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愈的外伤(中)
这位于大夫是雷厉风行之人,立即吩咐胜男去打热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医箱,准备处理伤口。
刘铨见状便带着其他的几个大夫先去客房安置。邓如筠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于大夫,小女子也可以留下来帮忙。”
于大夫正在埋头拿着医箱里的工具,头也不抬地道:“这里有顾小姐一个人便可以了,其他的闲杂人等还是请速速离去吧。”邓如筠一时语塞,涨红了脸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奈地离去了。
这期间,顾水璃一直坐着床侧,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孟云泽也是强撑着精神抬眸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眷恋。他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顾水璃都用手掩住他的嘴,摇头阻止了他。她附身在他耳旁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你只管安心养伤……”她看了看身旁一脸镇定、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刀具和药膏的于大夫,又道:“你放心,这次来的几个大夫医术都很高明,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孟云泽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晶亮的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依恋,像个乖巧的孩子。
他从来都是强壮的、无所不能的,哪怕是以前在云水岛上受伤的时候,也仍然能够坚强地挡在她的前面,独自面对一切艰难险阻,可是此刻却这样的虚弱无助。顾水璃心中酸涩,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微笑着看着他。
不一会儿,胜男端了一盆烧开的水进来。于大夫卷起袖子,清洗了双手和小刀,又将小刀置于火上烤了会儿。准备完毕,一脸凝重地对顾水璃道:“顾小姐,孟将军一直昏迷,老夫担心麻药会让他的昏迷加重,考虑再三,决定最好不用。我现在要割掉孟将军伤口上的腐肉,你和这位丫鬟务必要按住他,不能让他动弹。”他看着她们二人单薄的身体,皱眉想了想,问道:“要不,还是让两个男子进来?”
孟云泽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我撑得住……”
于大夫便不再作声,专心致志地持刀处理伤口上的腐肉,刀锋割肉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分外清晰。每割一下,顾水璃的心便紧缩一分,她竭力稳住心神,带着鼓励的微笑,静静看着孟云泽。
孟云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牙关咬得紧紧的,额角的青筋暴起,抓着顾水璃的手更是握得她生痛。
顾水璃又心痛又紧张,她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在他耳旁轻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润甫,等你伤好了,咱们带着八公回云水岛上去,好不好?咱们当初种的那些蔬菜和棉花现在只怕正在开花结果呢……春天到了,漫山遍野的春花一定美极了……我好怀念那片山谷啊……还有母羊和小羊,不知它们现在可好……”
孟云泽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握着顾水璃的手却丝毫未放松。他呼吸平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一派安定,似乎在梦中回到了云水岛上的那个世外桃源。
于大夫终于处理好了伤口,他擦擦额上的汗,轻吁一口气,颇有动容地道:“老夫这些年来治疗各种大大小小的外伤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将军这样坚强的男子。”
顾水璃含泪看着孟云泽睡得安详的面容,无声地点了点头。又听于大夫道:“顾小姐,你随老夫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顾水璃起身的时候,孟云泽的手却紧紧抓着她的不放,她只好歉疚地看着于大夫。
于大夫叹了口气,“那就在这儿说罢。”他看了看胜男,“还请这位小姑娘到门口守一下,不要让其他人等进来。”
胜男出去后,于大夫开门见山地道:“顾小姐,从方才孙、胡两位医士的讲述和老夫的诊断来看,孟将军之前的伤口处理和用药并无不当,但是他的伤情不但迟迟不愈,反而越来越严重,老夫觉得确有蹊跷。”
顾水璃心中一惊,“您是说……”
于大夫点点头,“老夫怀疑有人下毒。”
顾水璃猛地坐直了身体,“怎么会这样?会是谁?”
于大夫望着窗外,沉声道:“肯定是有机会接触到孟将军的人。”他叹了口气,“这种下毒的阴私事情,越是大宅子里的大户人家越见得多,想不到军中也有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痛心。”
“会是谁呢?润甫为人仗义,在军中人缘甚好,有谁会害他呢?”顾水璃看着睡得安稳的孟云泽,疑惑不解。大概因为见到了顾水璃的缘故,此刻孟云泽神态安详,面容放松,带着微微的笑意,不再像之前见到的一副愁容满面、憔悴枯槁的模样。
于大夫冷冷笑了笑,“只要是接触过他的人,都有可疑。孟将军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是参将,他晋升得越快,就挡了越多其他人的晋升之路,也许是有人妒忌也说不定。”他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悲愤,“孟将军不计个人安危,一心为国,全力征战,想不到,伤他最重的不是倭寇,却是自己人。”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顾水璃,声音沉着稳定,“顾小姐,你放心,老夫一定会竭力治好孟将军。倭寇都没能将他伤得怎么样,若是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实在是我们行医之人的耻辱。接下来的时间里,孟将军就由你我二人照顾,无论是衣食,还是用药,千万不能让他人插手一步。”
顾水璃定定看着于大夫,泪光在眼中闪动,重重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亲自照顾孟云泽的衣食用药,她换掉了他睡的床单和被褥,他换洗的衣物也全由她和胜男两人打理。凡是进口的食物和药物,她都要用银针试过毒,再亲自品尝没有问题后,才让孟云泽进食。她还在孟云泽的房里安置了一张软榻,日日夜夜守候在旁边,端茶送水,贴身照顾。
于大夫也是一手护理孟云泽的伤口,亲自上药、换药、煎药,从不假手他人。同行的其他三位大夫见自己无用武之地,便纷纷提出告辞,却被刘诠强留了下来。他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多一个大夫就多一份保证。
在顾水璃和于大夫二人的精心护理之下,孟云泽的精神好了很多,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少,清醒的时候,他喜欢拉着顾水璃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对不起。”
这一日,顾水璃喂孟云泽吃了饭,到院子里洗晒了衣物,一口气未歇,又马不停蹄地打来热水为他擦拭身体。孟云泽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越暖,歉意也就越重,一句“对不起”又是脱口而出。
孟云泽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军中都是粗枝大叶的男子,也没有人精心护理他。邓如筠虽然细心,但她毕竟是未婚女子,照顾孟云泽已属与礼不合,除了喂药,想必她也不会接触他的身体。所以,顾水璃来了之后,除了每日帮助孟云泽按摩四肢,防止肌肉萎缩之外,还时常用热毛巾为他擦拭身体,促进血液循环。她的这一做法也得到了于大夫的深深认可和赞许。
“润甫,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对不起?这几日,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顾水璃一边拿着湿毛巾擦着他的胳膊,一边笑着打趣。
孟云泽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睛定定看着她,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和深深的愧疚,“阿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直在食言……没能如约娶你,没有照顾好你……也没能保护好自己……”
顾水璃鼻子一酸,推开他的手,将手里的湿毛巾放在一旁的热水盆里浸湿,拧干后继续弯腰擦着孟云泽的胳膊,一边道:“所以你要快点儿好起来,你欠我的,以后都要一并还给我。”
她卖力地擦着,额上渗出了细汗也顾不得擦,几缕发丝垂在耳边,衬着白里透红的粉嫩脸庞,流露出一种天然的娇憨之美,充满了诱惑。
孟云泽抬起胳膊想触摸她的脸,顾水璃却没有发觉,转了个身去擦他的腿。孟云泽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无力地垂了下来,眸光一黯,看着顾水璃的背面,充满了挫败和无力感,颓然道:“阿璃,我这次受了伤,最怕的就是你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顾水璃停下来,转身惊讶地看着他,愣了会儿又忍不住笑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晚出征之前,你对我说,若我不能完完好好地回来,你便……你便忘了我,再找个男人……”孟云泽神色黯然,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害怕和委屈。
顾水璃呆了半晌儿,叹了口气道:“傻瓜,我那是赌气说的气话,你也当真?”她跪趴在床前,抚着孟云泽的脸,眼泪缓缓流了下来,喃喃道:“傻瓜,傻瓜……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怎么可能不要你……你说,我是你的命,……其实,你才是我的命……”她俯下身,深深地吻着孟云泽的唇,两个人都是情不自禁地流着泪,泪水混合在了一起。
☆、难愈的外伤(下)
养伤的日子当然也不会永远是两个人的甜蜜相处,总会有一些烦心的人或者事情来打扰。
比如,刘铨每隔一日便会带着几个大夫前来查看孟云泽的病情,类似于现代医院里的医生会诊。这种时候,孙医士总是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不服气模样,或是质疑于大夫的用药,或是不认同于大夫的包扎手法,最后总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声称自己当初的治疗方法绝对没有问题。
又比如,孟云泽军中的好友及部下一旦回了营,都会前来探望他一番。他们一进来,高大的身躯便将窄小的房间挤占得满满涨涨,一股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之气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再加上粗大的嗓门,震得人头痛。顾水璃心中暗自腹诽,怪不得孟云泽这么长时间都无法痊愈,这样的养病环境怎么可能恢复得快。最后,于大夫下了逐客令,声明除了大夫,其他人等最好不要入内,如想探望,便在窗边看看即可,这才缓解了这番乱糟糟的局面。
再比如,邓如筠小姐每日也要到门口晃悠一番,想进来探望孟云泽,都被胜男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邓小姐,”胜男笑嘻嘻地说着,她虽然从小学武,嘴皮子却也练得顺溜,“于大夫说了,孟将军要安心休养,闲杂人等最好不要随意进去探望,免得带进去了外面的脏东西,对他的伤口恢复不好。您若确实想探望,就在窗子前看看吧。”她故意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说着,“顾小姐,孟将军正当名分的未婚夫人正在里面照看他呢,您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楚可怜的邓如筠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盯着厚厚的门帘看了半晌儿,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
有时候,邓如筠也会端来一些补品,声称要给孟云泽补一补,顾水璃还是会有礼貌地收下,最后却悄悄地倒掉,不敢贸然让孟云泽吃。
她倒不是怀疑邓如筠,只是她谨遵于大夫让她防备所有人的警告,再加上对一切刻意接近孟云泽的其他女子有着天然的敌意和排斥。
“孟云泽——”听到邓如筠的脚步声又一次消失在院子里,顾水璃拧了拧孟云泽的胳膊,故意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到底还惹了多少桃花债,快点儿老实交代家里还有个爱穿红衣的红.袖没有解决呢,这儿又冒出了一个爱穿白衣的邓小姐了。”
孟云泽刚刚喝完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正眼巴巴地看着顾水璃,指望她像平时一样温柔地亲亲他,笑着说要同甘共苦。此刻听到这似真似假的一番埋怨,不禁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哪有什么桃花债?”他见顾水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镇定了下来,露出温柔又讨好的笑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别的女子又岂能入我的眼?”
顾水璃白了他一眼,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又从床头装蜜饯的小罐子里拈了一颗蜜枣,塞进孟云泽的嘴里,笑道:“看你立场坚定,态度不错,赏你一颗。”
孟云泽笑眯眯地吃了蜜枣,只觉得一股甘甜一直浸润到心底深处,他看着顾水璃的眼睛,柔声道:“谢谢夫人的奖励。”他舔了舔唇,眨了眨眼睛,“真的很甜,要不要……和为夫同甘共苦一番啊?”
顾水璃便笑啐了他一口,“想得美!”孟云泽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顾水璃却故意起了身,拿着喝完的药碗向桌子走去,一边回头笑嘻嘻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不要脸,没正经!”
孟云泽放下手,眼底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黯淡,深深懊恼自己此刻的虚弱和无助。若是以前,这种时候他早就将顾水璃拉进了怀里,好好“教训”她一番,此时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深知顾水璃必定还是对邓如筠有些介怀。这几日,她有意无意地问了好几次,他都简单带过。此刻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对她说个清楚明白,免得这个醋坛子胡乱生疑。
“阿璃,小筠……邓小姐她是个可怜的女子。”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深深的悲哀,“她是启源兄的妹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们兄妹父母早亡,相依为命,从小便吃了很多的苦。启源十六岁袭了他父亲百户的军籍,这些年在军中也是舍着性命去拼、去搏,总算升到了游击将军的位置,前几年又聘了田千户的女儿为妻,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就要好起来。可是,可是……”他眉头紧紧蹙起,面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声音暗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他身子微微颤抖着,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水璃早已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润甫,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我总觉得,启源兄是替我死的。他当时本来可以回福州过年……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的婚期了……我们曾说过,他成亲的那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闹闹洞房……”孟云泽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子的方向,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一会儿露出淡淡的微笑,一会儿又是极度的痛苦,这些深深隐忍在他内心深处的情绪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顾水璃怜惜地看着孟云泽,内心也是十分矛盾,既懊悔不该由着孟云泽揭开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伤疤,又想着他这样长久抑郁在心也不好,还不如任由他发泄出来。正左右为难地纠结着,看到孟云泽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便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颊,恨不得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一边柔声安慰道:“润甫,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倭寇太狡诈,太残暴……”
孟云泽苦笑了下,接着道:“当时,启源见邓小姐一人在福州城孤单,便将她接到兴化府过年。出事的那日,幸好邓小姐去了城外的尼姑庵许愿,当晚未归,逃过了一劫。启源殉国后,她一个孤女举目无亲,我们这些启源的弟兄们,自然是要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子来照顾……”
“邓小姐的家不是在福州吗?这里环境不好,又危险,而且,我看这里除了她一个女子,便都是些大男人,你们为何不送她回福州?”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战事稍稍平息后,我们几个弟兄护送着邓小姐扶灵回了她福清乡下的老家,将启源安葬在他们家的祖墓之中,办完了丧事后,又派人护送她回了福州的家。可是……”孟云泽突然面露悲愤之色,“启源并非毫无亲人,还有一个堂叔。只是这个堂叔太无良,这么多年不来往,这次启源一走,他们便找上门来,寻了族里的人撑腰,要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启源,除了想袭替启源的军职,还要图谋启源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儿财产和置下的一个药铺。”
顾水璃也是叹息,“想不到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孟云泽接着道:“他们不但搬进了启源的家,他那个所谓的堂婶还想将邓小姐许给自己一无是处的侄儿。邓小姐无奈,她没有任何依靠,便只能连夜收拾行李来兴化府找我……我们,寻求我们的庇护。我初到福州就结识了启源,彼时邓小姐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子,她也是将我们当作和她的兄长一样的亲人。我受伤后,也是她一直精心照顾我……”
“润甫,我不该胡乱猜想。”顾水璃耳根有些发热,一时间为自己之前的小气吃醋有些羞赧,便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将邓小姐当成妹妹来照顾……”
孟云泽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等我的伤好了,便送你们回福州。将来,我们为邓小姐找一个好夫婿,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子嫁出去……也好……也好慰藉启源兄在天之灵……”
“润甫……”顾水璃犹豫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时……若是你在这里,你……会不会打开城门?”
孟云泽愣了半晌儿,才道:“不会。除非刘大哥亲自在城门下喊话,才有可能……”他突然停下来,神色痛苦,不再继续说下去。
“润甫,不管你承不承认,当时……当时他们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责……”顾水璃实在不忍心孟云泽这样抑郁在心,长期背着沉重的包袱,便尽力开导他,“现在事实已经无法换回,我们唯有珍惜、善待活下来的人。这些人里,不但有着邓小姐,有着你幸存下来的弟兄们,也有着你啊……”
孟云泽怔怔地看着顾水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又听顾水璃轻声道:“所以,除了照顾好他的妹妹之外,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日日生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这才是真正慰藉启源的在天之灵啊……”
孟云泽神色触动,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神秘下毒者(上)
经过了和孟云泽的那一番交谈,顾水璃对邓如筠的态度便亲和了许多。邓如筠再来探望孟云泽的时候,顾水璃不再任由胜男将她拒之门外,而是亲自迎接她进屋,有时还会亲切地拉着她聊几句。
兴化府里原来的女眷在当初倭寇攻进来后,已是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府里除了几个从外面临时请来帮厨的老婆子,便大多是些军中的男子。邓如筠当时从家里出来得匆忙,连丫鬟也没有带一个,一直孤身住在兴化府里。现在来了两个年轻女子,顾水璃又不像之前那么疏离她,她便日日来一两趟,探望完了孟云泽,便和顾水璃、胜男他们聊会儿天。
孟云泽看到他们二人这样和睦相处,也很是欣慰,有时候精神好时,他也会插几句话。几个人都是性格开朗之人,说说笑笑起来,这个小小的庭院里一派安详和乐,仿佛正在不远处进行着的战争并不存在一样。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这样养了七八日的伤,孟云泽伤情的恢复却仍是不很乐观。伤口迟迟未能愈合,于大夫对孟云泽的伤情恢复速度感到很不满意。顾水璃则是左右矛盾,一方面心疼孟云泽日日躺着养伤,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她知道,孟云泽一旦痊愈,便又会上战场了。她倒宁愿他一直留在这儿养伤,总好过冒着生命危险征战沙场。
这一日,几个大夫们前来“会诊”的时候,刚好于大夫正在给孟云泽换药。腹部的纱布解开后,几个人都是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还没有愈合?”
“伤口好像要溃烂了?”
“我说于大夫,您这治疗方法也不怎么样吧,还比不上我之前的呢!我那时顶多是伤口生了腐肉,现在可是要溃烂了。”
于大夫眉头紧蹙,一动不动地盯着伤口,无心理会其他几个大夫七嘴八舌的争论和非议,陷入了沉思之中。
“于大夫,怎么……怎么会这样?”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伤口,顾水璃脑中蓦然一炸,面色也唰的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问着。她记得上次换药时,虽然伤口也没有愈合,但是不像现在这样居然隐隐有了溃烂的迹象。可是为何会越用药越严重呢?她只觉得头痛无比,疑惑地看着于大夫。
一个大夫沉吟了会儿,猜测道:“诸位大夫,老夫记得有些病人的体质属于难以愈合型的,我以前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虽然比一般的人好得慢一些,但是只要坚持内服外用,也还是会慢慢愈合。可是孟将军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罕见,莫非他的肌肤属于不能愈合的?”
“不会,不会。”孙医士立即否定了他,“孟将军身上曾经多次受伤,都好得很快,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得情况。”
顾水璃也连连点头,她记得当初在云水岛上时,医疗条件比现在差得多,但是孟云泽受了几次伤,都是很快便痊愈,所以他绝不会是难以愈合的特殊体质。
“润甫,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换个大夫试一试?”刘诠想了想,便问孟云泽的意见。
孟云泽淡淡笑了笑,他的脸上一派镇定,仿佛那些大夫们谈论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于大夫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我现在精神好了很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终日昏昏沉沉了。至于伤口迟迟不愈……”他看着一脸担忧的顾水璃,冲她宽慰地笑了笑,“我觉得既然于大夫的诊治已经起了作用,便还是让他老人家继续诊治下去吧。”
于大夫方才神色困顿不已,几乎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此刻听完孟云泽一番话,猛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一亮,沉声道:“孟将军既然如此信任老夫,老夫一定会尽心竭力将孟将军治好。”
于大夫算是同行的几位大夫中最年长、医术最高明的一位。其他的几位大夫见于大夫的方法都不见效,便越发没有把握,正在担心刘诠会让自己接这个烫手山药,此刻见孟云泽仍然坚持要于大夫治伤,便都暗自松口气,连连点头赞同,“孟将军说得很是,治病要坚持用药,持之以衡,方能见效。若随意更改药方,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啊……”
刘诠带着几位大夫离去后,于大夫命胜男关上房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入内。
胜男遵命出去后,于大夫一脸凝重地看着顾水璃,“顾小姐,这几日来,你可有遵从老夫的嘱咐,没有让任何人接触过孟将军的饮食和用药?”
顾水璃摇了摇头,也是满面的疑惑不解,“这些日子,润甫吃的东西都是我先尝过再给他吃的。此外,我不敢用孙医士那儿的药,都是让胜男到外面的药铺另外抓药,亲自煎的,绝没有让外人插手。”
孟云泽闻言一震,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情,心中暗惊,急急问道:“于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您怀疑……有人对在下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