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之道:“时候尚早,请太傅大人先品茶。逸之安排了琴师,为太傅大人弹奏一曲。”
话完,文叔把萧逸之房中的七弦琴捧出,放在正堂前方,又在七弦琴前放了一扇屏风。
萧若游看见七弦琴,错愕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温和一笑,却意味深长。
小茹把精心打扮好的月桐带入前堂,坐在屏风后的七弦琴前。此时,剑书带哲安前来席坐在萧念之身旁,萧若游看见哲安,又是一阵愕然。
萧逸之微笑道:“请大人先品琴音曲声,再见其人。”
月桐稳了稳忐忑的思绪,琴音歌声如天籁般传扬而起。
萧若游心中巨震,茫然不解地望向萧逸之。自从六年前他母亲雅莲去世后,萧逸之再不让任何人碰这琴,弹这曲。如今他为何会让一个女子用雅莲留下来的琴,去弹这一曲绝唱?
此女子的弹奏虽略带青涩,她悠美清稚的歌声足以掩盖抚奏中的瑕疵。这首原是哀怨缠绵的曲子在她灵巧的弹奏下透出丝丝清新之意。少了分委婉,多了分灵动,竟是另一种扣人心弦的意境。
曲终音落时,石奋轻轻地拍手:“果然是首好曲子。老夫也许久没听过此等天籁之音了。”
屏风后传出女子的稚音:“先生喜欢我弹唱的曲子吗?”
石奋听此稚音,有些愕然:“你小小年纪有此弹唱修为,甚是难得。”
女子娇笑应道:“谢先生夸奖,我也不小了,明日就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先去更衣,待会儿为先生舞一曲。”
月桐欢喜地退下,石奋感佩服地望向萧逸之:“我早有耳闻,鸣月庄中有不少奇人异士,这位小女子竟有此才艺,不简单啊!”
萧逸之微微颔首:“惊喜或许还在后头,请大人细细欣赏。”
屏风撤下,月桐换上淡黄色的霓裳舞衣步入正堂。萧若游心中禁不住震动,好个清透水灵,绰约俏丽的小女子。石奋双目怒瞪,满脸的不可置信。萧逸之走到七弦琴前坐下,为月桐的‘嫦娥奔月’弹奏。
琴音起,舞影展。月桐随琴音的高低起伏,如柳絮般飘摇,又如白灵般飞跃;如风中孤草般折腰,又如雨中惊鸿般飞腾。婉约时长袖掩面,激昂时舞袖徜扬,舞尽“嫦娥奔月”的起承转合。
一舞完,却是一室寂静。月桐狐疑地看着石奋和萧若游,怯怯地问道:“先生不喜欢我跳的舞吗?”
石奋呆了半晌,颤颤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桐轻声道:“小女子月桐。”
石奋身子猛然一震,颤抖地问:“你姓什么?”
月桐愣了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姓武。”
石奋缓缓地站起,向月桐走去,满脸的惊喜与哀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月桐,炯炯的目光被雾气化成了两道柔和的光。
“你少说是一个字,你姓昭武。”
月桐与哲安大惊。哲安霍然跳出,挡在月桐身前,冷眼看着石奋。昭武仍月氏王族之姓,他既叫出月桐之姓,必已知道她的身份。
石奋凝视着月桐,悠悠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半岁大。那时候你只有个小名叫小月儿。你娘要我帮你取个名字。那时正是盛夏,院子中的梧桐树开满了花。你看到这些梧桐树不知为何会开心得咿咿呜呜的欢叫,想来你与梧桐或是有缘,于是给你取了个桐字。月桐,昭武月桐!”
月桐与哲安大震,哲安霎时明白,双目雾气升腾。
“一晃竟快十三年。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才艺却是青出于蓝。你娘像你这般大时琴没你弹得好,舞也没你跳得妙。你娘若看到你此刻这般模样,该会是何等开心……”话至此,石奋泪水已潸然而落。
月桐惊呆地看着石奋,不知所措。
石奋颤声道:“小月儿,我是你外公。”
月桐热泪滚滚,大叫一声:“外公。”扑到石奋怀中放声痛哭。这是逃离昭武城后,月桐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大哭,仿似要把这八个多月来所受的磨难、惊怕、悲伤、委屈、彷徨都倾注而出。
石奋抚着月桐长发,老泪纵横:“小月儿,你受苦了。有外公在,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哲安向石奋单膝跪下,哽咽道:“太傅大人,哲安幸不辱命,把公主交付太傅大人,王上王后在天有灵也安心了。”
石奋轻轻放开月桐,把哲安扶起:“哲安将军快请起,没有哲安将军,月桐怎能平安来到大汉?哲安将军救命之恩,老夫终生不忘。”
萧逸之缓缓站起:“太傅大人与月桐姑娘袓孙重逢,实乃大喜之事。晚膳已备妥,请各位畅饮一杯共贺。”
萧若游望着萧逸之,眼中有喜有忧。
晚膳中,月桐禁不住问:“外公,哥哥有没有去找你?”
石奋摇摇头:“月氏发生变故以来,我托萧庄主打探你们两兄妹的消息,只知你逃了出来,昊枫逃入秦岭。”
萧逸之道:“七个多月前,昊枫王子从秦岭逃出来后,去到北地郡一个村庄。当时汉北军正要征兵,昊枫王子顶替一名村民,进入了越骑校尉李勇的军营,编入轻骑兵。王子入营时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年纪虽轻,但在军训时,无论是射箭、蹴鞠、角抵、手搏、马术都是出类拔萃。迎击来犯的匈奴兵时,表现极为英勇。短短七个月已由李勇校尉亲点晋为屯长,领兵五百人。我一个月前去了一趟北地郡军营,见到了王子,他一切安好。”
月桐惊讶地看向萧逸之:“你真的见到我哥哥?”
萧逸之点点头道:“你记得我叫小茹借你匕首一用吗?以你的匕首为信物,王子才相信你在我庄中。”
月桐愕然道:“那时你说我的匕首很精致,想借来细看,原来,你是拿去见我哥哥。那,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萧逸之悠悠笑道:“你的匕首上雕刻的是凤凰,除了王后公主,绝无他人可以拥有凤凰之物。”
月桐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对我那么好。”倏地,她瞪着萧逸之:“那你就该知道雅亭的围栏我外公是赔得起的,那为何还要逼我去学什么琴棋文书?”
萧逸之微笑道:“不让你有点事做,你怎会安心地留在庄中。哪天你闷得慌,又是爬树又是爬屋顶的,若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太傅大人交待。”
哲安忍不住笑道:“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没有少庄主的良计,公主还真是静不下来。”
“哲安叔叔。”月桐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他不好。一天到晚挑剔我,欺负我,还说是良计?”
萧若游道:“哦,逸儿怎么欺负你?说出来,我为你评评理。”
月桐瞪大双眼,竟有些语滞:“嗯,这个,其实,也没有……”
萧念之笑道:“小月儿,可是你把四弟画一个大花脸,又逼得他陪你一起在冰水游泳,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月桐铜铃般的双眼眨了眨,泻气地嘟嘴不语。
萧若游心里却震了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逸之。
☆、第21章 荒唐?
萧逸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递给石奋:“我本想带王子回来,与太傅大人与公主相聚,王子却不愿离开军营。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太傅大人。”
石奋接过锦袋,拿出布帛:
“外公大人金安:
孩儿昊枫如今身在北地郡军营,一切安好。国恨家仇,刻骨铭心。只恨文成未达,武德未具,不能妄言复国安邦。军营正是孩儿修炼之所。待修为略有所成时,自会去拜见外公。
月儿自小娇纵,望外公代为严管。但其心极善,亦望外公代为疼爱。
孙儿昊枫跪禀”
石奋深深地叹道:“逸儿,难为你不远千里地跑去北地郡。昊枫那孩子我上次见到时也不过四岁,却是极有主见,很像他父王。唉,亡国之恨,复国之心,他不可能放下,恐怕他是不会愿意留在长安的。随他去吧!”
月桐忙道:“外公,我们一起去北地郡见见哥哥好不好?”
萧逸之断然否决:“不行,这一路去北地郡颠簸难行,太傅大人会过于劳累。再说,军营之地是不会让女子进入的。”
月桐瞪了萧逸之一眼:“不让女子进,那我打扮成男子就行了。”
哲安道:“公主,请放心和太傅大人回长安,我会去见王子。”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你不与我一起去长安吗?”
哲安凄然道:“王上王后要我把公主带到太傅大人身边,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是时候要回去看看活下来的兄弟。匈奴没把月氏人全杀光,那月氏就还有重建之日。王子要复国,我必然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哲安怜爱地看着她:“战场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王上王后希望你好好的过日子,将来嫁个好夫君。复国兴邦的事,你不要再牵挂了。”
月桐静默半晌,怅然道:“我好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子,不能与你们一同杀敌,把匈奴赶离月氏。”
萧逸之道:“你忘记了你的刺绣救回了五千月氏士兵的性命吗?要杀敌不一定要上沙场,要救人也不一定要扬刀射箭,你明白吗?”
月桐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很温柔却坚定,一如夜空中抚慰人心的明月。
石奋道:“逸儿,我原想在鸣月庄多待些日子,但如今与月儿重逢,我想让她的外婆早日见到她。过了元宵,我便启程回长安。”
萧逸之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淡然:“逸之本想多留太傅大人几天,但也不想让太傅夫人多牵挂。马二爷会陪同太傅大人与公主回长安。”
月桐看向萧逸之,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
萧逸之对文叔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文叔把萧逸之的七弦琴拿来。
萧逸之对月桐道:“明日是你生辰,我没什么礼物相送。我看你琴艺大有长进,就把这把七弦琴送给你。”
萧若游脸色骤变。
月桐半信半疑道:“我看你对这七弦琴很爱惜,寻常丫头都不让碰。这琴的音色倒真是极美,我喜欢得很,你当真把它送给我?”
石奋察觉萧若游脸色大异,忙道:“逸儿,这琴的音色如此不凡,想必极为珍贵。月桐年纪还小,配不上弹这琴,你还是收回吧!”
萧逸之意味深长地道:“世上恐怕只有月桐公主配得上弹这把琴。太傅大人就不用推托了。”
萧念之看了看淡然却笃定的萧逸之,又看了看眼神晦暗不明的萧若游,心中微笑:四弟,这琴是爹当年遍寻天下找到的百年古琴,送于你娘的订情之物。你如今把它送月桐,是要对爹明示你是非卿不娶了。
月桐欢喜道:“少庄主,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会好好练琴,总有一天会弹得比你好!”
萧逸之微笑地看着月桐:“我等着听你得琴音!”
萧若游去到萧逸之房中:“逸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有龟兹王的婚约在身,月桐虽是亡国公主,但她毕竟是太傅的外孙,他不会让她嫁你为妾的。”
萧逸之淡然又坚决地回道:“我不要娶她为妾。我要娶她为妻。”
萧若游眉头紧蹙:“你是要鸣月庄向龟兹王悔婚?”
萧逸之笃定道:“我会让龟兹王收回成命。”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几日前,收到乌孙浑邪王的信函。浑邪王想招我为云雀公主的驸马。”
萧若游诧异了一瞬,冷冷哼道:“乌孙有匈奴在背后撑腰,在西域横行霸道。如今竟然觊觎起鸣月庄的钱财。”
“如今,乌孙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大。浑邪王对我的招驸就是看准了我们在西域的生意众多,如果不依附他,日后鸣月庄在西域行商就会困难重重。乌孙一国独大,龟兹就算加上西夜,子合等小国之力,也难以抗衡。但是,如果龟兹与一国结盟,再加上鸣月庄的财力支持,或许就能与乌孙争一日长短。”
“哪国?”
“月氏!”
萧若游惊讶不解:“月氏刚被匈奴破国,元气大伤,就算是要复国也绝不会是三五年的事。”
“没见到月氏王子之前,我也这么想。此次去了北地,和王子详谈。这位王子绝对是一条潜龙。论武,他从小随月氏将军出入军营,对兵法的运用既有理论,更有实战。他在北地郡披甲上阵驱赶匈奴,有胆识,有魄力。以寂寂无名的士兵身份被破格提升,足以证明他的能力非凡。论文,他自小随月氏王学习治国之道,他的见识和才智是极为出众的。只不过,他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父王母后被杀,难免有些心浮气燥。只要他静下心来,在汉*营再磨练些时日,再命哲安将军招集月氏散落各地的子民,重整旗鼓。他再回归西域时,就会是月氏重建之日。这些,皆指日可待。。”
萧逸之看向萧若游:“月氏与乌孙一向有宿怨,月氏一定会愿意和龟兹得国结盟对抗乌孙,以求在西域重新打好根基。如果龟兹与月氏结盟,既能得到月氏的兵力相助,又能得到鸣月庄的财力支持,龟兹王没有不同意之理。”
萧若游端详萧逸之半晌,感慨却无奈:“你想要月氏王子娶怀玉公主,而你就娶月氏公主?”
萧逸之点头:“不错,这是双赢之法。月氏复国,联合龟兹平衡西域的势力,对鸣月庄百利而无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