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自己正在沾沾自喜,顾茂丙却早就等着了,他今儿是来辞行的。
这一进门,他见顾昭气色不错,他也高兴:“本来担忧小叔叔的,如今看,却是水土不服吧?瞧,只回来静养些时日,便大好了,还是京里水土养人……”
顾昭就着盆子,兜头哗啦,哗啦,很随意的撩了几下脸,一边擦,一边笑着说:“你没事儿来我这里兜售闲屁,赶紧说正事儿。”
细仔举着一盘小盒子进来,挨个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香脂,闻上去,一片甜甜香香的。
顾昭抠了一块蓝色的在鼻子下面闻闻,又在舌尖上品品味儿,别说,吃胭脂,也是有道理的,味儿不错。
“……小侄既领了今上旨意回北疆,也不好多耽搁,一两日就得动身。”
吃胭脂的手停了下来:“这么急?”
顾茂丙点点头:“不急不成的,我姐来了,我姐夫来了。”
顾昭坐到他对面,细仔赶紧叫小厮给顾昭上个肩围子,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子,取出一把润的亮亮的犀角梳子帮顾昭篦头发。
“瑾瑜来了多好,你们也是阖家团圆,再聚上几天,我也见见她女婿。”
顾茂丙微微摇头,却也不想说自己姐姐坏话,人是来了,却帮着大伯娘那里问这个,问那个,自己是姐姐带大的,可小叔叔也是恩重如山,这叫他如何是好。
他笑笑,神色很是正经:“圣命难违。”
顾昭知茂丙从北疆出来已有好几个月,那边的事也的确大意不得,他身边就是个付季,还有个好玩的毛病,忽听他要走,就不免失落:“那正好,你去叫上你姐姐,喊上你姐夫,午饭再叫上……茂昌过来吧,我从那边回来,也给他私下带了不少玩意儿,正好给他。”
顾茂丙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忽然问:“小叔叔,茂昌不好么?”
顾昭摸着梳好的头,又正正自己的新冠子,头也没回的说:“好呀,茂德那孩子良善,耿直,诚恳,真挚,可惜了,茂昌是不错,可谁叫他是嫡出的次子,我回来,谁也不来,偏他冒出来,他家还有长兄呢,你叫我怎么见?我就是再疼他,那也不能惯他的脾气。”
顾茂丙脸色顿时白了。
顾昭扭头看他:“你又胡思乱想,跟你家没关系,你家就是把茅坑里的屎糊墙上,我都不待奇怪的,他们爱怎么就怎么!我是说你大伯伯家,你大伯伯也是这个意思,若是你堂哥茂德强硬点,我自当他是亲生的喜欢,可他偏偏是个灵透的,那就不能宠着,要更加叫他知道规矩……你伯伯,伯娘年纪大了……再等等吧,以后分了家……分了家就好了。”
顾茂丙点点头:“侄儿知道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你回头跟你姐姐说一声,我打算叫他家女婿,对了,叫个啥来着?”
“钱说,字道廉,出身陇西任富……”
顾昭失笑:“得了,得了,我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你出去跟你姐姐说,安安心心的呆着,旁个事儿装糊涂就是,你大嫂子是个心眼多的,虽没有坏心,那也是人家胳膊要往她自己家拐,素日有话,就叫人来这边直说,她家现在是再动公账,钥匙可不在老嫂子那里。”
顾茂丙这会子有了些男子汉的样子,他的语气莫名的大了起来:“侄儿现下养的起姐姐,再者,姐夫那人也不是不会成事儿的,她家还成的。”
“我不跟你抬杠,你那点,赶紧自己存着吧!”顾昭摆摆手,忽问起他北边的事儿:“北疆的贸易如何?”
茂丙道:“还算经营得当,眼见着这几年往来的多了,马匹、粮食,布帛,这些来往频繁,人也一次胜一次多起来了,假以时日,或是我大梁又一大市也未可知。
“你那个朋友,那个叫塔塔的,他家是什么部来着?”
“皓拉哈,他叔叔的部落叫黎夷,他伯父那边叫白夷都,要说远近,白夷都跟我们的交易要频繁些,矛盾自然也大些。”
顾昭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说那事儿不成,你回头回去将他的意思跟他家亲戚都露露,我的意思你明白?”
顾茂丙想不明白,他跟塔塔是至交好友,听小叔叔这个意思,非但塔塔的事儿办不成,怕是这一回去,还要给塔塔找麻烦了。
当下,顾茂丙的心咯噔一声。
第一百四十四回
阿润与顾昭,如对方的定心神针,看到人了,那便周身都妥当起来。
当然这也不是说,老夫老妻的心里没鬼,都有点小鬼,小意思,只是下意识的不让对方知道而已。
顾昭这次远行,从出门就有一种感觉,心里牵扯多了,有一个人就足足的填满了他的全世界。
古代真是糟糕极了,人一分开没着没落的,天南地北就靠四个蹄子来回送信儿,特别没安全感。
甚至,他起了一路的坏心眼子!
那人病了怎么办?
那人受了委屈怎么办?
那人被人暗杀怎么办?
那人一个人在家私下里难过怎么办?那人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犹如孤雁,没人理解没人疼,没人管,没人爱的,他可怎么办啊……
总之他是见天的替古人担忧,生怕天掉下来!
回来之后,还没两天的功夫,他们又开始相互厌弃了。
赵淳润嫌弃顾昭一阵一阵的的没个长性,顾昭开始嫌弃赵淳润啰嗦。
两天之后,周身滋润的赵淳润又找到了脑子,恢复成了智力正常的皇帝陛下,当然,脑髓依旧没往正地方用。
万岁爷开始报复全社会了。
因顾昭私下告了惠易那和尚道场太大,危害社会什么的,陛下他又开始看不上惠易了,所以说,枕头风实在是可怕的风气儿。
又听闻,如今各地寺庙,出去做的都是惠易徒子徒孙的道场,这个意思就是,外面不论是那座庙的法会,超度会,放生会,供长生牌等等之类,惠易那和尚都能抽份子了。
你瞧瞧人家这买卖!人在家里坐着,成堆的人哭着喊着给钱给东西,比当皇帝强百倍。
既比皇帝还吃香?嗯……这就不太好了,赵淳润决定,开始调查全国僧人户口,并且对惠易的个人收入进行一次详细的审计。
不查不成的,本就土地大片荒芜,到处没人耕地,移民问题把上上下下折腾的欲仙欲死的,惠易翻身还抢人口,这就不对了。
处理完惠易,陛下回手又开始报复顾老二。
有人觊觎自己的人了,赶巧今年顾山那边接了圣旨,感恩的折子已经到了京里。
歌功颂德的奏折里顾山还贴心的又再次提及了一个问题,就是我朝正逢盛世,得遇明君,我主承天景命,正是该去封禅一下的好时候……
以前这话顾山常说,赵淳润每次听到都觉着周身滋润。
更加之,顾山那人向来会钻营,他这人总觉着自己跟今上有多么大的交情,于是,在语气上,他用的是很熟的叙述方式。更加之,赵淳润私下里,对某娘家也是觉着是自己人的。
爱屋及乌的有时候赵淳润也亲昵的跟下臣扯几句家常……每次看完,还会很认真的批复,问问身体旧伤如何,心情好了,回头还会吩咐,赏衣赐药也是常有的。
赵淳润压根就没觉着自己是个明君,直到现在他自己都在内心承认,在为君这一块,他不如自己哥哥,毕竟,人家打小跟着父亲征战天下笼络人心,登基之后不曾有一日倦怠,眼睛都累瞎了!
他呢?是为了活下去被迫做的这个位置。
大臣们私下有些话他也是知道的,今上不如先帝勤勉等等之类,可那又如何,先帝死了,他活着,还活的好着呢。
如此,赶着今日一下小朝,他便使人从内史那边要回折子,打发了左右下去之后,这本批复给顾山的的折子,便给他直接烧了。
至于往年都有的赏赐,今年,往后,顾山那厮更是想都别想,皇帝陛下决定以后都直接赏了顾家老五顾荣,非但给重重的赏赐,他还决定直接将顾荣的长子顾茂驰,弄到吏部做主事。
万不敢小看吏部的任何位置,这几年吏部一直就一直被庄成秀那股人把持,赵淳润根骨懒散,他也很少将手伸延这么长,虽是一个简单地主事,区区七品,却已经是中央关键的位置,起点很高的。
当然,赵淳润的这种将自己放在神坛上当摆设的,往日也轻易不太发表意见,十分信任臣下的态度,着实令一部分人十分的满意,这些年下来,大臣们还是十分勤勉的。
肯放权的皇帝陛下,还是十分轻松的。
如今一位不管小事儿的陛下,忽然将手伸到吏部了,大臣们就难免有些发懵,这是什么意思啊?先是跟和尚过不去,接着又跟吏部拧上了?
怎么了?陛下亦不过是小心眼了,觉着有些人太闲了,于是你们兄弟间就去内斗吧!斗来斗去的,他想顾山也就没心思去做什么媒人了。
赵淳润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家庭内部事宜而生气,可他这样一番作为,很快的又被大臣们解释为,帝王做法各有不同,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将顾荣那一系提上来压制顾山一系,盖因陛下认为,顾山一脉人丁众多,在人数上,国家需要挪动出太多的位置来安置这一家族,因此,这一家实在不适合培养,占地面积太大了。
我主圣明!
还是顾荣那一系好些,他家只女儿多,没有妾室,只有两个嫡子,上上下下人数不足二十人,就是敞开了赏赐,也是可以面面俱到的。
陛下高瞻远瞩!
顾昭并不知道阿润在前面使坏,他如今正坐在家里接待自己的侄女顾瑾瑜还有她女婿钱说。
今儿一大早,顾瑾瑜因心内里怯,早早的去堵弟弟的门儿。
顾茂丙在京里有府邸,他只是难得回去,赶巧他这阵要离开,便带着小叔叔家里的下奴在家里做卫生。
下月他要去庙里呆呆,小叔叔的意思,今上说了,和尚太清闲了,应该去边城给那些部落民族讲讲佛理才是。
他前几日又给皓拉哈部的塔塔写了信,按照小叔叔的意思,和尚们出行的车马费,也是该他们报销的,本朝与这些小部落还未形成上下级关系,这个费用是不能承担的。
如此,陛下也不是随便给人当干爹的。
如果塔塔想如意,怕是还是要舍些本钱才是。
有时候顾茂丙也搞不懂小叔叔的脑袋瓜里想什么事儿!这么大的国家,就缺几个和尚的车马费不成?
顾茂丙与塔塔关系很好,因此心里觉着怪对他不住的,因此带着一肚子气的回到了自己的侯府。
顾茂丙归家,被自己姐姐被抓个正着,姐俩这算是几年没见,见面却又因为各自的心事儿,来不及哭,竟是两肚子尴尬。
顾瑾瑜觉着,小弟弟自然是跟自己亲厚,好歹她养活大的他,家里大哥也提拉不起来,做人也没个成算,顾瑾瑜心里很是倚重这个弟弟的。
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人了,三言两语之后说破目的,弟弟压根不给她这个姐姐面子,直接就拒了,还说,要去你自己去,可别为难小叔叔,旁个事儿,你要上天我都给你搭梯子!就小叔叔这里,好的坏的,都别找他,他谁也不欠着,要求自己去求,他不去出这个头去,姐姐也最好不要多此一举……
做小舅子的,当着姐夫便把姐姐拒了,顾瑾瑜这面子上便觉着过不去,当场便哭了!
顾茂丙看着他姐姐哭,手里只是不停的递帕子,寻思姐姐若哭的缺水了,还递递茶盏给补补水什么的。
顾瑾瑜好哭了一场,也哭明白了,哭完还是得自己去,她今儿若是见不到小叔叔,明儿回去还真没办法交代。
这一路顾瑾瑜的心里就难受了,想想小时候,又想想自己的嫁妆,再想想相公儿子,恩情私心,夹夹杂杂的在腹内翻腾。
她却不知道,他弟弟远远的跟着她,见他顺顺利利的进了小叔叔家的侧门,他弟弟才悄悄离开的。
顾昭这边与平洲巷子那边规矩不一样,那边人多,又有坐堂媳妇,人来不久,便有接待。
这边不同,凭你是谁,能进来的,也就是有数的两三个人,至于其他的人,凭你是谁,七爷还就不给这个面子了。
若是旁个人家,亲戚们怕是早就怒了,可顾昭是谁,他早就是那种狗脸儿,狗脾气的,他四哥家的院墙还不是想拆就拆了,人不讲理的事儿多了,大家也就无限的包容了。
这夫妇俩人心里忐忑的上了门,只说是亲亲的侄女儿来拜见,进来这一看,这边门房边上的小厅,呼呼啦啦的坐着各种亲戚,尚园子,香莲道,圆眼道,老庙宗家的,里里外外,满满坐了一屋子的血亲,还都不是胡说的,都是名牌上的真亲戚。
如此,顾瑾瑜心里越发的忐忑,说来也巧,今儿细仔的两个徒弟在值房当班,他们显然是知道的,这是小侯爷的姐姐来了,细数来,人小侯爷也是这家里排行第四的主子爷。
因此没多久,便有下奴抬着滑竿来接,这夫妻飘飘然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滑竿,身后满满的一排羡慕的眼神,如此心内便莫名有了几分与旁人不一样的虚荣感。
哦,我与这些人,是不同的!
第一百四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