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瞾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带着笑意说话,“我本来没想到会见到你,阿玉!”
“但是我出宫之后就一直在想,会不会在哪里遇见你——我刚才在窗户边看见你家的马车过来,还在想是不是你。结果真的是你!”
他忍不住的收紧了怀抱,亲密的贴着她的脸颊,笑着问道:“阿玉,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不要转移话题。”沈如玉笑了笑,但又很快的忍住了,“你怎么出宫来了?兵马司,巡城御史,内卫他们都知道么?”
“我……”李瞾原本正因为意外地遇见了心上人而惊喜开心着呢,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他顿时有些讪讪的抬起了头来,“他们不知道。”
他好像觉得沈如玉可能会责备他不顾自身安危,拿国家大事开玩笑——也许在她之前,冯言已经进谏过无数遍了——因此李瞾有些烦躁的说道:“如果京城里的治安真的那么差的话,那我这个皇帝当得未免也太失败了。”
察觉到他有些生气,沈如玉并没有什么打算跟他对着干的念头,她轻轻一叹,笑了起来,“好吧,皇帝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顺了顺他的毛:“那么,陛下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如玉你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你又一向不大喜欢宫中的那些珍宝……所以我想这次自己来选选看。”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沈如玉微微一愣。
她总觉得唆使情窦初开的皇帝干这种不靠谱的事情,除了崔文珺,绝对再没有别人了。
“因为听说你很喜欢这里的桃花信筏,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喜欢的东西。”
李瞾很喜欢红色,他也很适合红色,因此今日他也穿着一身红衣。红衣烈烈,配上他俊美张扬的五官和意气风发的神色,英姿飒飒,显得如此耀眼。
而当他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让人心动。
但沈如玉却觉得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听见李瞾了的下一句话,“对了,如玉刚才是从哪里回来的?”
“唔?长春观,怎么了?”
“啊,王家长女在哪里当女冠的那个道观是么?”李瞾的语气冷了冷,“那么,我听说不久前你带着一个少年上山,将他寄养在了长春观里?这是真的吗?”
那语气活脱脱就像是怀疑丈夫外遇的妻子,从里到外的透露出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来。
果然……
沈如玉在心里说。
沈如琢的事情如果不特意保密的话,是不可能瞒过皇宫中那位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的,遍布全国的内卫机构毕竟不是吃干饭的。
但事实上,沈如玉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要在内卫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一个大活人需要耗费极大地精力,而如果最后被发现了,根本无法合理的解释清楚——更何况,沈如玉并不希望沈如琢重生之后,活的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所以她并没有特意的隐藏自己的行为。
——李瞾早晚都是会知道的。
可是如果她处理得好,这一关过去之后,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沈如琢和她进行正常的接触了。
“你是说阿砖?”沈如玉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一般,孩子气的伸手捏了捏李瞾柔软的耳垂,“——你派人监视我?”
“并没有!”刚才还气势十足的男帝,在耳垂被沈如玉当做什么很好玩的玩具揉捏起来后,迅速涨红了脸。他努力解释道,“我只是很在意你,所以才知道。”
他眼神炙热的直视着沈如玉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我听说,你前不久在山下遇到了一个猎户的儿子,把他放在长春观里,还给他送了许多东西?”
“那个孩子很可怜。”她柔声的回答道,却有些避重就轻。
李瞾当然听得出来,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要放开抱着沈如玉的手,但随即就被沈如玉拽住了手腕,一个反转,压在了墙壁上。
“非要这样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吗?”沈如玉笑着望着李瞾,似乎对于他话语中隐藏着的淡淡怒气毫不在意,甚至觉得非常有趣和——感到可爱。“对不起。”
她说着伸出手去,温柔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李瞾想过沈如玉可能会慌乱的解释,或者冰冷的离开,却没想过会是这样温柔和平静的态度。
“对不起,”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肌肤相触的温度仿佛能够抚平心中的一切的焦虑和不安。“我好像让你感觉不安了。”
李瞾咬着牙试图对于这样蛊惑人心的温柔做最后的抵抗,“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特别好——”他有点忧伤的垂下了眼睛,“我说过……我绝不会用皇帝的权势逼迫你,你根本不用担心和害怕,所以……没必要这样讨好我。”
沈如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在讨好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害怕和担心。”沈如玉抬头望着他,她的手温柔的抚上他的后脑勺,轻轻的压了下来,李瞾温顺的顺着她的力气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除非你觉得他们威胁到了你。可是谁能威胁到你呢?我的陛下?”
这种级别的情话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帝陛下的接受范围,他有点慌乱的移开了视线,压低了声音,“别……别那么叫我!”
“好吧,陛下,”沈如玉扬了扬眉毛,她温柔的摸了摸李瞾的头,放开了他,“陛下,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她认真的看着他,说着不算谎话的谎话,“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我会很期待你为我选的生辰贺礼的。”沈如玉微笑着望着他,“陛下。”
李曌定定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沈如玉还以为他会低头来亲吻自己,但他并没有。
他看着她,慢慢的笑了起来,“好。”
☆、第十八章
在那以后,沈如玉就适当的减少了去往长春观的次数,改成了使用信件,日子慢慢流逝,很快,就到了她十八岁的生辰。
这段日子里,没有任何预兆,托梦和灵异事件发现,沈如琢过得好好的——不管哪个都是。
只是在沈如玉十八岁生日当天,沈家办完一次生日宴后,从皇宫里派出了一辆马车,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停在了沈家的后门门口。
在和沈南风一起将沈如玉送上马车的时候,沈如琢的表情一直非常阴沉。
说起来,真正的沈如琢在祭拜完阿砖后,央求着沈如玉为他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沈如玉当时想了想,为他起名为明曦。
明心见性,直指本心,黎明破晓,晨光如曦。
……
在马车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驶入宫中的时候,沈如玉掀开了门帘,看着窗外的星空,在心中默默地想道,今天回去之后,应该就是沈南风决定将她送出京城的时候了吧?
一收一放,一收一放,她就像个技巧高明的猎人,只是作为所谓的“诱饵”,沈如玉并不大高兴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定义。
在夜色中行走,在古代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沈如玉一下马车,即使宫中亮着无数的宫灯,她也很难看清道路。
好在她没有等待多久,就有一位体贴细致的宫女来到她的身边,轻柔的托扶着她的手,带着她朝着太液池走去。
越接近太液池,就感觉有光越来越亮——转过一座假山,沈如玉眼前猛地一亮,只见通向太液池的回廊飞檐上挂满了宫灯,总算让前路不再一片黑暗,同时沈如玉也惊愕的发现,她一直以为的扶着她手的人并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男帝李曌。
似乎是觉得刚才自己误会了的想法——李曌和宫女——有些好笑,沈如玉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李曌在她身边,朝她投来了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还以为……”沈如玉试着忍住笑意,“我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在扶着我呢。”
然后趁着李曌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的补充道,“扶的很好。嗯,扶的很好。”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沈如玉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李曌望着她,无奈的笑了起来。
“马上就到了。”
他的语气不可思议的温柔。
其实到了这里,沈如玉已经认出了路来了——以前君后在世的时候,她来过几次太液湖,那时候君后带着她坐在湖心的亭子里,看波光浩淼,水天相接,湖面犹如无边无际。
不知道御花坊的人用了什么厉害的技巧,湖中荷叶红莲,常开不败。
只是夜晚的太液池另有一番风情,那些荷叶红莲在黑夜中,只留下了线条曼妙的轮廓。
李曌就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上了那条通向湖心小亭的长长回廊。
天地一片寂静,漫天星光下,只有回廊两边燃烧着的烛光,在黑夜中连起一串蜿蜒曲折的道路,在这一刻,相互牵着的手所感受到的彼此的温度,仿佛就是这世上的唯一。
有那么一瞬间,沈如玉和李曌都觉得,好像这条回廊永远都不会走完。
因此在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湖心小亭的时候,沈如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才证明自己的确已经走完了那条长路。
李曌发现了她的行为,夜色中沈如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略有一些低落,“刚才我还在想,要是那条路能够永远也走不完,该有多好。”
沈如玉顿了一下,才笑着说话了,“如果永远也走不完的话,那我就永远也看不见陛下为我准备的礼物了。”
朦胧中李曌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听见他柔声说道:“阿玉说得对。”
他们在湖心小亭中坐了下来,亭外飞檐上也挂满了宫灯,围栏上的烛台上也点满了蜡烛,虽然还没到亮如白昼的地步,但起码能够让沈如玉和李曌看清楚对方的神色如何了。
没过多久,沈如玉突然发现水天相接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如豆般大小的光芒,它在湖面上闪烁不定,顺着水流,慢慢淌来。
一开始只是明亮而孤独的一个,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在湖的尽头,远远望去,它们仿佛不小心坠入湖中的银河那般璀璨闪耀,直到漂近一看,沈如玉才看清那是一朵朵莲花河灯,在夜色中绚烂绽放,它们浮在湖面之上,看起来就像是整个湖泊都放出了光芒。
沈如玉忍不住站在了湖心小亭的围栏边,近距离的看着一朵朵层层绽放的莲灯,幽美静谧的漂过眼前。
然而她才看了没一会儿,原本就已经非常明亮的湖面突然火光更胜,沈如玉看着将整片湖泊的粼粼波光,都映成了一片金色的光芒,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着天空看去。
深邃的夜空中,群星闪耀,而在宫殿的四面八方,都在此时升起了无数天灯,无数明亮的烛火在朱红色的天灯中映照出一片金芒,犹如苍穹之中的繁星点点。
“阿玉,你喜欢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曌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似乎不想打扰她沉浸于这样炫目的美景中的情绪,语气轻柔。
沈如玉一时半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转头望向身侧的青年,在无数灯火之下,他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见她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并不答话,李曌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慢慢凑近了她的连,然后闭上了眼睛,笨拙的将嘴唇压了下去。
在漫天的星光与灯火交织的犹如梦境的场景之中,挺拔修长的青年与纤细秀丽的少女,他们亲密相吻的剪影就如同一幅画一样美丽的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第二天,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大进一步的李曌满心欢喜的准备下诏授予沈如玉的官职时,沈南风却比他更为坚决的推辞不受。
而不巧这些人最擅长的事情,恰恰就是把任何事情都扯上政治斗争,然后开始漫长而无聊的扯皮。
皇帝所代表着的扶植寒族势力的帝党,与沈南风所代表着的维护世家利益的世族不知道多少次的开始了他们的角力。
沈如玉前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所能接触到的最政治的词汇,大概也就是“查水表”了,然而今生,托做官无比容易的世家身份的福,几乎是她坐在家里,也能参合进所谓的政治斗争之中。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一枚极有价值的政治筹码。
更糟心的是,她身为沈家嫡女,却也觉得世家不应该垄断官职,即使这么多年,沈如玉上学时候学的那点知识大概早就还给老师了,但她还记得初中历史课本上要求她要死要活的背过关于科举的意义。
——科举从某方面来说,就是令寒族也能出仕的制度。
虽然在后世有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不过在此时却是足够先进的制度,
它打破了出身比才能更加重要的禁锢,使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能够发挥自己的力量。
因此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沈如玉都更倾向于帝党。
……多么痛的领悟。
沈如玉想,她还是别主动去趟这趟浑水比较好。
她知道自己或许在文艺方面还有点小才能,不过政治?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