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会介入此事?”
“请圣女大人留步!”
金发骑士脸色微变,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握住西莉亚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按,同时背转身朝向台阶的方向,硬生生用自己的躯体将人群与圣女阻拦开来。西莉亚见局势失控,便一头钻进了面前的门洞,卢克、玛丽等人紧随其后。
守卫慌忙将小门关上,这门极为厚重,门外鼎沸的人声瞬间止歇。
西莉亚面前是一条阴暗的走道,直通往神殿中枢所在的东院。但她却没有立即向前--方才情急之下,卢克里修斯几乎是将她从背后揽在了怀里。骑士尚未改变这个保护性的姿态,于是他的手还搭在她肩头,她的后背则贴着他的胸甲。
骑士铠甲是冷的,青年的体温却是热的。指掌的温度因为对比鲜明,愈发显得灼人。若有似无地落在她后颈的男性气息也撩得人心跳加快。
西莉亚扶着湿滑的墙面轻咳了一声,卢克慌忙松手,尴尬地向后退了半步。
“其他事回北塔再说。”西莉亚有些生硬地开口,快步向前走去。
卢克循着身旁扎人的视线转头,默默无言地和神情微妙的玛丽对视了须臾,垂眸跟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正对橄榄山修道院。这座古朴的建筑曾经是近百名隐修士的处所,人们相信在至圣之所居住的修士发出的祈祷能真正被上主重视,也因此橄榄山修士曾经是信仰虔诚的代名词。
逃亡途中,西莉亚亲眼看到了东院的惨状:这群平日不踏出修道院半步的僧侣们被屠杀殆尽,鲜血染红了矮墙后洁净的沙地。
方才先行逃离的审判团早就不见了踪迹,空落落的修道院一片死寂。冬日的风急急走过,院中的树便娑娑地低声议论起来。
西莉亚却只是稍稍停留,而后径自朝北塔的方向行去。途中她见到了不少急匆匆抱着卷宗来去的神官,却不知是在为明日与英法君王的会面做准备,又或是托马斯已经行动起来,在努力毁灭里尔所提及的证据。走到北塔前,她不由放缓了步调,回头看了卢克一眼。
午后的日头被层云覆盖,云脚散逸出的光线微微泛白,金发青年的面容被光线笼罩,竟然是大理石般具有透明感的苍白颜色。
西莉亚莫名心头一突,她定睛打量卢克,愈发觉得不对劲:“卢克爵士?”
“我……”圣殿骑士短促地抽了口气,露出宽慰人的微笑,“旧伤似乎迸开了。”
他没有做出更多解释。旧伤复发究竟是因为方才人群的推搡,还是源于昨日调查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西莉亚都无从知晓。她居然觉得有些气闷,别过脸强硬地道:“您应该更早说出来的。”
她转而向玛丽抬了抬下巴:“北塔应该有医官吧?”
女仆愣愣应了一声,急匆匆往塔中走了几步才猛地回身,反手在身后的裙摆上擦了擦,犹犹豫豫地道:“其实……您的力量也许比医官更靠谱。”
西莉亚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眨眨眼,表情仍旧不自然,只短促地应道:“那么就由我来。”她瞥了一眼卢克,缓和了语气道:“请跟我来。”
婉拒的话语显然就在圣殿骑士舌尖,但圣女的眼神凛然如冰雪,足以令人心头生出扎人的尖棱来。但这勃发的怒意又是这般耀目,反而显出一种凌厉张扬的美感,明亮到摄人心魄。
卢克不由怔了怔。等他回过神时,推拒的时机早已溜走,他只得跟着西莉亚到了塔顶的静思室。西莉亚整张脸都绷得很紧。她回头看了玛丽一眼,唇线绷起,女仆立即识相地关门退了出去。
卢克局促地垂眸,余光瞥见圣女向自己走近一步。
西莉亚将一只手套扯下,力度有些过猛,丝绢质地的薄手套边沿便被拉出了一道口子。圣女浑不在意地将手套往坐榻的方向一抛,白皙的五指往卢克的方向展开。
她的掌心冒出了纯白的光粒,它们近乎是乱舞着朝卢克砸来。虽然感觉不到这些光点的分量,卢克却微微加深了垂头的姿势,身姿宛如被狂风摧折的枝条。
圣女召唤出的光粒远远大于需要的数目。等她停手时,四周都还飘浮着无数光尘。
卢克抬眸,他与西莉亚之间像是隔了一场下光粒的暴风雪。
西莉亚的神情骤然松懈下来,露出方才盛怒背后的疲倦。她语声明明很轻柔,其中的分量却莫名让人心颤:“卢克里修斯爵士,我现在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感情戏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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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评论]超级玛丽v:@不开火车的托马斯主教 上个头条也不容易啊……
[评论]圣殿骑士团官方v:[摸下巴]是否有必要开展新一期团员德育教育呢
☆、浅尝辄止
出于多年的、尊敬上位者的习惯,卢克恭顺地垂下头。经过治疗,他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惨白,却仍旧比往常要显得黯淡,因而衬得他的唇出奇地红。他隐忍地道歉说:“刚才情况紧急,没有将我的情况及时通报是我的过失,请您原谅。”
西莉亚闭了闭眼,扶着坐榻边沿坐下,低低地问:“您真的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吗?”
卢克仍旧没有抬头,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审慎而谦卑地给出了答案:“我向您隐瞒身体状况,影响了您方才判断情况,假如卫兵没有拦住那群暴民……我就是将您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况且此后,我的伤情也很可能会阻碍您的计划……”
“不,”西莉亚打断了骑士的话,却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只是神情复杂地凝视卢克。
卢克不解地抬眸,与她视线相接后,他全身都僵了僵,强忍住没有立即转头回避。
圣女见状眼神闪了闪,眉宇间现出一丝不耐。她将盘桓心头的犹豫拨到一边,坦诚道:“我的确有这样的考虑,但这不足以让我生气。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您这样苛待自己。既然感觉痛苦,为什么您不说出来?”
金发青年紧紧抿唇,他挣扎地看了西莉亚一眼,像是在无言祈求她不要再说下去。
“您这是不信任我吗?”西莉亚松开了不自觉紧紧攥在手中的靠枕流苏,牢牢盯住卢克。她的眸色宛如暴风降临前的天空,灰蒙蒙的又隐约带了水汽。她张了张口,竟然无法顺畅地将心头的话语继续问出口,只有些支离破碎地轻声追问:“我信任您,我期望得到同等的信任作为回报,这于您而言……是过分的要求吗?”
卢克的眉眼间现出货真价实的痛楚来。他摇摇头,不知是是要否定西莉亚的话语、还是要推翻自己心中的什么定论:“这是我的问题……”
西莉亚机械地牵牵嘴角,别开脸。
她一直知道卢克里修斯在心头筑有一道墙,只要任何人的任何问题触及他竭力回避的问题,他都会默不作声地缩回墙后。即便对此早有准备,但真的被对方隔绝在外,她还是觉得万分苦涩,像是饮下了一杯不可人的酒,沮丧的情绪几乎要让全身燃烧起来。
卢克缓慢眨动了几下眼睫,他眸底映着她的身姿,幽幽的翠绿底色深邃而难解,随着眨眼的动作粼粼的隐约有了波动,她小小的、倒置的剪影便如同沉进了汹涌的浪涛。
他忽然就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来。
西莉亚愕然回头看他。尚未散尽的细碎光粒纷扬扬地在两人间打了几个转,最后落在了卢克流金般的发丝上,如雪融般消失不见。她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这光点落到骑士的发顶、而后向下,她不可避免地与他四目相接。
他弯了弯眼角,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轻缓却也坚定地说道:“我并非不信任您,但您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我……我的事于您而言无关紧要,不值得您花费心思。”
“可我在乎您……”西莉亚不假思索地反驳。话出口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补了一句,“您对我有恩情,也是重要的伙伴,我在乎您……的想法和状况。”
卢克的双眸因为惊愕微微睁大,他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原本轻托的动作便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牵手。但不管是西莉亚还是卢克都没有顾及这一点,他们就好像突然一起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因为恐惧而颤栗,却又因为黑暗深处将要触碰到的禁忌而兴奋。一切恍若虚妄,能够确认彼此存在的只有交叠的双手。
指掌缓慢磨蹭变得炽热,他们在同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下看向对方,对视拉长为凝睇,周遭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时间犹如被拨慢了步伐,他们能在意的只有咫尺之间涌动的情绪。
心跳隆隆的如同春雷,本已抽芽的心绪随之飞快生长为柔韧的藤蔓,结了密仄的网将两颗心困在一处。
西莉亚一瞬间感觉喜悦却又莫名悲哀。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疯狂的蠢事。她此刻体会的悸动是裹了蜜糖的毒苹果,不可言说,不应触碰,即便外表再可爱、滋味再甘美,也改变不了果核内死一般的冷。只要他们稍稍大意,向有心人露出的任何一丝端倪便足以致命。
危险的战栗感如电流般游过,西莉亚和卢克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在电光火石间,她已经将最坏的可能罗列了一遍,只觉得一颗滚烫的心随之沉进了最冷的水底。堪堪萌芽的情愫是那样无望,这本是苦涩的事,但因为她知道对方感同身受,她所拥有的欢欣和痛苦他同样了然于心,这无处释放的压抑感便又有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甜蜜。
西莉亚满足于浅尝辄止,并没有将眼下的状况点明,只柔声道:“那么……”
卢克的眼神已然不自觉柔软下来,他以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应和:“那么……”
两个人不自禁相对莞尔。翻滚的心绪在这对视中渐渐平复,他们都感到了一丝古怪的平静。在他们足下延展开的未来道路确凿无疑,断或不断,生死只是一念之间。而心意初通的时刻,他们还不想去过问未来。
“里尔的事,您有头绪了吗?”西莉亚突然就再次将话题切回了正事。
卢克似乎并没有觉得突兀,自然而然地答道:“这事很难查。”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手仍旧与西莉亚的牵着,同时俯身在她耳畔极低极低地道:“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有了线索,但还不能说。”
西莉亚向反方向偏了偏头,斜斜朝他睨回去。她这一眼波光流转,含义丰富,自她唇间吐出的话语却矜持简洁:“好。”
金发青年的瞳仁随她的这一睨迅速扩张,他毫不掩饰地定定瞧了她须臾,抬起空着的手将额发向后捋。他从指缝间再次偷偷看向她,旋即羞赧地垂眸。
“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伤是怎么回事?”西莉亚再次认真审视卢克的状况,仿佛生怕自己方才没能将他治愈,她一边打量他,拇指一边在对方的掌心轻轻画了个圈。
卢克的指掌因她的动作微微僵住,他斜掠了她一眼,有些低哑地回答:“调查遇到了一点麻烦,旧伤迸裂了,仅此而已。”
“是在攻城时受的伤?您……到底是伤在何处?”西莉亚的语气有些紧张。
卢克似乎并不怎么想回答,但在西莉亚渐渐变得严厉的凝视下,他还是妥协了,认错般地低声道:“那时后背中了流矢……”他话没说完,见西莉亚的脸色微变,连忙宽慰道:“伤口很浅,本来就没事了……”
他仍旧与她凑得很近,是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肩背的距离。
西莉亚扬扬眉,似乎真的要亲手确认他的伤情。卢克有些慌张地直起身,别过脸温声道:“现在真的没事了。”
静思室中又是片刻的寂静。
卢克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地抿抿唇。他显然不习惯在人前坦白想法,但还是别扭地直言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西莉亚轻轻应了一声,仍在对方掌心的手指不舍地蜷了蜷,最后她还是自制地将手往后抽回。
卢克却反掌将她的手再次拉住,比此前更用力、更坚定地握了握,才慢慢地松开手去。
两个人没有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只是又对视了一眼。而后卢克里修斯转身走到门边,停顿了半晌才回头,像想要用这一回眸证明他已然再次全副武装起来,不会让旁人瞧出任何不该有的端倪。他在这方面的确做得很好,他已然又是那个面无表情、矜持自制的圣殿骑士。
“明日我会与托马斯一同前往北城,”西莉亚缓缓道,“请您继续去调查,我会保护好自己,也请您小心。”
卢克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眼角,无言地一颔首。
这一个动作里传达的信息对两人来说都已然足够。
卢克离开后西莉亚有些坐不住,她在窗边踱了几个来回,竟然觉得窗外北侧荒芜的山峦顺眼起来。她难得容许自己的思绪放空,只默默看着冬日午后的云朵静静飘浮。
玛丽敲了敲门进来,西莉亚闻声回头,女仆不由得一怔--也许圣女本人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异常。西莉亚虽然没有刻意表露,但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更重要的是,这弧度虽然与她平日里自负而跋扈的笑同样耀目,却又有显著的不同。
玛丽不由回头朝着方才骑士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自顾自摇摇头,小心地关上门。她看着西莉亚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将话说透:“刚才我把走廊上的守卫也遣走了。”
被玛丽点醒,西莉亚立即转头看向窗外。她自嘲地叹了口气,调整了表情,半晌才开口:“我要去见里尔。”
“主教会让您见他?”玛丽见圣女恢复了原状,明显松了口气。
“不管托马斯同意与否,我都必须见他最后一次。”西莉亚逆光而立,在窗前便只留了一个轮廓精致的剪影,她低头思索片刻,将发巾向后潇洒地一捋,“里尔还是关在欣嫩谷监狱?”
玛丽点点头,翻了个白眼:“我听人说他的囚室又换地方了。”
西莉亚毫不意外,她勾勾唇:“负责看管囚犯的是哪位长老?”
“就是那天跟着我来的阴沉又不留胡子的老头,”玛丽一手叉腰,另一手在下巴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兴奋地低声问,“您要去威胁他?”
圣女睨了玛丽一眼,闲闲地答道:“不,他现在一定有求于我。”
女仆眨巴着眼睛还想追问,西莉亚却已经继续吩咐道:“玛丽,请你去找到那位……马歇尔长老,告诉他我有让里尔恢复理智的方法。”
“您这是说……”玛丽终于明白过来,随即习惯性地提出质疑,“主教似乎很清楚那药的特性,他会不会已经给里尔服药?”
西莉亚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不会,托马斯极为傲慢,他年轻时也许不在乎不择手段……但身居高位多年,他已经看不起那些下作的手段,即便再有用,他也自矜身份不屑那么做。更不用说,他大约恨不得里尔撑不过药瘾发作、就此一死百了。”
语毕,西莉亚冲着玛丽一抬下巴:“嗯?”
圣女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与往常别无二致,方才她在窗边眉眼含笑的模样倒好像只是玛丽一时产生的幻觉。
玛丽吐了吐舌头:“遵命。”
“顺便提醒一下,亲爱的玛丽,可千万别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