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娘没甚心情听别人叨叨,只是呆坐在女儿身旁。听了事情经过,静默了半晌,一头栽倒,晕过去了。
庄家又是一番手忙脚乱。闵舅妈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好容易将人弄醒了。庄大娘嚎了一嗓子,“我苦命的女儿啊”,又晕过去了。
闵舅妈也没辙了。
其实何止庄大娘晕过去了,杨雁回也很晕。她觉得她这辈子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就是文家这样的人家曾经也发过家!
庄大爷已经顾不上媳妇了,缓缓站起来,明明手都气得打哆嗦,身子却稳得像座山:“她们打我女儿一巴掌,便要还回来十巴掌,一百巴掌。文正龙打了我闺女几次,我一次不少都要他还回来!小石头,去叫合族的人来!”
小石头泪眼汪汪的问:“是要叫人去打姐夫吗?我马上去叫人来,一定要狠狠揍姐夫!”他实在没心情纠正爹对他的错误称呼了。
庄大爷拧眉厉声道:“以后不许叫他姐夫,只许叫他畜生!”
这才是里正啊!杨雁回在心里赞了一回这气势,又忙叫住小石头,并对庄大爷道:“庄大爷若是还想叫秀云姐和离,就不能找族里人去揍文家的人,就算找别人揍,您老也不能自己露面。”
庄大爷已经气得没理智了,但是杨雁回还有。
庄大爷带人去揍文家的人,往轻了说是家务事,往重了,文家人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秀云指使调唆族人这么干的。真撕破了脸,他们可以拿着这个做借口,败坏秀云的名声,趁机闹个义绝,还能叫秀云被判处徒刑一年。
这世道,女子若要主动离异十分不易,除非男家也同意。《大康律》更是公然袒护男人,这种事,官员断案也从来都是偏袒男人。
到了这时候,女人万不能叫人拿了把柄去。
庄大爷道:“你小孩家家的,别插手。”他铁了心要先教训了文家再说。
杨雁回便道:“庄大爷若定要教训文家,也容易。不用庄家的人出面,叫我大哥去办就行。”
她算是看出来了,凡是面对不可理喻的人,杨鸿从来不介意以暴制暴。而且他有个不用发工钱的打手——焦云尚。只是焦师父不喜恃强凌弱、逞凶斗狠之事,所以焦云尚很多时候都不会露面,只在暗地里帮杨鸿,功劳都给杨鸿一个人得了去。不过有时候,杨鸿自己也不方便露面,比如杜家鱼塘遭殃那次。
杨雁回心说,若是她也有这么个打手就好了,最好比焦云尚还能打才好!
她到底是劝住了庄大爷。庄大爷半信半疑,于私下里将事情交给了杨鸿去办。杨鸿果然不负妹妹所望。
文正龙很快在出门上街时被拍黑砖,让人打了个遍体鳞伤,满脸开花,脑袋开瓢。可他愣是没看见是什么人干的。那个怀孕的小妾半夜醒来小便,再上床时就发现床上多了好几只死猫死狗,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杨鸿还悠悠然对庄大爷说:“等那姓文的畜生伤好了出门,再揍他一顿。再养好了,就再揍。若再养好了,还揍。”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证明,杨鸿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世间有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置乎?”
“只是打他、打他、打他、打他、打他、打他,打完之后,你且看他。”
☆、没关系
庄家与文家彻底撕破了脸,定要和离。文家心知庄秀云是再不会回来了,坚决不同意和离,文父说,他们文家只写休妻书,不写放妻书。
文家还说秀云犯了“七出”里的“不顺父母”、“妒”。
这两条,尤以第一条最是难以辩驳。
“妒”这一条,显然站不住脚,庄家可以文正龙有两妾,正室甚至亲自照顾有孕的妾室来辩驳。
可“不顺父母”即是不孝。在极为看重孝道的大康,这实在是很严重的过失,甚至是罪过。偏偏文家人咬死了秀云不孝。至于怎么个不孝法,尽可由着他们胡编乱造,秀云百口莫辩。
庄氏一族对秀云和离一事,生出诸多议论。有支持的,亦有反对的。反对声最大的,自然是族里有儿女正在谈婚论嫁的人家。
秀云的嫡亲大叔叔,孙女刚及笄,原本因着女孩品貌俱佳,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听闻秀云吵着要与夫家离异,提亲者一时竟绝迹。直气得秀云叔叔一家明里暗里拿话挤兑她。
有个女儿下月及笄的同族嫂子,见此情形,拎着一篮子鸡蛋来看秀云,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说她:“好好的夫妻,怎能说不过就不过了呢?那日你婆婆和你男人来接你回去,我瞧着母子两个都是好的。这般好婆家,便是黄花大闺女也难嫁的。就算人家和你过不下去了,再找个更好的便是。女人改嫁,那是千难万难。你端看看有几个好人家肯娶再婚女便知。你就回去跟婆婆低头认个错,仍旧好好过日子。你们年轻人,总爱瞎折腾,嫂子好心来劝你一句,你可千万要听进去。要不然,往后有你后悔的。”
彼时,杨雁回也在,闻听此言,便道:“既然文家那么好,等秀云姐和离后,我让我妗妗做个媒,把你家闺女说给文家可好?”
同族嫂子气得抬脚就走了,刚出秀云屋门,又返了回来,拎了那篮子鸡蛋才走。边走还边咕唧,“杨家的疯丫头,才几岁呀,就敢置喙别人家闺女的亲事。”
不过到底也没人再上门劝秀云回文家了。
这场婚姻纠纷,庄家这边实在是吃亏。“三不去”里头,庄秀云一条也没占。要休她,单凭男方意愿便可出具休书。文家还真命人送来休书,叫庄大爷一把撕了,只肯要和离书。文家再不肯送了。
庄大娘气得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哼唧,只说,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文家告上公堂,说他们殴妻,闹个义绝也好。
其实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只要没打出个骨折来,那就不叫事。按照《大康律》规定,夫殴妻要打成骨折才叫罪,罚得还比妻殴夫轻多了。
杨雁回奉母命,时常去看庄秀云。庄秀云一日日萎靡下去,很快便枯槁得仿佛深秋落叶了。杨雁回唯有叹,这文家把别人好好的闺女作践成这样,最后连好聚好散都不肯。懂不懂什么叫人情留一线啊?
庄秀云倚着床柱,有气无力的对杨雁回道:“我早先还在心里暗暗想着,咱村的荷花嫂真傻,让男人作践了一次又一次,怎地还那么信他。到后来,孩子一个连一个的生,想和离也舍不得了。文家来接我时,我还只道他是真心悔过了。谁知,我也不过是又一个荷花嫂。”
杨雁回便道:“姐姐可不是荷花嫂。姐姐青春年少,又无孩儿。荷花嫂娘家不愿她离异,庄大爷庄大娘都疼你,小石头也离不开你,她们都盼着你早日脱离苦海,绝不会再叫你回文家的。”
庄秀云嘤嘤哭起来:“便是想回,也回不去了。人家休书都送来了。我给合族丢人了,也叫爹娘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杨雁回便道:“姐姐莫说傻话。文家未将你的嫁妆返还,庄大爷几次命人去催要,文家就是不给。若他们已休了你,怎地你嫁妆还摆在他们家?如今庄大娘病着,你只是在娘家侍疾,你和文正龙还是夫妻,这夫妻能不能继续做,看的是你的意思。现在明明是你主动要和离。若是你不想继续纠缠,便只当自己已被休弃,告文家侵吞嫁妆即可。究竟要如何,都由着你。现在倒霉的是文家,并不是你。”
庄大爷并不傻,女儿的嫁妆虽然与高门大户的正经小姐比不得,但他还是拿了嫁妆单子去官府备过案的。文家想吞,且得看庄大爷是不是好欺呢。
从庄家回来后,杨雁回便对杨鸿道:“嫁个高门还是有好处的。若是嫁了官身,封了诰命,哪能让人家说休就休。”
不等杨鸿回话,杨雁回又道:“算了,那样也不好。《大康律》明文规定:官员身故,命妇不得改嫁。万一错嫁个短命鬼,倒霉的还是自己。”
杨鸿:“……”
就听杨雁回又愤愤不平道:“那凭什么命妇亡故,官员还可以再娶呢?眼看那秦明杰都要娶第三任太太了。”又说,“凭什么男家想休妻就能休,女人怎么就不能休了男人呢?凭什么呢?”
杨鹤走过来,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舒了口气,对大哥道:“虽然说了不少胡话,幸而还没发烧。”话毕,不等杨雁回踢他,已经远远逃开了。
杨雁回又恨恨的拿上《三国演义》,去培养老爹对话本的兴趣了。
好在这事进行的很顺利。杨崎除了喜欢《三国演义》,也非常喜欢《西游记》和《水浒传》。杨雁回每日里要给杨崎念一回《三国演义》,再念一回《西游记》、一回《水浒传》。
她还物色了《封神演义》和《东周列国志》备用。等那三本念完了,她就开始给爹念这两本。
闵氏也没闲着,一幅刺绣尚未完成,便又要入京了,去的还是霍府。
杨雁回先是吃了一惊。从她再活过来以后,闵氏提起威远侯府从来都是咬牙切齿,这会倒又要主动去了。
闵氏不会冲动到闯进威远侯府砍人的。当初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
那么,杨雁回想着,闵氏应该是去找绿萍的。指不定,闵氏上回去水月庵的事,就跟绿萍有关。
杨雁回知道水月庵,还是因为苏姨娘以前去过几次那里,说那庵堂里有个老尼甚是灵验。
再联想起上回闵氏说,绿萍有法子让秦芳放她出来,杨雁回便好似有些想明白了什么。苏姨娘都说灵验的地方,秦芳焉有不信的?至少也该有二三分信的吧?莫非绿萍是要从水月庵下手?
杨雁回央着闵氏带自己也去,闵氏不同意,说霍家克她女儿,还说,若非没办法,她自己都绝不踏进霍家门里去。
杨雁回又问闵氏去做什么,闵氏只不许她问。
略收拾一下后,闵氏便走了。杨崎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目中略有些担忧,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杨雁回看看爹又看看娘,手指缠在发丝上,又默默端起缸子,喝了一大口薄荷水。
娘不说也没关系,她自有办法知道她去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苦肉计
闵氏捏着绿萍的肩头,死命摇着:“你这臭丫头,你说什么?这亲事是你娘求着我说的,到头来,你却跟她说你不嫁?你让我怎么跟江老板交代?我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绿萍一双削肩,几乎要给闵氏捏碎,脸色煞白,两行清泪落下,哀声哭道:“姨妈,我已是夫人的人了,今生今世只一心伺候夫人,夫人待我不薄,我绝不弃她而去。夫人便是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绝无二话的。”
闵氏恨声道:“你真是个死心眼。你怎么就是秦夫人的人了?我自有银子赎你出来。”
“我知道姨妈疼我,是我辜负了姨妈厚爱。”
屋子里闹腾得声音越来越大,附近几个小丫鬟都很识趣,退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
绿萍只是低声哀泣。闵氏的火气叫她越拱越大,最后只恨得骂道:“我今日才算看透你这小蹄子了,你只说得好听,不贪恋侯府富贵。只怕都是放屁的!我还真叫你哄住了!现如今你人大心大了,连江家那样的身家,你都瞧不上了。墩子到底哪点不好?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当初明明也是言谈甚欢。你莫不是想给霍侯爷做妾吧?也对,你是秦夫人的陪房丫鬟!”
绿萍吓得忙道:“姨妈,你这样说话,莫不是要逼死外甥女么?我若对侯爷有半分妄念,叫我天打雷劈,死后下油锅去。”
闵氏奇道:“你又不给侯爷做妾,我要赎你出去,将你嫁给个好人家,你也不愿意,你到底要如何?你娘都快叫你气病了,巴巴的叫我来劝你。莫说她了,我都快让你气死了。”
绿萍却道:“我不离开夫人。我知道墩子哥待我一片真心,可我的心已给了夫人,没法再给旁人了。”
闵氏愣了,张口结舌:“你……你你……你说什么?”
绿萍急急解释道:“我自是说的一片忠心!姨妈想到哪里去了?”
闵氏又问:“那你就辜负墩子的心了?你就能眼看着我去丢脸了?”
绿萍又拿帕子掩着脸哭道:“是我对不起墩子,姨妈……你……劳你回了江家去吧。都是外甥女不好,叫姨妈作难了”一边说着,哭得更难过了,“下辈子,我再给墩子哥当牛做马,报答他一片真心。我此生……配不上他……”
闵氏气得直推打她:“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绿萍又哭道:“我的亲事,如今只有夫人能做主。夫人就算将我配给府里倒夜香刷马桶的,我也绝无二话的。姨妈……”
闵氏气得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左边脸颊上,叫她一张白玉般的脸上登时泛出五道印子来:“你这个孽障。你是非要把我气得短命三年么?我真是白疼你一场。算我枉做好人了,从今往后,我再没你这外甥女。”
绿萍慌得跪下来,拉着闵氏衣角道:“求姨妈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不好,惹姨妈伤心了。姨妈心里有气,只管教训便是,要打要骂,外甥女都受着。只求姨妈莫打头脸,我……我下午还要当值,这个模样,如何见人呢?”
闵氏又是一巴掌甩在她右边脸上,再一巴掌又打在左脸上,怒道:“你还知道要脸见人,却不想想,我还有没有脸见人。你分明是在逼着我悔亲去。”
闵氏越说越气,又推搡了她一把:“你少拉扯我衣裳。”
打完骂完了,这才走了。刚出了绿萍的屋门,就气得煞白着一张脸,跌了下去,幸而倚在了门框上,这才没倒了。
“姨妈……”绿萍哭着叫了一声,却仍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去扶她。
闵氏就这么脸色惨白,身子发飘,纸片一样晃出了霍府。
闵氏刚走没一刻钟,绿萍就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床帐也拉得严严实实,不叫别人看了去。她也不让请大夫,只命一个小丫头去帮她向夫人告假。
绿萍如今是秦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深得信任。月钱高,得赏多,地位也不一般。平日里打罚小丫头都是可以的,别提多神气了。这乍然间被自己的姨妈打得双颊红肿,嘴唇破裂,自然没脸见人,肯定是要病一场避避人的。
事情很快传去了秦芳耳朵里。
天宁堂的耳房内。紫菀将从小丫鬟处听来的话,一字不错的讲给了秦芳听,并着重说了绿萍赌咒发誓不给侯爷做小。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一个丫头,给不给主子做小,还能由着她说了算不成?但这话实在是合紫菀和秦芳的心。
末了,紫菀又道:“夫人听听,这算怎么回事?那泼妇也不想想,若非她是绿萍的姨妈,别人能放她进来瞧绿萍?咱们侯府的人,竟让个外头种地耕田的泼妇给打了,闹了好大一场才走。别说绿萍是贴身伺候您的,便是咱们府里的猫猫狗狗,又岂是外头人能打得的?”
紫菀平日里跟绿萍相处的不错,但进了侯府后,到底是生了嫌隙。如今一听绿萍全然没有给侯爷做妾的意思,那点嫌隙也就没了,剩下的就只是为绿萍抱不平了。
“夫人,这回您可得给绿萍做主,难不成她就这么白白让人打了?”
秦芳道:“我如何做主?你口中那泼妇是绿萍的姨妈。纵然绿萍是侯府的人,可那杨闵氏真要为这事打她几巴掌,别人能说什么?”换了以前,她早教训杨闵氏了。不为别的,只为她的人不能让个腌臜泼妇给欺负,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么?
可现如今进了婆家的门,不比在娘家时自在。婆婆瞧她不顺眼,她的嚣张气焰也就收敛了不少。省得让人拿了把柄,被当众训个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