,女孩醉酒后沉睡的面容安宁而又美好,原本苍白的脸颊上也染了淡淡的红晕;只细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随着呼吸轻颤,呼应着月光般闪出水泽来。
    十七坐在床边,倾身凝视着她。他不自觉得歪着头,看得很认真,像是要把她看到心里去。
    如水的月光一寸一寸挪入房中来,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绿檀在外面听到许久没有动静,乍着胆子压低声音唤道:“十七公子?”
    十七被惊醒般动了一下,这才从燕灼华面上挪开视线。
    他垂下睫毛去,捡起被燕灼华抛到脚榻边的腰带,又轻手轻脚地将被她压住一半的黑衣抽了出来;把自己穿戴好,掩去一身的吻痕与齿印。
    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燕灼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记忆最后的节点就是她坐在软榻上自酌自饮。
    “我昨晚喝了多少酒?”燕灼华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问绿檀。
    绿檀说了个数,昨晚她来收拾案几时,见到也是吓了一跳。
    燕灼华闻言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不敢相信自己能一次喝下那么多——就是水也很难吧。这一低头,脑袋里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疼。
    燕灼华呻·吟着感叹道:“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她的情绪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积郁。
    还有闲情打听宋长康准备怎么过六十大寿。
    “筵席安排在水榭听香?水榭听香是什么地方?”燕灼华问道。
    丹珠儿是个包打听,对这些了如指掌,侃侃而言道:“就是个依山傍水的亭子呗,前朝有个太子在那亭子旁边又建了个园子,里面种了天下有的各种牡丹花,这才出了名。宋家二老爷子把地儿定在水榭听香,不是显得他雅致么?”
    燕灼华头上还搭着湿帕子呢,闻言笑道:“你这妮子,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编排的人么?”
    “现跟前儿不就有一位么?”丹珠儿笑嘻嘻的,“这位额上搭着白帕子,腰间系着红汗巾,只这身穿戴,奴婢便不敢编排。”
    燕灼华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转而问她,“上次交给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啦?”
    丹珠儿笑道:“若不是查清楚了,奴婢怎么敢来见殿下呢?”她便娓娓道来,“宋家这位四郎,据说并不是宋家的孩子。”
    燕灼华耸然一惊,难道是宋二夫人跟别人生的孩子?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吧!宋家会留一个与别人有染的女子做主妇么?
    丹珠儿见燕灼华的反应,知道她想岔了;她刚知道的时候,其实也这么想的。她忙解释道:“据说是宋二夫人妹妹的孩子。”
    “宋二夫人还有妹妹?”燕灼华疑惑道,“她们出身哪家?”
    “回殿下,宋二夫人出身姜家。她上面还有一位姐姐,两人年少时风姿过人、贤德远播,所以并称大小姜。后来大姜氏嫁给了大都谢家,育有一子一女,一子乃是当初名冠大都的谢清和,只因与云熙郡主的旧事,少年早亡;大姜氏也因此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只那一女现还活着,便是谢菀菀。小姜氏入了宋府,育有一子,乃是宋元澈。”
    燕灼华点头,“我想起来了。那她那个妹妹是怎么回事儿?”
    丹珠儿为难道:“这话奴婢虽然报给殿下听,却也不敢打包票的。据说姜家还有个庶出的女儿,嫁了一个读书人,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庶出的女儿与读书人都早早亡故了,留下一个没几岁的儿子。那读书人家又早没了五服内的亲戚,那儿子便没人养。”
    燕灼华皱眉听着。
    “好在那庶出女儿身边有个奶娘,是个忠心的,带着小主子,千辛万苦寻到小姜氏这里来。那时候宋元澈随着父亲去了大都,宋二夫人膝下空虚,见了这小外甥,想起亡妹,忍不住哭了好几场。宋二夫人待公婆向来至孝,管理家事也井井有条,阖家上下都敬服她的。知道了这事儿后,宋二老爷子便亲自出面,做主把那个小公子留了下来。”丹珠儿顿了顿道,“这小公子,便是如今的宋家四郎。”
    燕灼华想了一想,问道:“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出格的,为何那日众人都拦着我去见宋二夫人?若不是我派你去打听,咱们又怎么会知道宋家四郎之事?这样瞒着外人,其中必然有蹊跷的。”
    丹珠儿道:“正是。宋家下人间传的说法,是小姜氏的庶妹,当初跟了那个读书人,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聘,等同私奔。这事儿在咱们燕族虽然不算什么,他们南人却看得极重,认为是羞耻之事。姜家便不认有那个庶出的女儿。想来因此宋二夫人也不愿意大家知道宋家四郎的真实身份吧。”
    “而且那宋家四郎年少坎坷,身体底子坏了,如今每日都离不了药。小姜氏是个慈母心肠,每日留心着,十年一过,对那宋家四郎倒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些。”丹珠儿又道:“且为了宋家四郎,小姜氏信佛做了居士,十年茹素,也辞了家事,搬到后院去,只在宋家四郎的病上用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燕灼华只是皱眉听着,思虑了片刻,问道:“那宋家四郎住在哪里,你可查出来了?”
    丹珠儿嘿嘿一笑,一拍胸脯,得意道:“殿下吩咐的事儿,奴婢自然都办妥了!”
    燕灼华笑道:“好,咱们就去会会那个宋家四郎。”
    “这就走么?”丹珠儿有点摩拳擦掌的架势,颇为兴奋。
    燕灼华仰头坐在太师椅上,将额上的湿帕子拽了下来,对身边侍女道:“换一条,不凉了。”她掀开眼皮瞅着丹珠儿,无奈道:“过两日吧。”她现在别说走动,就是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都带得太阳穴发胀。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绿檀小心侍立在燕灼华旁边,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阴,越来越沉。
    最后简直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燕灼华盘膝坐在软榻上,深呼吸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狼毫扣在案几上。笔锋的浓墨在她手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这个十七!”燕灼华恼怒起来。她因为宿醉,今日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结果十七就自己用了早膳、午膳,又沉迷到西跨院的练武世界里去了。
    一直到这会儿日落西山,仍是不见人影。
    燕灼华先前忍着没问也没干预,撑了两个时辰,还是破功。她批复着修鸿哲递来的节略,因为要做选择判断,又兼宿醉,几次心里烦躁,下意识地左手发痒,习惯性地往身边捏去。
    次次落空。
    这些日子以来,写信回节略的时候,一手持笔,一手捏着十七的耳垂已经成了燕灼华的习惯。
    现在硬生生要她改。她又岂是好脾气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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