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今晚就走,从今以后他再无父母,只有你一个师傅而已!”
    “殿下之命,奴才不敢不从,但奴才不甘!”他几乎是以头抢地,迫切地想要留下来陪伴她最长最艰难一段路,无论生死。
    但她不给机会,“去太原的文牒财资都是早早备好了的,德安,不要让我失望。”
    窗外庭院,白头翁还留在枝头耐心地等雪落尽。
    不知过去多久,德安终于弯下腰,在她脚边磕头,整个人如同秋后最后一片叶,在瑟瑟寒风里摇摇欲坠。
    “奴才……遵命…………”
    她亦眼眶湿润,凄然道:“如此大厦将倾之时,我能信得过的也唯有你而已。德安,若有机缘,必会再见,若苍天无情,便也无需自伤,放开来,安心度日。”
    “殿下放心,奴才必不辱命。”德安满口苦涩,有些话不堪言,有些事不忍说。
    云意淡笑道:“你那个小徒弟很是激灵,你走了总要留个人给我跑腿传话。德宝那小子不顾这头的事儿,留他去见冯宝,倒能混个脸熟。”
    “是,奴才这就叫他进来回话。”
    “这倒不必,你放心去,我这里……总归是记得你的好的。”转过脸唤红玉,神色如常,“把冬冬抱过来,听说昨儿夜里哭了一宿,可折腾坏他那些个老嬷嬷了。”
    红玉轻声应是,一转眼的功夫便领着奶娘,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冬冬抱到屋里。
    云意身上无力,接过冬冬来也抱不长久,还是得靠德安。
    他熟稔地将称手的小胖子抱在怀里,让他脸冲着云意,又是一阵呵呵的傻乐。
    她伸手点一点冬冬眉心,口中说:“小傻子,怎就光会笑。”过后是长叹,再低头望向自己腕间戴了小半辈子的碧玺手钏,才将将撸下来要塞到冬冬襁褓之中,忽而犹豫,低眉沉思,复又收回来,淡淡道:“要走就走个干净,留着些做什么,除了惹麻烦也没其他用处。”
    继而落寞地将手钏再带回细瘦的手腕上,抬头看德安,“我这里自然会再想法子,你先行一步,若有机会,我再绕道去太原寻你们。”
    德安颔首,已甩脱了先前伤怀,“殿下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她自案上笸箩里随手捡一朵堆纱宫花在冬冬面前晃了晃,惹得他伸手来抓,她便顺势给了他,笑中带泪,“你也保重呀小冬冬。”
    稍顿,吩咐德安,“快走,千万别回头。”
    他默然,保稳了冬冬旋即转身大步向外,当真头也不回,半刻犹豫也没有。
    也就是在门帘挑高又落下的那一刻,她尝到母子分离的锥心刺骨之痛,绝非世间言语能表白一二,她痛得大口呼吸,半个身子都趴在案几上,打翻了笸箩,落了一地零碎针线。
    她想要大声痛哭,想要追出去留住小儿,到头来却只能咬着袖子压抑地哭完这短短一瞬。继而擦干泪,净过脸,再把竹山叫进来,“你去,跟冯大人说,我要出城南下,问他可有办法。”
    竹山话不多,一躬身,去了。
    第二日正午,门外忽闻吵闹。
    正要问是何人到访,绿枝忽然闯进来,红着眼慌慌张张说道:“外头有官兵上门。”
    “噢?来送礼不成?”
    “来抓人,说是殿下私通外敌,要拿殿下入宫审问。”
    云意坐在镜前,左右看了看,只瞧见镜中人面如桃花,瞧不见狼狈惊惶,故而更是想笑,“原来是进宫不是下诏狱,看来陆寅与二姐还给我留着几分薄面。”
    将最后一朵珠花簪上,她施施然起身,唤红玉,“走吧,省得那些个莽夫闯进来,脏了我的屋子。”
    ☆、第117章 雷雨
    一百一十七章雷雨
    一场冬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被狂风吹卷起无数晶莹透亮的雪籽,夹杂着雨丝让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冬天愈发的晦暗诡谲。
    自永安街至内宫门的路云意再熟悉不过,马车摇摇晃晃似风中叶,更似她惴惴不安的心。表明的平静并不不能掩盖内心的恐惧,离乱时的故作坚强,恰恰是情感深处的脆弱与颤栗无尽疯长之时。
    马车绕过正路,自荒僻之处缓缓驶向空寂无人的淑妃宫。她在陌生宫女的引导下顺着记忆中走过无数遍的长廊,最终来到曾经生活十六年的明珠台。
    推开门,暗沉沉的天,屋内一盏灯也不见,留给她的唯有一面消瘦背影,以及突然被宫女锁紧的门。
    猜出是谁,云意反而不再如先前后怕,这一回,她先出声,“风大雨大,相邀至此,世子爷真真好兴致。”
    陆寅没转身,仍旧藏身在浓厚的阴影中,对着身前冰冷无声的桌台说:“你看这场景,一道光也没有,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像不像当时在西陵地宫?”
    云意暗自警醒,面上装出云淡风轻,极力要将过去恩怨淡化,“世子爷如今光风霁月,又何必自苦于过去——”
    “光风霁月?”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然转过身来正对她,露出一张清癯阴柔的脸,“公主说光风霁月,着实抬举在下。不过,如今这光景,我也可勉强算作‘光风霁月’,只因公主‘落魄不堪’。”
    她勾唇笑,迎上他慢慢刺来的锋刃,“世子爷过誉,身虽‘落魄’,但难称‘不堪’。”
    陆寅道:“如何才称得上不堪?”
    云意道:“我身上决计用不上‘不堪’两个字。”
    “你倒是自矜自傲不改往常。”
    “比不得世子爷谋段高精破釜沉舟。”
    陆寅上缓步上前,带着猎物已在爪下的悠然自满,要与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世人皆凡品,能在生死之间毫无惧色,公主之胆色,陆某佩服之极。”
    “愿赌服输,本无怨由。”
    “呵——好一个愿赌服输,说来容易,但放眼世间几人能做到?”
    “世子爷难道不是?”她抬高眼望向他,眼底含笑,语带深意。
    陆寅将这一笑看做挑衅,忽然间抑制不住膨胀的情绪,伸手便扼住她脖颈,虎口对住咽喉慢慢使力,几乎要将她临空提起来。更逼得她面红,呼吸艰难,眼看就要被他活活扼死的档口,又忽然间放手,任她似枯叶一般跌落在地。
    也就是在此刻,他终于体会到眼前此人的柔软易碎,同时享受作为强者徒手操控生死的强烈快*感。
    他就站在她面前,自上而下,眼含轻蔑,俯视她。“害怕吗?慌张吗?频死挣扎是不是很有趣?那年在西陵地宫,我的熬过的苦比你方才可怕千万倍。到如今,你来说该如何报偿你曾经犯过的错,嗯?说啊!”
    她护着咽喉只顾咳嗽,他没能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则愈加暴躁,一手抓住她长发,带着整个人往后拖。
    云意只感觉整个头皮都要被他掀起来,疼痛令人无法思考,只能跟随本能,双腿乱蹬,身体后倾,口中一遍遍求饶,却换不来对手分毫慈悲。
    他将她拖到内堂,里头一张雕龙刻凤的六柱床,挂着层层叠叠纱帐,每一段都写满了暧昧迷离。墙上挂满飞天像,如同当年困死陆寅的密室,画上仙女或坐或立,各不相同。但她定神一张张看过去,每一张图都是同画着同样一张脸,每一个都是她。
    全因他深夜难眠时提笔作画,回想过去,闪过脑海的一帧都是她神态,或是深恶痛绝,或是灵俏狡黠,或是假意柔顺,是她都是她。
    她几乎成了他一生所有苦痛的根源,又是不能割舍的过去。
    陆寅低头看,望见她微蹙的眉心,苍白如纸的面庞,连同春日菱角一般时时上翘的唇,不可自已地纠缠出另一种难以分辨的情感。
    占有、毁灭,又有什么不同?只要能够填补他心尖一日日撕裂的伤口。
    他再一次将她提起来,这回仁慈地握住她双臂,摇晃她,“看,看清楚!你这贱人害得我好苦!”
    云意向四周围淡淡瞄上一眼,最后再转回他身上,目睹他眼中毫不遮掩的狂热与仇恨,只得轻描淡写一句,“方才说的什么?我记得是愿赌服输。”
    他恨她,毫无疑问。
    这句话彻底触怒他,抓住她肩膀就将她整个人往床上摔,黄花梨木结实坚硬,撞得云意浑身骨头都要粉碎。
    头脑都让疼痛占据,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模糊中只听见他说:“好一个愿赌服输,如今正好用来安慰你自己!”
    她转过脸,将乱糟糟的头发慢慢向后捋,露出一张如玉又如雪的脸孔,无声中勾唇笑,缓缓说:“原来又是这一招,欺负女人,大老爷们似乎从没新招数。”
    “你笑什么?”他扑上来,再一次扼住她咽喉,“你笑什么!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笑天下可笑之事及天下可笑之人,如何?”
    “谁人可笑?”
    “懦夫偏要壮胆做恶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啪——他给了她一记响亮耳光,这感觉如此熟悉,每每气急跳脚之时总是惯于拿弱者撒气,女人、小孩、下属,都是顺手好物件。
    云意被打得栽倒在床上,半边脸麻木得没感觉,只晓得嘴角濡湿,大约是被撕开一道口,正潺潺往外渗血。
    他捏住她下颌,将她带着掌印的脸扭转过来,正对自己。
    云意没所谓地问:“世子爷不怕重蹈覆辙?”
    他打她一巴掌,她必要如上一回换图之时一般,千百倍地还回去。
    陆寅阴狠地笑了笑,鄙夷道:“老二已死,凭你?再逃不出我掌心。”
    “我劝世子爷凡事留一线,为日后计。”
    “别以为我由得你哄,你这样的叼毒贱人,但凡手下留情你日后必然恩将仇报。”
    话音落,她竟还能笑起来,调侃道:“没料到世子爷竟知我如斯,真是受宠若惊。”
    明褒暗贬,他不在意,食指抹开她嘴角嫣红的血,再送进口中抿上一回,仿佛是缅甸芙蓉烟,吸上一口即刻登仙。
    他脸上陶醉的表情,深呼吸时的气息,每一分都让她作呕。
    回味过后,他睁开眼,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如同湿冷的爬虫,令人遍体生寒。
    “公主这样好的模样、如此婀娜身姿,若就此做了寡妇,岂不可惜?”
    云意嘲讽笑道:“原来如此——”
    陆寅道:“我与公主缘深难离,如有地狱,我自当领你去。”
    ☆、第118章 退路
    一百一十八章退路
    她脑海中冒出来不过如此四个字,说到底男人欺辱女人,左右逃不过如此下作手段。
    意料之中,却也不能甘愿。
    若能死,宁可腰斩于市图个痛快,好过如此钝刀割肉慢慢凌迟。
    幔帐上的折枝莲花细致精巧,栩栩如生,世间最好的绸缎都被搜罗至此,一寸一两金的缎子让她裁开来做了床帐。掌心再往下滑,锦缎柔软的触感贴合皮肤,让人生出一点点懒,一丝丝无望。
    她不再多言,仅仅垂目看他,目光中尽是鄙夷。
    他陡然暴怒,毫无意外地开始撕扯她外衣,急切地、匆忙地企图剥夺她作为女人最后的尊严与自傲。
    裂帛声似刑场中鼎沸人烟,又似战场上往来嘶吼。她听见心跳,砰砰如擂鼓,不知是她的,还是属于喘息不定疯狗一般失控的陆寅。
    他涨红着脸触碰她柔软洁净的身体,怒吼道:”我要活着,那时候我就知道拼了命我也得活着,活着才能报仇,才能将你——万万人之上的坤仪公主踩在脚下!“
    她挑眉,轻蔑中蕴藏着浑然天成的媚,“恭喜你呀,得偿所愿。”
    “你得意什么?”他气恼,掐住她后仰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临空提起来,留一段乌黑细软的长发在半空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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