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牵着我,加快脚步走过去,揉了揉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弯出喜欢的弯度。
那位恶趣味地同事百年如一日地不放弃调侃我们的机会,甩甩和他女儿交握的那只手,示意她抬头望我:“来来,叫姐姐。”
“姐姐!”小孩子很听话,娃娃音叫得人心里都像是搅了糖,甜腻腻的。
……姐姐……江医生可是叔叔啊……我有些尴尬,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应,只好偷偷拿余光瞄江医生,他面上只浮着淡淡的微笑,一片坦荡,像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情绪一般。
“姐姐不理你,怎么办呢?再叫啊,叫大声点!”那男同事真讨厌,还继续鼓劲。
“姐姐——!”小家伙这一嗓子,声贯云霄。
“哎。”我拨了拨刘海,还是应了……实在不忍心让小豆丁失望。
“哈哈,叫得好啊,妙啊。”那同事笑道,他的妻子在一旁静悄悄瞧着,掩着嘴,忍俊不禁。
药代是个剃小平头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他大概不忍心看江大医师被如此“年龄欺凌”下去了,蹲□,用普通话同那小女孩交流:“星星啊,叔叔告诉你,江叔叔可是这个姐姐的男朋友哦。”
“男朋友?”
“就跟你爸爸妈妈一样,是平等的,爸爸对应的是妈妈,那这位姐姐对应的是什么呢?”
“爸爸……妈妈……姐姐……姐姐……”小女孩扒着手指细细凝思,不时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江医生,半晌才灵机一动:“啊,姐姐对应的是哥哥啊!是哥哥吗?”
“对了,那江叔叔就不应该是江叔叔了,对不对,那他应该是什么呢?”
“唔,”小女孩的双眼因为一些新发现变得亮晶晶的:“是哥哥啊!”
“对对对,就是哥哥,”药代大叔满意地直起身,挑衅地看向男同事,继而又捏捏小女孩肉乎乎的脸颊:“是爸爸老,还是哥哥老啊?”
“当然是爸爸老啦,爸爸比哥哥大一辈啊。”
男同事露出又气又笑的神情:“这小叛徒,江承淮都三十多岁了,跟爸爸差不多大,还叫他叔叔呐?”
“可是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呀,”小孩子的脑容量都是有限的,有些绕不过弯,短期内只能活在药代大叔给她构建的世界观和逻辑关系里面了:“妈妈的男朋友是爸爸,姐姐的男朋友不是哥哥吗?”
江医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宛若爽朗而干燥的山风,他笑意不减说:“李延,我现在跟着小姑娘沾光,直接比你年轻了一个辈分。”
他说话的同时,指腹还在我手上紧了紧,他很快活,也想把这种快活传递给我,我应该是感应到了吧,因为我的心,此刻,就像咬到了派里的菠萝酱。
被叫做李延的同事气泻下来,一脸“算了”:“小孩子么,不懂事,你不要太得意。”
“我当然不会得意,大人都会撒谎,小孩子才讲真话,我只是在接受事实。”江医生波澜不惊地回应着,但旁人都能听得见他语气里有一缕泄露出来的细小得意,藏都藏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跟着高兴得意了起来,也许要比江医生的那份高兴得意多上百倍千倍,打从心底里的欢喜,泉眼一样汩汩翻涌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上,只能任凭它们在血管脉络的溪涧里奔流。
王小波给李银河写过一句话,你是我孩子气的神。大抵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一秒钟吧,唯有在这个人面前,你才能放下所有伪装,丢掉所有因阅历锻炼出来的圆滑世故,你回归纯真,心中不再所有防备,纯粹到剔透,轻易能满足,轻易被感动,世界在你眼中绚烂又快乐。
只要你想笑,你就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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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途中,江医生和李医生一直交谈甚欢,李医生似乎好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而那个中年药代一直殷切地去取来一大盘的新美味,刺身,烤牛肉,烤鱼,大明虾,甜虾寿司,赤坂亭卷,焦糖布丁,水果沙拉。
药代第三次离席的时候,我细声细气问江医生:“药代是不是要讨好你们才能赚钱啊?”
江医生但笑不语,倒是桌子对面的李医生夹起鱼片蘸起一丁点儿芥末,左右晃筷子摆成“不不不”的姿态,半开玩笑地回答我:“哪有,我们学医的很苦逼的喔,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工资,外面都说医生赚得多,哪里多,每个月一半工资还是跟药代拿的。”
“真的吗?”我偏脸看向身边的江医生。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所以啊,小妹子,”李医生嚼完嘴里的刺身,咽下去,才将话补完:“喜欢医生哪里好?正经工作?看上去光明磊落,其实也挺苦逼的,也要走一些暗地里的旁门歪道。你家老江,过两年还要再往上考职称,以后你啊,独守空闺的日子还多了去了。”
“李医生,哪有你这样拆台的。”李医生的妻子也轻轻埋怨他了。
李医生举杯,呷了口酒,他明显有些喝高了,语调也变得轻浮:“江主任不是说了吗,大人才会撒谎,那我也不撒谎,告诉吴含,这就是现实,她都还没毕业,懂什么,”李医生喋喋不休,眼神却始终抓着我不放,他的瞳孔有醉意的朦胧,又糅杂着警示的清明:“我和江承淮做了七八年同事,也算是好哥们,他这么些年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戳得还少么,前妻……南冉冉,我们也不多说了,现在又来一个你啊,年龄相差这么大,医院里学校里大家都知道了,又是新一轮的戳脊梁骨……你以为找个年轻小姑娘就人人称羡了?老江就压力不大了?哪有啊,谁见得你好呢,三十一岁就当上副高,谁不说你坏话,”他虽然看着我,口吻却像是在与江医生对话:“哪怕你待人接物得再好,表现得再仁善,人家还说你装呢,谁见得你好啊……”
“行了啊,别说了,再说就说多了啊!”李医生的老婆往李医生嘴巴里塞了一块牛肉,硬是要堵住他的话头。
李医生一下就吐掉那块牛肉,让它滚落回桌布上,他撑着颧骨,在脸颊边挤出一团扭曲的肉,他又把视线移到我这里:“你喜欢他呢,是啊,知道你喜欢他呢,你喜欢他也是在害他啊,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为何,他的话让我的两颊烈火燎原般滚烫起来,像被高烧病毒突发袭击,连阻拦的空档都没有。
我握筷子的手却遭遇着冷空气,姿态逐渐冰冻和僵化,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此刻,我的脸可能比喝醉酒的李医生还要红,是一尾即将煮熟的,根本不知所措的虾。
更不能跳不出这个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名为尴尬和不安的锅子,开水沸腾在我身侧,我只能被迫接受
大概察觉到我强烈的情绪,李医生挑着唇一笑,换了只手撑腮,看往他夫人的方位,重回自言自语状态:“我也搞不懂了,江承淮这么个挑不出差错的人,就不能舒服一天过日子啊!遇到的尽是些什么人啊……”
就在此刻,一簇透明的液体自我左侧窜出,径直拍砸在李医生的脸心,碎成满脸熠熠的流光。
李医生忽然就惊醒一般,猛激灵了一下。
我被惊得心悸不止,侧头去找冲突源,是江医生,他慢悠悠搁下已是空荡荡的水杯,脸色也随之慢慢沉下,好像太阳下被晒出细微轻响的道路,一种黑色的柏油正在血管里缓慢蒸发。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声抱歉,我这大半年里三次元实在是太忙了otz,一件一件的烦心事接踵而至,就耽误二次元文章的更新了。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好的消息,就是我跟现实中一位认识的医生大大也快要结婚了,可能就在明年上半年,目前在装修新房,双方父母也不怎么管的,装修的事情全交给我们自己处理了= =所以现实中也蛮忙的,老要跑建材家居市场什么的。
但是!《神经病》这篇文老拖着不是办法,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决定还是回来更新比较好,但日更真的是力不从心_(:3」∠)_,我是这样打算的:
一周更两章,直到完结,这样行吗……?
日更的话,臣妾真的做不到呀,一是确实抽不出什么时间,二就是这文走的细腻文艺流,对文字斟酌和心理描写的要求比较高,我码字有强迫症,不想写出无质量可言的快餐章……而且有时候晚上经常有事耽搁……
《神经病》这篇文,大约还有八万字,底下还有一个大情节和大*才会完结,我也想好好把它写出来,不想浪费男女主这样的设定和故事本身。
所以,跟还在等这本小说的妹子说声对不起。
从下周开始,我应该会保持一周两更的频率直到完结,可能就在周一到周六这几天之间随机更两章,你们如果还愿意追的,每周日晚上过来刷新一下这篇文就可以了。
最后,谢谢大家,
以上。
上章写的太垃圾了,我做了点小修改,可看可不看
☆、第三十八张处方单
像按下了休止符,餐桌上沉钝了十几秒,此间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江医生慢吞吞收回手,搁下杯子,重新执箸,吃自己餐盘里的一小块鱼片。
他从始至终,都是不动声色的。
桌子中央隔着的仿佛不是佳肴珍馐,而是一块黑色的巨大磐石,硬生生阻隔掉我们与对面人。
第一个开口的是李医生的女儿,她的童音清脆鲜亮,像在乌压压的石块表面甩上了一抹奶白的涂料:“哈哈哈爸爸被江叔叔浇水啦!”
到底是小孩,什么都不懂。我从心底里感激小精灵的魔法解冻术,一句话溶解僵局。
李医生彻底醒了,他急促地眨了好几下双目,稀释着那些强势跑进眼镜的清水,过了会,才红这样看向江医生:“承淮,刚才真是对不住了,酒喝多了,你也知道,我每次喝上头了自己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李医生的妻子也跟他致歉:“老江,李延他酒品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别在意了,都是无心之言。”
江医生依旧没有回应。
很少能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产生这样大的冲突,生出这样极端的冲突,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天道好轮回”的报应快感,只希望眼下这些尴尬、难堪、无言快一点、再快一点地过去,我也赶忙劝他:“江医生,你别生气,我都忘了刚才李医生说过什么了。”
我是真的忘了刚刚李医生说了些什么,被江医生那一泼刺激了下,我的大脑暂时性地失忆了,失灵了,努力了也回想不起来。
“开开心心出来吃顿饭,别闹得不愉快,都不是有意的。”我继续说。
江医生停下筷子,九十度角把它们扣在盘子中央,像是要依靠于此才能强撑起肩头的力量,紧接着,他长舒出一口气,将一旁没人动过筷子的小碟子递到我面前,“嗯,吃吧。”
小碟子里盛着烤鳕鱼,黑纹底,白鱼肉,有滋滋往外冒得腥鲜气。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样,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这样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诋毁江医生,我会怎么样呢?
一定是只会无措地辩解着吧,只会歇斯底里地从思维书架上撤下所有的《汉语词典》、《成语大全》and so on,翻阅处一切溢美之辞,只为了向别人解释他,他是个好人,为什么你们要这样误会他呢。但我错了,不愿意听的人永远都左耳进右耳出,他们只接受自己想听的,可以方便他们指责,嘲弄,刻薄,让古怪的眼色聚焦到你脸上。
人都一样。
回家路上,我心情莫名轻快了许多。像上了一课,整个人神清气爽通达明了,来自于江医生这样人畜无害男士的教导。
有的时候,面对根本无道理无缘由的挖苦,你不要企图去解释,你只需要做的是,把手边的水泼到他脸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向他人求证什么,做好自己,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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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约会回去后,原本屈藏于我家地底下的那些暗流涌动忽然之间就止息了,父母不再提反对的话语,一如往常地生活,我出门不用报备,每一次约会皆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一次,吃过晚饭,全家人集结在客厅沙发上看家庭剧的途中,老爸莫名问爷爷,什么时候去江主任那复查下,也不知是有意图,还是下意识。
五月初,导师在qq群里狂刷三条通知,召唤我们这群小炮子可以回学校跟他面对面亲密接触修改论文了,妈个叽啊……光是想想就心力交瘁,我收拾行囊,做好重回326革命基地,与其他三位战友激情会师的准备。
回学校的前一天,我接到一通电话,来自一个很久未曾联系过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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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敏是第一个到校的,我第二个,康乔第三,天秤座的黄亦优还在深圳的大地上狂刷携程,纠结着返校日期,并且想要抢拍下最便宜的返程机票。
寝室勉强算是第二个家,临近毕业,见到室友的感觉更是开心又难过,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我的朋友啊,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碰面,最后一次挤进小小的打印店,最后一次在停电的深夜朝着同样黑黢黢的对面楼层失声尖叫,最后一次对彼此的烂桃花少女心佯作嘲笑和呕吐,最后一次在水果铺里共同买下一个大西瓜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最后一次扎堆在食堂的四人桌上吃大碗大碗的麻辣烫,没有人会缺席,面对面都是热气氤氲之后青春的脸。
从今往后,各奔东西,再难聚首。
毕业前的伤怀,很难免地,越来越近。
当然,更令人伤怀的还是搞定论文这件事,第二次被导师残酷打回的时候,我不禁像*中的l一样蹲在椅子上面朝电脑寒冬腊月。
“你在干嘛?”康乔拎着三份外卖踹开了寝室的门,她总喜欢以这种粗暴的方式登场。
“他妈的我的论文又被导师退回来了啊,他说我举得例子太旧太俗,没什么看头,他们这些搞文学的是不是都要这么阳春白雪,他们就不能下里巴人深入人民群众一下吗?我就看过顶多二十年书,而且这二十年中的前五年还在翻阅脑残幼儿读本两只老虎跑得快,他非得用他看过六十年书的知识量和阅读量来要求我吗?他以为我是萧红庐隐张爱玲啊。”我抓起桌上一把硬币,扭过头,从椅背上探出一只手,去换取康乔手中那些冒出鲜香气息的源头:“我的番茄牛腩,谢谢。”
“咦,有的人怎么直接交了初稿就定稿了呢?有的人怎么马上就找到辣么好的实习单位了呢?咦,都是同样的大脑、肌骨和血液构造,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辣么大呢?”康乔把我的那份外卖交给我后,就故意“l,n”不分,阴阳怪气地讲着话,其间她还很欠抽地扭回了自己的桌椅。
毫无疑问,康乔是我们宿舍的顶级学霸,她的奖学金兑换成一元银币的话连起来能绕宿舍楼三圈。
她闷头学习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是在学习,她都比别人更专注更刻苦。
她的人缘也很好。
比如南医大那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季弘,她就那么神奇地跟他熟识了。
对了,季弘,说起季弘,前几天那个忽然打电话给我很久没联系的熟人,就是他。
“哦,对了,吴含,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康乔一边拆着便利袋,一边紧盯着电脑屏幕上正在启动的w7程序,说:“季弘上次在qq上,给我发了个帖子。”
季弘的八卦程度当真超出了我对于男性的认知范畴,我无力地向前伸了下脖子,又旋即收回:“是南医论坛上那个八江医生的那个帖子吗?他打电话告诉我了。”
“哪有,干嘛这么低调,那明明是八你的帖子,”康乔跑去洗手池边冲汤匙,她依旧欠抽的语气含混在哗哗水响里:“你现在可是南医名人,吴含大大,可以在毕业前给我一个签名加唇印么?”
她说完还叼着三分之一勺子含情脉脉望过来。
我揉了揉刘海:“可以,一百块钱一个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