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元晚秋伸手在凌雅峥面前摆了摆。
凌雅峥回过神来,笑道:“就算是泥鳅,也休想逃走。”心思转着,就回了三晖院,提笔给莫紫馨去了一封信。
信进了莫家里头,莫紫馨握着信,打发走了又来献殷勤的妾室,翻开信瞧了一眼,登时笑了,烧了信,就撑着伞向莫三那妙蟾居走去,站在门房下放下伞,见莫三站在假山石上盖起的水亭子里,戏谑道:“没事站那边走做什么?”
莫三不顺着假山石上台阶下来,而是撑着栏杆一跃而下,三两步跳到莫紫馨跟前。
莫紫馨瞧他一眼,就向屋子里去,打起帘子,叹道:“你这屋子,终于有点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向里走了两步,忽地见莫三抢在前头去收拾里间,就啐道:“一准又弄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
“姐姐过来说什么?”莫三堆笑说。
莫紫馨轻声说道:“你附耳过来。”
莫三看她神神秘秘,将明霞等打发出去,就当真侧耳过去。
莫紫馨忽地向放下帘子的床上疾走两步,“我瞧瞧你干什么好事了?”撩起帘子,见床上什么都没有,尴尬地一笑,就对莫三说:“峥儿说,白家来了,请你抢着去做白家女婿。”
“我?她又哪里不对劲了?”
莫紫馨笑道:“兴许人家嫌弃你了呢?”
“她原话是什么?是捎话过来?还是送信过来?倘若送信,信在哪里?若是捎话,捎话的人呢?”
“信被我烧了,原话我忘了。”莫紫馨得意地笑道。
“再没见过,你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人了。”莫三翻了翻眼皮子,又问:“姨娘又去讨好你了?”
莫紫馨点了点头,“父亲还没着家,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做了妾室,浑身不自在呢。”
“自找的,”莫三冷笑一声,又问:“凌家丫头跟她二嫂子还亲近?”
“两个人好着呢,峥儿说日后有一桩事,要求着元晚秋呢。”
莫三忽然伸出两只手推着莫紫馨的肩膀将她推出去。
“呸,下次请我,我也不来你这鬼地方了。”莫紫馨丢下一句,转身就向外走。
“姐姐。”莫三忽然郑重其事地喊。
莫紫馨疑惑地回过头来。
“你瞧马塞鸿怎样?”
“不怎样。”莫紫馨不明所以地丢下一句,转身就去了。
莫三挠了挠头,将凌雅峥叫他抢着做女婿的话反复想了想,转身回了里间,从床顶上抽下一张卷起的宣纸,坐在地上慢慢地将宣纸展开。
只见宣纸被一条胭脂色的红线一分为二,一半用朱砂写着今生,一半用浓墨写着前世,前世今生下,写着的是雁州府,乃至整个天下有名的人士。
“她一直防着白家,那白家定是季吴皇帝的人了。此次又要我去抢着做女婿,那要紧的不是做女婿,定是其他抢着去做的人了。”莫三在心里嘀咕着,闭着眼睛打坐一般地冥思着:若是凌韶吾前世就能顺顺当当的立下功劳,今世凌雅峥必不会在他身上费心——一个哥哥不堪大用又被父亲、继母、妹妹欺瞒愚弄终生未嫁的女子,究竟是为何今生要缠着他?
这辈子他清楚得很,在育婴堂郊外见面之前,两人仅限于相识罢了,那纠缠他的理由,就在上辈子了?
“上辈子——”莫三皱紧眉头,莫非他就跟今生的凌敏吾一样,被元晚秋算计着跟他成了亲?
不遵常理跟一个再嫁女子成亲,他性子固然桀骜不驯了一些,但定也有跟父亲、母亲不睦赌气的一面;跟父亲不睦,大抵就是因为他要纳妾一事,但莫宁氏呢?饶是菩萨心肠,莫宁氏也万万不肯叫个再嫁之人登堂入室——况且,看凌雅峥对他并不十分恭敬的态度,可见他将来未必会权势滔天到一意孤行的地步,反倒是秦舒,瞧凌雅峥那满是崇敬的目光,只怕是个女中豪杰——若是莫宁氏执意不肯点头,他就算再桀骜不驯,也不敢执意迎娶——就算纡国公做主,他娶了元晚秋,莫宁氏瞧不上元晚秋,元晚秋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倘若元晚秋过得不好,今世的凌雅峥定看不上他。
总而言之,前世,不管是元晚秋跟他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定有一桩非常重大的事,叫元晚秋感化了莫宁氏。
会是什么事发生在莫宁氏身上?
——峥儿说,日后还有一桩事,要求着元晚秋呢。
莫三忽地想起莫紫馨的话,恍若雷击地站起身来,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将那硕大的一张纸卷起来丢到床帐上,甩开步子就向莫紫馨院子去。
“少爷仔细淋湿了身上。”还没跟莫老爷圆房的侍妾着急地说。
“让开。”莫三冷嗤一声,匆匆地进了莫紫馨院子,听见古琴铮铮作响,三两步走到廊下按住莫紫馨的琴弦。
“什么事?”莫紫馨漫不经心地整理琴谱。
“她说叫元晚秋帮忙的一件事,是什么事?”莫三睁大眼睛,不敢去想有什么事会发生在他那只知道念佛、与人为善的母亲身上——虽最后会有惊无险,但就如那洪水一般,何必叫莫宁氏去受罪呢?
莫紫馨诧异地说:“我哪里知道?”
“我去问她。”
“哎——”莫紫馨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上钩了。”翻着琴谱,对着又落下的雨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起来。
莫三走到门廊上,才镇定地齐清让拿了斗笠、蓑衣来,带着齐清让,一路纵马,穿过雨中无人的街道直冲着致远侯府去。
“莫三少爷来了?”门上人笑道。
莫三一笑,此时才想起凌韶吾已经走了,要见凌雅峥实在找不出个幌子来,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忽地背后挨了一下,回头见是柳承恩,忙堆笑迎上去。
“大雨天地,看着你往这边跑,来做什么?”柳承恩爽朗地问。
莫三心思飞转,只觉自己若露出对凌雅峥的暧昧,似乎对他十分赞赏的柳承恩定会助他一臂之力,只是,如此就不好再去“抢着做女婿”了,忽地望见凌敏吾在前院撑伞走动,就说:“我找凌家二哥有事。”
“有空去柳家转转。”
“哎。”莫三两只手托着斗笠,快步地走向凌敏吾,“凌家二哥?”
“是三儿?”凌敏吾回过头来。
“这香囊是嫂子做的?”莫三笑道。
凌敏吾脸上一红,手捂着腰上香囊点了点头。
“嫂子只怕除了针线好,还有其他所长傍身吧。”莫三试探地问。
凌敏吾笑道:“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有什么长处?”
不,一定有什么只有元晚秋才有的,不然,凌雅峥那样要强的人不会求到元晚秋头上。
凌敏吾迟疑地问:“你是要去见过老太爷吗?”
莫三忙摇了摇头,堆笑道:“想跟凌家二哥说几句话。”
凌敏吾一怔,随后为难地说:“家里还等着呢。”
莫三忽地望见关绍、钱谦出来,瞧着出了麟台阁后,丝毫不遮掩自己一身雍容华贵气度关绍,料定争亲的人之一,就是关绍,忙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二哥就不能迟一些再去吗?听说,海宁白家的女儿,容貌还在其次,出的厅堂入得厨房也算是寻常,要紧的是,精通齐家之道,就连季吴皇帝替儿子求娶,白家也没答应呢。”
关绍蓦然回头。
凌敏吾疑惑地问:“忽然提起白家做什么?”
“家里祖父冷不丁提起来的,我正为这事苦恼着,要找个人商议呢。”
“莫非伯爷的意思是……恭喜恭喜!”凌敏吾连声道着恭喜,立时打发个小厮去后院里跟元晚秋支会一声,就领着莫三进了书房。
“公子?”钱谦疑惑地问。
“莫家,也盯上白家了?”关绍无声地说,手指紧紧地攥着麋鹿骨的折扇,暗道莫非他当真要被逼着走上“忠良之后”的道路?
“似乎,凌家大哥、四哥,都盯上了白家。”钱谦说,“公子一定要想法子随着白老爷走,不然,只怕再没机会离开雁州府了。”
关绍紧紧地抿着唇,良久说:“先跟柳老将军下了棋再说。”
“是。”
关绍心不在焉地勉强陪着柳承恩下了两盘棋,莫三绞尽脑汁地想从凌敏吾这套出元晚秋的一技所长。
雨下了一阵,停了一阵。
等凌咏年打发人来说在前厅上摆下了酒席,莫三、关绍就随着凌敏吾、柳承恩过去。
吃着暖酒热菜,莫三眼珠子来来回回地瞧着进来上菜的小厮,觑见凌韶吾那的德卿从厅外走过,就借口解手离了宴席,跨过门槛追上德卿。
德卿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直着脖子连连拍着胸口。
“偷吃什么东西呢?”莫三在德卿后背上拍了拍。
德卿将卡在喉咙那腌鹅肉咽了下去,摸着难受的脖子说道:“三少爷找小的有事?”
莫三笑道:“五少爷走了,你可轻快了?你去替我跟你家八小姐传话去。”
德卿一听,好似被烧焦了尾巴一样腾地跳起来,一脸悻悻然地说:“三少爷可别害我,五少爷又不在,我哪好去传什么消息?”
莫三紧紧地皱眉,嗔道:“只是传话而已,又不是叫你做什么……”
“关少爷。”
莫三回头,见关绍摇着扇子悠哉地走来,再看德卿,就见他立时远远地蹿开了。
一准是被人叮嘱,不许替他传话。莫三心里想着,就戴着浅笑去看关绍。
关绍摇晃着扇子过来,双目有神地看着莫三,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莫三听关绍言语里比先前多了底气,就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未见得吧。”
关绍笑道:“你猜到我的身份,却并未告诉给秦勉、凌咏年等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秦勉未必能成事,留着我,大有好处?”
莫三低着头抿唇一笑,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难为你这样乐天。”
关绍眉头轻轻一蹙,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想怎样?对付我,与你有什么好处?倘若你识时务,兴许,你会比秦勉、凌咏年那些老骨头早一日……”
“早一日如何?晚一日又如何?”莫三扬眉,嘴唇微微一抿,轻笑道:“是您先来招惹我的,无怨无恨,就叫曾阅世来害我,这般深仇,我可没那胸襟忘了。”
“曾阅世,难道不是你害死的?”关绍眯了眯眼睛,弗如庵里,算来算去,就数莫三跟曾阅世有仇。
莫三笑道:“这你可误会我了,当真不是我。”
“两个小子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快来吃酒!”柳承恩洪亮的声音响起。
“这就来。”关绍、莫三双双应了一声,这才彼此观望着,向厅外站着的柳承恩走去。
灌了一肚子酒,莫三到底没跟凌雅峥传上话,一身酒气地骑坐在马上,重重地吐出一口酒气来,“齐清让?”
“小的在。”齐清让立时跟上。
“你跟凌家谁可相熟?”
“少爷的意思是……”齐清让怔了怔,低头说道:“先前跟音生的娘亲、妹妹很是熟络,但我们家出了凌家,只怕跟薄姨妈、箫语妹妹没那么熟悉了。”
“你试着,去见邬音生的娘,叫她去跟凌家八小姐说,倘若她算计到我母亲头上,就算事到临头她救了我母亲,我也不会原谅她。”
齐清让一头雾水地应着。
“我就在这边等你。”莫三一扯缰绳,走到一家关张了的酒铺招牌下。
齐清让怔了怔,觉察到莫三身上的急切,立时纵马向致远侯府后街上去,等从下人们出入的房门进了凌家,就向吕三家走。
“这不是清让吗?”有人认出了齐清让。
齐清让不等人问,就笑道:“婶子好,我如今跟着莫家三少爷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