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转去洗手间,思绪游荡漫无边际,我用冷水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有人进来的声音从拐角传来,我只好走进一个隔间,马桶盖子光洁的能照出人脸,我坐在上面发了一会呆,才听清外面俩人的声音。
是李柔筠和文敏。
李柔筠歇斯底里:“别装情圣一般!你难道只是为了廖大少才做今天这场戏?还不是因为想赶走她,你亲手绝了他们的退路!”
文敏语调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平稳:“长宁自己无法抉择,我当然要帮他一把。”
她顿了一下,又说:“听说,廖董召李非平过来,想让你净身出户。”
李柔筠反倒沉了语调:“不可能!”
文敏冷笑一下:“有什么不可能?别以为大权独揽母凭子贵,就是铁打的江山,廖董什么样的人,当年他是怎么对长宁的母亲,恐怕你比谁都清楚。”
李柔筠忽然沉默了一会。
再开口,她先长出一口气,说:“你少故布疑阵来套我话,当年的事情廖长宁都未必清楚,你怎么可能知道?”
文敏也不在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副董的不堪过去不也已经示于人前?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我愈发觉得无趣。
巴尔扎克说,财富背后,总有犯罪。
人活于世,不过是在这繁华尘世饱尝各自心酸,谁也没比谁好过。
我突然重重的按了下马桶的冲水开关。
隔间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走廊上遇到正在到处寻我的顾雁迟。
他手中拎了件外套,见到我立刻松了一口气,跑到我身边,替我穿上,一边说:“还以为你不吭声走掉了,我正担心怎么跟廖大少交待——”
我口气郁卒无比,大声道:“不要提他——”
顾雁迟连忙说:“好,好,不提他。我送你去连云山庄?”
我不肯,“我要回学校住宿舍。”
顾雁迟面上十分为难,劝我:“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半夜的宿舍早就关门了。”
我坚持:“我在操场上等天亮。”
顾雁迟不满:“翘翘,不要任性。”
我一言不发往外走,他连忙追上来挡在我面前,摊手妥协:“好,好,回学校。”
顾雁迟是那种熨帖得体的绅士作派,虽然答应我。一路上还在劝:“明天又免不了一场舆论风波,虽然廖氏危机公关响应及时,但是现场太乱,肯定会有不识相的媒体曝光你的身份,你知道网络时代信息爆炸舆论暴力的程度,我不赞成你现在就回学校。”
我问他:“我难道能躲一辈子吗?”
顾雁迟语塞,“至少不要跟流言漩涡周旋。”
凌晨的马路出奇的畅通,天边已经微微露出青色的鱼肚白。
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雁迟十分懂得我的症结在于何处,他一边转方向盘,斟酌说道:“其实,我个人并不认为今天长宁做了多么万死莫赎的事情。”
我看他一眼,竖起浑身铠甲。
顾雁迟连忙说:“你听我说完——”
“李副董不堪过去这手牌,他已经握在手里许久。今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长宁为了让李副董不再打你的主意,亲手毁了二少那场局——你知道,受害人是个未成年的女孩,是长宁亲自去找她谈,让她翻供的。”
我插问一句:“不是长宁找人构陷他亲弟?”
顾雁迟无语:“你竟然——竟然以为是长宁一手操纵?”
他叹口气,又说:“他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通过张月龄控制了舆论导向,但他所做的也只有那些,那是大势所趋——而逼迫受害者噤声那件事,我们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这种折寿的事情,他从来也不让手下人沾手,他一个人承担所有风险。
我为自己之前因为文敏三言两语挑拨就一厢情愿对他的误会有些愧疚。
顾雁迟接着说,“何况,长宁还留有后招,只要过了今晚,只要失去李副董的庇护,长安必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廖长宁之前因为不想牵累到我,表面上向李柔筠低头示弱,实际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用麻痹敌人的韬晦之术,隐而不发,最后出奇制胜。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或许,我也只是他这连环计策中被算计好的一环。
想通这些关节,我只觉得更加讽刺。
廖长宁玲珑心思的确深沉,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世故。
顾雁迟接着道:“翘翘,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在今晚之前,长宁的确是想让你隔离在整件事情之外。否则,他占尽天时地利,只须静观其变,就足够了,他没有必要将即将到手的胜利又拱手相让。”
他最后加一句:“要知道,当时李副董手上只有一个筹码——就是长宁对你的不舍得。”
我依旧无法释怀。
经此一役,我跟廖长宁之间已至死结。
我始终无法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也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这个晚上,我仿佛一度站在世界中心,四面八方俱是空旷无边,我从小至今所坚守的信仰在今晚寸寸粉碎,如千军万马踏过沙场一般的内心世界仿佛已经灰飞烟灭。
元气大伤,伤痛退却如病去抽丝。
我跟本无法静下心来。
☆、我需要新的生活(4)
流言益深。
我沦为别人口中的八卦谈资。
每次走进教室,在座位上三两聚堆的人群都会突然降低议论讨论的声音,他们向我撇过来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们相互交换道听途说的各路消息,他们当做笑料一样付出的廉价同情心,他们终于见到当事人的诡异满足心理,这些都让我难以忍受。
甚至,在专业课上,竟然会有别的学院的人特意跑过来,堂而皇之坐在我身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听得到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
整个班级,除了莫晓楠,几乎再没有人愿意把我当正常人看待。
我渐渐远离人群,变得越来越孤僻傲慢。
本学期末。
进入考试周之前有接二连三几场已经完结课程的考试。
六级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从洗手间回到自习室的灯火通明之中,准备收拾书本去操场跑圈。
我发现刚才原本端端正正放在我桌子一角的透明文件袋不翼而飞。里面是我准备好的考试相关资料,准考证身份证铅笔橡皮等小物件。遍寻未果,明天就要参加考试,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干这个的人明摆着是看我不顺眼,纯图害人罢了。
偌大阶梯教室,灯影绰绰,人心难测。
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人年少时候的无聊恶作剧可以如此狠毒。我特别想站上讲台去大声控诉让那个人站出来,但是我也知道那只是另外一场可以让看客把我当成小丑围观的好戏而已。
在无休止的流言蜚语与责难面前,我渐渐厌倦,这种厌倦几乎是心底最深的声音。
因为没有希望。
觉得生活很累,累得我想哭。
我最终没有去教务处补办准考证。
缺考那天下午,温度骤降,寒风过境,天色阴沉。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球场边,给爷爷打电话。
爷爷年事已高,耳朵也不好使,每次通话都要开功放声音。他不接触网络,也根本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境况,只是絮叨安排天气凉了,让我多穿衣服,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之上,不要总是为了赚钱在外面打工,多吃点好吃的,不要为了省钱就舍不得买衣服。
我一边都答应了。
我最后没忍住,紧紧握着手机小声说了句:“爷爷,我想回家。”
爷爷竟然听清楚了,沉默一会,才问我:“翘翘,是不是学校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总是很大,夹杂着功放带来的噪杂呼呼风声,却莫名让我觉得安心。
我睁大眼睛努力忍住已经漫出酸涩眼眶的泪意,否认着撒娇:“没啊,我就是想你了。”
廖长宁事业愈发顺风顺水。
他忙的不可开交,或许也根本不想再过问我的生活。
在廖氏旗下整个工业产品板块整合并入远达科技集团的新闻弹窗中,有一帧他的镜头。他穿黑色正装,志得意满,振翅欲飞,整个人都隐隐流动光华。
李柔筠的离婚官司低调开庭。
这种冗长的争产官司,不知道要到何年月,所有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钱。
与此同时,廖长安案子的终审判决也低调下达。在许久未曾露面的受害者的当庭自辩下,法官判处其□□罪名成立,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不出意料,受害者态度的反复无常必定跟廖长宁在背后的动作有关。
李柔筠已经自顾不暇,廖长宁自然不会放过这最后临门一脚的机会。他之前为了保护我隐而不发,如今已经不存在所谓掣肘,他根本连廖董的施压都无需顾及,终究连本带利全都追讨了回来。
何况,我在他心里或许根本没有我一厢情愿认为的那么重要。
我开始自暴自弃。
雨,一下四五天。
体育考试结课挪到了室内,我替老师去用网兜领考试用的排球。
回来经过更衣室。
排队的人很多,室内温度高,人群积聚容易有股怪味,像是体臭味和汗味又像是运动胶鞋味。我本能皱皱鼻子,就听到前面一小队人围在一起在高声谈笑。
绯闻主角就是我。
“我都见过好几次那辆白色卡宴送她回来,你说一大早的从外面回来,前天晚上在做什么?”
“不过前次bbs上那些照片不是说是假的吗?”
“谁知道真的假的啊,我看就毫无ps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