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那头厢房,本来瑾瑜躲出去了,可是也是好奇着听古,顾昭这一句,搞得屋子里这帮子女人,真真是柔肠百结。
那边隐约有些抽泣声,屋子里又开始集体帕子抹泪,抹完,卢氏招招手,顾昭过去。
卢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拍拍:“咱们家的小叔叔,那是全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位的,就只有咱老顾家有。”
顾昭无奈了,坐在床沿边上叹息:“你们别这样,搞得我怪没意思的,这给多少,看情况,旁人家那是没能力,有能力谁不愿意家里都好。嫂子,你给我说说,我盘算一下,这几年,我存了不少呢,真的,以后咱们铭慧出嫁,我七爷爷不白叫,照样给他们添。”
苏氏笑,抱着敏慧颠颠:“哎呦,我的小心肝儿有福气啊,嫁人都抢着有人给添妆奁啊。”
卢氏撇嘴:“铭慧没你什么事儿,敏慧有我呢。”
顾昭笑,抓了苏氏盘子里的瓜子,跟一边磕:“快点,快点,说说呗。”
小姑姑点点头:“这京里的规矩,那就不必讲了,自古京里的跟别处那就不一样,那是攀比的厉害,做不得真。咱们就说外郡,那个,外郡的规矩大概是男家聘礼加一倍,就是男方聘礼给一两,咱陪二两,我寻思着,我那婆家侄孙儿家里也没什么了,全了礼仪都不错了。我家儿子还说了,若成了,便立马派人,回他家,最少得给修一处三进的院落,这个算我们老钱家的。”
卢氏忙道:“可不成,小姑姑这话外道,没得你们做媒,谢媒钱都没得一个大钱儿,倒是贴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去。”
“县里三进才多钱,听着怕,可不敢拿上京的钱来衡量,那乡里,亮堂堂的起一套六间的庄屋,四十多贯顶天儿了,这钱,还不够你家顾小四去赌一场蛐蛐的呢,我可听说了,你家顾小四,赌一场蛐蛐,输过一百多贯。”
顾昭放下瓜子,对门口说了句:“红丹,去告诉陶若,就说我说的,顾小四再多抄家规两百遍!”
小姑姑一捂嘴:“呦!我舌头掉了,这里有个好大的长辈呢!”
顾昭也笑:“姑姑不说,他什么德行我也知道,如今他不小了,多管管他定定性儿,出来也该娶媳妇了,他这样的,养家不成,可也不能糟蹋,如今他父母都在,若有一日,哥哥嫂子老了,难不成吃茂德一辈子?一个人吃便算了,他可是也有一家子呢,大好的爷们儿,养不起家,也敢做爷们?”
小姑姑一拍手:“是这个道理!还是咱家小七。”
顾昭叹息,什么小七啊,他两辈子合起来也不小了。
“你们别说我,说房子!”顾昭不愿意听了。
“对呀,说这乡下,三进二十五间,顶到天儿,三百贯。我跟你哥哥,就是你哥信之,我们商议了,早些年,信之跟钱说他爹好着呢,所以呀,他家那庄户地儿,咱也不去,就跟任富县里给孩子们置办一套。
那任富县里是个富裕地儿,这点咱也不瞒着,也不亏咱瑾瑜,八百贯,三进二十四间加个小花园子,现成的有一院,新屋,原本是一家老员外盖着养老的,这不,他家儿子想外放,来京里打点呢。信之早上还说,若是这边允了,我们就赶紧办,毕竟两边都不小了。
另外再给预备两张床,一张镂花硬木的围子床,一张罗汉的,这个咱们老钱家包了,也不能亏了我娘家的姑娘不是,她伯娘,你看这这个可中?”
卢氏笑笑:“我们不挑这些,小姑姑,顾家的姑娘按道理,下嫁委屈,可是,咱也是没办法,所以呀,我们只看您们这片心,不挑拣,够了!”
小姑姑一喜:“这是允了?”
卢氏点头:“我这里允了,只是老爷也要说说。”
小姑姑笑嘻嘻的起来:“那成,我这就回家听信去,今晚不管什么时辰,你们要报来,家里这两张预备的大床,那可是给我宝贝孙的,那是上好的木料,做了一年多的功夫呢,就是往任富运运,那也要费工夫了。”
送得小姑姑出去,顾昭依旧呆在卢氏这里,他倒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便又问卢氏:“嫂子,那男方的脾气,性格都是大问题,不如派人去查查再作计较。”
卢氏倒是不在意,笑笑说:“叔叔这就别操心了,咱们那小姑姑,这辈子见识是咱们比不得的,如今钱信之年轻有为,正是好春光,小姑姑这是给儿子铺路呢。
虽说是老亲,可谁家不是都有自己的道道儿,小姑姑既然敢说,就不怕担责任,说亲可比不得旁个,咱闺女去了,过得好,记她们家一辈子,过不好,那就是冤家了,所以人品上,便放心就是,只是瑾瑜这婚事儿,一定要快,你没看小姑姑说的那是千里外的外县吗,那就是怕高氏的事儿影响到瑾瑜。咱小姑姑那是老人精了,能叫咱吃亏,好歹这边是娘家呢。”
顾昭点点头,自回了屋子,将愚耕先生叫至屋子,问了一下京里嫁女的规矩,愚耕应了,便出门找相熟的人家去求一份完整的礼单子。
顾昭对瑾瑜的婚事之所以这么上心,也不过是因为,他这辈子怕是没得后代了,再加上,瑾瑜这孩子那股子破釜沉舟的气势,倒是合了他现代人的心思。
若真是在金钱上能给这个孩子一份保障,他愿意自己照看的孩子都幸福起来,最起码,老了,也能见到儿孙满堂的样儿。因此,他便有了一份嫁闺女的念头。
晚上,愚耕先生回来,拿了一份十三卷的礼单回来。
顾昭坐在家里,便开始挑灯夜读。
这嫁妆,还真是复杂,首先,最重的是不动产,就是土地跟店铺,以前自己老爹给自己这些的时候,并不多,怕是也知道自己保不住,比起顾家的财产,自己真是得了芝麻粒儿,要不然,现在老哥成天的补偿。
土地这个,要提前去任富买,店铺也要现看,嗯……这个,顾昭准备给按照三千贯的预备,土地是要吃一辈子的,瑾瑜这辈子的胆气就得打这里来,如今天下人口稀少,土地是不值钱的,相反,人口倒是很值钱了。
店铺吗,不要太多,三间吧,也花不了几个,都在下郡呢。
再打开第二卷,呃……顾昭就晕了,家具,被褥,鞋帽,衣裳,首饰,单皮,夹皮,厚皮,裘服,被子,铺盖,摆设。
这都是神马啊,光脸盆尿盆这样的盆子就要十八个……
这事儿,不是男人做的!
顾昭厌倦了,丢了礼单,转身回了屋子,喊了自己的奶哥,问了几句,吩咐了一番话后,转身抱被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儿,顾昭早早的去了嫂子院儿,他嫂子卢氏正在院子里挑人呢,这些人算是瑾瑜的陪房。
顾昭一进门,便说道:“嫂子,你挑人我不管,那个什么通房,妾氏的快不要想,提都不能提,咱瑾瑜这么好,那小子要敢娶妾,我直接弄死他!”
原本就很紧张的瑾瑜,捂着嘴巴真是又羞又乐,心里酸的又想哭一包泪。
卢氏也笑:“这话说的好,瑾瑜四十前他想都不要想,若瑾瑜四十无子了再说!”
哎,看样子,电流又没搭到一起去。
顾昭看看自己好好的侄女,哎,真是好白菜猪啃了,不过二十多,如今只能千里外嫁怪可怜的,嫂子的想法却也没错的。
顾昭抱着怀里的单子,把卢氏,苏氏,瑾瑜都叫到屋子里。
“小叔,这事儿你别管,你个爷们家。”苏氏又逗趣,不是吗,顾昭才十八,还是虚岁,操心自己老侄女的嫁妆,说出去能乐死一堆。不过,昨晚跟老爷说起,老爷也是感动的不成,小叔叔,那真是好好好亲近的。
“我就是五岁,我也是叔叔,再说,那我也是半个爹。”顾昭生气。
卢氏点头:“是是是,说的是,你哥哥那边,昨晚拿了两千贯出来,叫我预备,也给你二哥他们写了信,估计还有添的,要说,这几年钱都不值钱了,早先那会一千贯能买现在三千贯的东西……你这叔爹给啥,我瞅瞅?”
卢氏接了礼单子仔细看,屋子里的仆妇,丫头都抿嘴儿乐,瑾瑜更是羞得脸色涨红。
顾昭笑眯眯的坐在那里,他倒是不觉得羞,只是想如今这物价,这个叫古代通货膨胀吧?古代的经济很有趣儿,先帝为了解决战争带来的财政问题,便大量铸钱,后来被大臣们多次反对才停止了这样的行为。最后的结果就是,早先那会子的一千贯的东西,现在三千贯才买的来。
说到这里就有个问题了,顾昭于海外金矿,银矿带来的钱财,不用洗钱,直接使用,这个又叫什么呢?这个也叫扰乱市场吧。
“小七?”卢氏见顾昭想愣了,就叫了他一声。
顾昭哦了一声,回头对卢氏笑道:“嫂子,我不是在上京附近买了个庄子吗?”
卢氏点头:“怎么,你要给瑾瑜陪了当嫁妆?”
站在一边的瑾瑜忙道:“小叔,可不敢,若这样,瑾瑜宁愿不嫁了。”
顾昭笑了下:“没说给你,想都别想,我那边舒服的跟神仙一般,都修了一年多还没修完呢,我闲了要去哪里耍子松散,给你我去哪?我是说,我修庄子不是要制家具吗,打去年就一直在做,庄子我也没回去过,除了摆上的,现在还有好些剩的,这不是我就拿来了,都是一个花色的,我觉得嫂子指定做不及了。”
卢氏眼睛唰就亮了,可不是,旁个都好说,就这衣裳,首饰,家具,最大的三头,要十几年的预备功夫呢。这会子她也不摆这长嫂的架子了,大不了给小七折算了钱,叫他新做。
“快点我看看,花色不合适也不行的,如今顾不得计较这个,没寿星寿桃样儿的就成。”卢氏摆手。
顾昭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过去,卢氏便端详起来,光一看木料,便吸了一口气:“呦,小七,这都是鸡翅木?”
鸡翅木很难找,大多出在南部,如今南方处于封闭状态,没开始它的使命呢,只是略微南边一点也出鸡翅木,如今,鸡翅木属于名贵的硬木。
这上京流行的最好的木材,叫金楠木,黄楠子木,黑楠子木,这个就是顾昭没经验的了,架空就这点坏处,他是乡下人,只知道黄花梨。
像是黄花梨这般的,顾昭也有,不过他都用了,摆完了,那庄子上一半屋子黄花梨的,这古代家具,大部分是量了就着家做的家具,一使那是一辈子的。
“嗯,有一些是,也有一些不是,嫂子看着吧,不好的,不合适的,您标记一下。”
卢氏点点头,坐在那里看了起来。顾昭这张单子,有各式椅子十二把,镂花床榻一张,凳子十二把,桌案七张,各式柜架含:直棱架橱两件,书柜架格四件,多宝格六张,无花式面柜四件。四件柜两件。躺柜,二连,三连,四连柜,各一件。六扇屏风两件,竹制六扇屏风一件,十景大折屏一件,地屏风四件。枕屏四件。 衣架四件,灯架六对,火盆架四对,高脚面盆架四对,巾架两对。另有藤榻,竹塌各一张。其他软木,榆木,核桃木零散小家具四十二件。
卢氏看完,心里放松了一半:“小七,可解决了大事儿了,这能和出十几台,不,最少二十台来,具是上等好东西,她们(指苏氏)来的时候,也不过这样了,就是这家具不在一品上,杂乱了些,还有这床不要预备,钱家那边,是男方备床,我们这边就不伸这个手了,该有的我们都要有,还要多,不该有的我们也不去弄,不然就姿态太低了些。倒是按照规矩,一橱需搭两柜,柜子还是要赶着做些,你这些花了多少,回头觉你奶哥列个单子,叫你哥哥给你。”
顾昭笑笑:“嫂子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有些家业的,这些只是顺手儿,我那边还有一些男用的缎子,绸子,绒布,棉布咱就别上台,都是成匹的各色的样儿,能给拿出来四五十匹,多了也没用,时兴过了谁还穿。”
这几日卢氏也心烦,好多东西没预备整齐,她跟高氏有心结,虽自己家老爷说了一大堆,可是积年的恩怨,那里能说了就了的,虽瑾瑜对她一直言听计从,百般孝顺,可是她还是有些疙瘩的,如今看到这哥俩傻兮兮的一门心思为侄女着想,卢氏一些心思便按住了,算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老爷高兴,全家高兴罢了。
卢氏拍拍单子摇头:“这些咱都有,不用你出。小七,若这么算,要打六十二台走了,任富那般小地方,最好的也不过如此了,好在那家没婆婆,没小姑子,没得那乱七八糟的物件要准备,见面的荷包我也不必费心。这婆婆,公公,小姑子的都不用准备,就他小叔子的,咱准备个十身,五身薄的,三身厚的,再预备两身裘。
如今这京里好点的官宦家也不过两身,不过是每个长辈,小叔,小姑各两身,那家才一个兄弟,咱就准备十身足足的连鞋袜里衣具有的,这才圆满。”
顾昭笑:“嫂子说这些我也不懂,倒是首饰,也没个现成的,这个愚耕先生说,媳妇自己的首饰要有自己的记号,这个就不好准备了。”
卢氏大笑:“这事儿是我的事儿,你不必操心,咱家有十几位工奴,停了手里的活计,连做一月,成套的给预备出十台还是没问题的,我明儿开库房,像老的摆件,玉树,花瓶什么的,也能凑出七八台。”
顾昭点点头:“上等的毛皮,中等的毛皮,我有三十张,我还有两张顶好的熊皮,这个能算一台。”
“这个最少算四台!小七可真老实!要是有那爱面子的,能整出八台。”卢氏指他笑。
这两人越说越像俩女人一般,你一嘴,我一嘴,着实的兴奋。
“我看那嫁妆礼单,别人那上面什么鸡零狗碎都有,什么药材,香料,笔墨纸砚,书卷,字帖,这些玩意儿我好些呢,可惜在老家,南边也丢了一堆,这边我叫他们找了下,能有几百件,男用的配饰这些,太小了,摆不起来,一点点的。”顾昭叹息。
“这些不算小,是真正的好东西,世家才有经年的好玩意儿,像书卷,像字帖,这些才是真正的体面。”卢氏叹息,小七这孩子怎么想的,把这些丢到鸡零狗碎。
叔嫂正说的热闹,苏氏撩着帘子进屋,一边走一边道:“要我说,咱只做二十几件见客的上等成件衣裳,再陪几个绣娘工奴过去,随穿随做,买这京里最好的料子备了,成匹的过去就是!”
顾昭点头:“这个办法好,还是你们有主意。”
苏氏得意,捂着嘴巴笑,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叔叔以后是觉得要好好敬着,觉得不白敬,小叔叔这人,那简直就是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的主儿。
顾昭见天色不早,便站起来拍拍手,细仔抱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进来。
卢氏惊讶:“呦,还有呢。”说完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那箱子,倒吸一口冷气。
顾昭得意:“这才是我要给的。”
盒子里齐刷刷的两排金条,银条,顾昭不玩古代这等元宝造型,再说,那海外的也没元宝的模子。所以,他的金属大部分都是成四边形,方方正正,要么就是一长条,不过纯度是非常非常高的矿金,不是到处流行的发白河金和颜色不等杂金,这等黄灿灿的矿金是顶级做首饰的料子,一般都是求不到的。
“此处有金二百两,银五百两,都给侄女打首饰,以后,咱顾家嫁闺女,只要是哥哥嫂子的孩子们,我都这么给……”股某人财大气粗的摆手,说完加了句:“庶出没有,他们也别给我养这个破毛病。”
夜幕降临,顾昭离开堂院,待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身后有人唤他。
“叔父!”
顾昭回头,顾瑾瑜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给他磕了下去。
“哎,你这孩子,干……干嘛这样啊!你好好的……你有好日子的,过去好好过,别白活了这辈子!”顾昭有些羞涩,手足无措的红着脸,转身快步的便离开。
第四十二回
做了好事儿的小七叔,这一日走路都生风,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种做了好事儿,心里舒坦的感觉是无法跟人明说的,说了有炫耀之嫌。
烙了一晚上烧饼还是睡不着的顾昭,便大清早天还没亮便爬起来,带着两个小厮由侧门出去吃早点。他住这院子,能独立成户,那边有个侧门,打这侧门出去走不远,在东门的北角有家老豆腐脑的店,那里卖的豆脑香滑,韭菜酱够鲜美,更有那腿骨熬了一夜的浇汤子,顾昭很是爱那一口,往日家里也会派人早上去买来给他吃,不过今日顾昭想自己去。
完全不管宿云院大大小小的人如何在大清早看到自己起床,有多么惊骇,反正顾昭是早起了,早起不算,他还出门遛弯儿去了。
爽歪歪的两碗豆脑进肚,顾昭浑身舒坦,朦胧这才有了一些睡意,他吧嗒吧嗒嘴巴,顺着东边的砖道正往家转,不经意的却看到,一队穿着朴素,头戴遮风僧冒,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耽搁了行程,正在一处大户人家门洞里躲风的十数位僧众。
世上总有一人,这人便是遮了面,化了妆,你还是能从身型一眼便能认出他。
是阿润,他怎么在这里?顾昭呆住了,心里不由得酸酸的,这大早上的,风刷的这般狠,他穿的那般单薄,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化缘吗?顾昭无法想象,阿润端着钵子一家一户化缘的样子。
此刻,阿润也认出了他,但是他却是害怕顾昭认出一般的,小心翼翼的往僧堆里躲藏,还不放心的拽了下僧斗笠。
这是不想见自己呢?还是其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