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们的婚事可是从小就由父母所缔结,明年就是婚期,两家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岂是说退就能退的?”
“我不知道……可是,他说他要出家当道士,一辈子也不嫁人了。”
“出家当道士?”沈如玉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荒谬,“放心吧……你爹娘不会准许的。”
“可是不知道他跟我爹娘说了什么,”崔文珺嘤嘤嘤的说:“我爹娘准了。”
沈如玉:“……”
尽管从小因为男女有别,而相见不多,可是,婚约是一种奇妙的,令人害羞而特殊的联系。
尽管毫不了解对方,对方的名字对自己而言,却也是最特殊的。
就算彼此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毫无接触,却又像是已经神交已久,随着婚期一点点的接近,崔文珺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也曾经不住的幻想过对方的模样,和成亲以后的生活。
她对自己发过誓言一定好好对他,他们一定要恩恩爱爱,犹如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还有一年便要大婚,对方却冷酷无情的说,他要断绝关系。
一想起这件事情,崔文珺就满心委屈的一头扑进了沈如玉的怀里,“如玉,我被嫌弃了!”
“我有那么差么?”崔文珺极不甘心的说道,“他宁愿出家,也不愿意嫁我?”
沈如玉听她孩子气的话语,顿时一时失笑,“你好着呢。”她像是抚摸着小动物般揉乱了崔文珺的长发,“真的,整个京城里,我也找不出比你更好,更值得人喜欢的女子了。”
她将她抱在怀中,若有所思的望着崔文珺身后的一处阴影,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柔和,“他若是要退婚,那便退吧。否则往后真的成了亲……”
以温明那倔强的脾气……
“岂不也是相看两相厌?怎么,莫非,你喜欢他?”
“怎么可能!”崔文珺乖乖的窝在沈如玉的怀中,闻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摇了摇头,“我都没见过他几次呢……”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安慰,崔文珺的语气变得柔软平和了许多,“可是虽然不喜欢,但是被退婚,就是很难受……”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退婚?难道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但说着说着,崔文珺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撑起了身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温明从小就常常住在道观之中,他所在的道观和王子君所在的道观不过寥寥几里路——他们该不会是背着我勾搭成奸了吧!!”
沈如玉望着反应激烈的她眨了眨眼睛,崔文珺顿时又趴下来窝进了她的怀中,“不过……若是他有了喜欢的女人,才跟我退婚的话……唉,这个时代对男子太过于严苛,他为了喜欢的人能够鼓起勇气退婚,我还挺佩服他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的……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他最后能和他喜欢的那人快乐幸福的在一起吧……”
沈如玉却垂下了眼睑,不以为然的转移了话题,“你好过了?那就睡吧。”
她又想起了那张伪造了王子君的印记,而能够直接送到她手上的信筏,顿时在心中颇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第十章
沈如玉还记得温明。
怎么说呢,那是个……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年。
当年和他认识的时候,沈如玉刚满十五,而温明刚刚十二,甚至还没有长成的少年五官精致,在那个年纪,有着一种雌雄莫辩的秀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中人都极为信奉道教,从出生起,他便常常跟随家中长者一起,寄宿在道观之中。
只是因为在道观之中总是吃不饱,温明非常讨厌道观,每次一住进道观里,脾气就会变得极差。
或许是因为在道观里吃不饱饭?他明明可以算是在清心寡欲的道观中长大的,却一点也没有沾染上那种淡然超俗的心态,反而比一般人更为容易妄生执念,倔强偏执的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但十二岁的温明,在沈如玉的印象中,一开始是个颇为沉默腼腆的内向孩子。
当时宋瑾的情报网递交上来的可疑名单中,重重筛选之后,温明是第一个被沈如玉判定为需要近距离观察的人。
穿越者这样的身份,尤其是魂穿,常人是很难看出端倪的,只有同为穿越者,才能从种种细节中确定对方的身份。
因此,沈如玉谎称体验生活而离开了沈府,隐藏身份前往温明寄宿的道观,住进了另一间客房内。
这是一间大多数都是女冠修行的道观,名叫凤池观,它讲究的清修出世,在京城女眷中颇有名气,只是王子君当初却看都没看一眼,就投入了不远处的长春观。
长春观比起凤池观来说小得多,也没有什么出名的道人,甚至几个道士女冠可能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都在红尘之中奔忙,说他们讲究入世吧,那不过是看在王子君的面子上好听的说法。
其实就是一个十分穷困的小道观,每天都为了生计努力着,虽然自己条件也不好,但只要还有余力,就会赈济那些穷苦百姓,还会收养被抛弃的孤儿。
给沈如玉的感觉就是一个披着道观外皮的福利院,王子君当初跟着自己母亲在凤池观中参拜时,闲的无事一个人走啊走啊,就走到了长春观,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瞬间就头也不回的决定成为长春观的一名女冠了。
王子君从小到大都这么有个性——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有点不怎么靠谱,但也因为如此,沈如玉才跟她是好朋友,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她下一步究竟会干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
沈如玉当时被他游说着,也动了入观的念头,只是沈南风得知之后吓了一跳,严令禁止,连忙把崔文珺拽了过来,硬生生的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让王子君颇为遗憾。
就因为离得这般近,沈如玉轻易不出观门,就怕被王子君所发现,要是被她发现她跟崔文珺的未婚夫在同一所道观“体验生活”,那天马行空的脑子还不知道会转出什么样的念头来。
只是她本想不动声色的观察温明,却也不知道是这张脸上露出了“我心有不轨”这几个字,还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在路上偶尔遇见朝他笑了几笑,温明第一次怔了一下,到了第二次,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就面无表情的视而不见了。
……喂喂喂,你这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沈如玉当时愣了一下,又觉得没必要跟小孩子计较,便又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只是自那以后,她似乎就被温明给盯上了,早晚课的时候还好,和女冠们聚在一起品茶,下棋,弹琴,绘画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小小的身影,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
沈如玉当时就觉得不妙——难道这家伙是个很厉害的穿越者,反侦察的察觉出了她是穿越者?!
但是她毕竟才名在外,不论是茶艺,棋艺,琴艺,还是画技,都是从小一点一点训练出来的——要是有才华的人都能判定是穿越者开了金手指的话,那沈如玉身边一圈特立独行的古代朋友,基本上都要中枪。
她所怀疑的是那些年少早慧,颇为不合常理的人——温明六岁就有才子之称,十岁的时候更是号称“小如玉”,“小如玉”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像一个穿越者!
因此沈如玉十分坦荡,却也不代表她就放心这么让他肆无忌惮的继续观察下去,忍了好几日之后,沈如玉终于忍无可忍的进行了反击,在又一次相遇之后,温明继续视而不见,沈如玉却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总是在看我?”少女有些困惑的望着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
温明好像被她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他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颇有些惊慌的辩驳道:“什么?我……我哪有!”
“可是我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在看我的样子。”沈如玉疑惑的说道。
“那,那你为什么要看我?”
“……因为我觉得有人好像在看我啊。”
“你肯定是看错了。”他努力板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的下了断论。
“是这样吗?”沈如玉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你为什么总是像是看不见我一样?”
“咦……你,你和我打招呼了吗?”温明磕磕巴巴的说道,“你每天总是对这个笑,对那个笑的,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对我笑啊?”
……他说的好有道理!沈如玉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那我以后……朝你打招呼的时候,便叫你的名字吧?”只是沈如玉毕竟是沈如玉,她只是略微的想了想,便愉快的做出了决定,“只是虽然现在处于清修时期,我们身为道友,本不应该被红尘规则所束缚,但毕竟并非真正的女冠道士,我不好随意称呼你的名字,那不如……”
沈如玉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顿时落在了他耳垂上的一粒红痣上,那红色感觉颇为喜庆,沈如玉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便叫你……小红好了?”
温明:“……你才小红呢!!”
只是温明的抗议完全无法阻挡沈如玉的自说自话,自从每次遇见,沈如玉都笑着喊一句“小红”后,温明开始不再沉默了,他开始参与进女冠们的活动中,无论是围棋,书法,绘画,弹琴,骑射,都力图用他“小如玉”的实力碾压沈如玉。
只是……他毕竟只不过是“小如玉”而已啊。
每次沈如玉跟他比围棋,比书法,比绘画,比弹琴,比骑射,简直压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她好言安慰他说:“以你的年纪,有这份水平足以自傲了,只不过我毕竟痴长你几岁……”
结果对面的小小少年顿时就红了眼眶。
后来沈如玉才知道,他小时候在乡下跟祖父母住在一起,有一天,忽然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混过来的游方老道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相,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只是不久之后,他的祖父母就双双病故了,被父母接到身边后不久,偏偏就这么巧,他的父亲身体状况也开始一日比一日的衰弱了下去,他的母亲开始频繁的带着他进入道观祈愿,只是道观之中的修士们不管是看他面相掌纹,还是推算八字,都言之凿凿的确定他并非什么天煞孤星的克亲之命,不然他和崔文珺订婚时送去的生辰八字根本就不可能通过。
只是他的父母虽然不至于厌恶他,却还是颇为忌惮,而十分疏远,就连家中的下人,也对他避之不及。
为了讨父母欢心,温明才无比努力的学习琴棋书画,希望自己能显得更有价值一些。
“自从父亲生病之后,母亲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笑颜了,从那以后,好像就再也没有人对我笑过。”
“所以,你对我笑的时候,我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温明跟她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已经很熟悉了,越是熟悉,沈如玉就越是断定他并非穿越者,而心情越发的轻松,对着他总是笑容明媚。
那天是上元节,他们被委派下山,帮助搭建道观在夜晚所需要祭祀的祭台,然后两人就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沿着人流慢慢的逛着灯会,随着入夜渐深,人流越发拥挤,沈如玉十分自然的牵住了他的衣袖,笑着说道,“小红,你这么小一只,可要小心一些别走散了啊,要是找不着你,我可是会急死的。”
“你才是小红呢……”但温明虽然像是满腔不满的抱怨嘟嚷,却乖乖的拉住了她的衣摆,“……我不会走散的。我会一直的跟着你。”
茫茫人海之中,漫天花灯映照之下,相互牵绊着的少年少女,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道袍,恍惚中就不经意的,将彼此和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
而终于,在沈如玉确定温明并非穿越者后,她就不再打算继续留在道观之中了——她要是再留下来,宫中的李瞾只怕就要派出禁卫封山了。
只是得知了她要离开,那天温明将她拽进了道观后的小树林中,满面红晕的跟她说,他喜欢她。
沈如玉当时狠狠的愣了一下。“你怎么……”
她有些无措的将手轻轻握成了拳头,下意识的压在了唇边,“……会喜欢我?”
他们才不过相处了三个月而已,虽然后期玩闹的非常开心,但沈如玉却只当他是朋友,是弟弟。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释然的放下了手,“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乐,就觉得喜欢我了。”
她试着开导他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可是温明却并不理会她的柔声开导,他紧紧的盯着她,然后突然踮起脚来,就要来吻她,只是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准确度还有待提高,几乎是以撞为形容词的,压在了她的唇角。
但也足够沈如玉被猛地一惊,陡然失声了。
“别闹了。”她的语气瞬间就冷了下去,“……你还小,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后来温明的父亲去世,他要戴孝三年,早就该和崔文珺成婚了,只是如今出了孝期,第一件事情却是解除婚约,出家成为道士?
这么多年来,他那执拗任性的性格,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
沈如玉回想着昨夜收到的那张纸条,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到底,要不要去见见他呢?
第二天一大早,崔文珺就离开了,既然对方决定退婚,那她也没有死缠烂打着的道理。
在她离开后,如玉总算有时间将昨天买的泥人带去给如琢了。
沈如玉来到如琢的院落的时候,正好瞧见那个纤瘦的身影正带着兴味盎然的神情摆弄着那株乌金耀辉,只是她明明是十分喜爱,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黑中透红的花瓣,眉宇之间却满是隐忍克制,神色也是淡淡的,举手投足之间,最是讲究中正平和,大气端庄。
如果当今皇帝并非男人,而是女帝,以沈如玉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好几位皇室成员的经验来看,如琢的一举一动,简直堪称宫廷礼仪的典范,当得起君后之位。
沈如玉正要拿着泥人朝她走去,却忽然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惊住了。
君后之位?
君后?
君后?!
等等,说起来,大病初愈也是突然被穿的大好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