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华再也按捺不住,他心中一软,便将她搂在了怀中。
刹那间,星辰璀璨,天地失色。
......
殿试的日子如约而至。
这日,平安一早就驾着马车,载着他的主子赶到了皇城脚下。慕天华一直在马车中闭目凝神,脑海中回忆着他毕生所学,直到平安说了一声“公子,我们到了”,慕天华才睁开双眼,掀起了轿帘。
虽然他们在京城已经有段时日了,但这些天他们都宿在客栈,并没有接近皇城。此刻,金碧辉煌的正阳门在晨光之下散发着森然之气,慕天华被眼前皇家的气派震惊到了。他跳下马车,举目注视着楼阁殿宇的青瓦飞檐,胸腔中隐藏的抱负在蠢蠢欲动。
“公子,殿试是要多久结束?”平安并没有他主子的那般气度,皇宫对他来说就和京城里其他的楼宇一样,只有高不可攀之感。
“恐怕是要一整天,你不必在此等我,回客栈歇息吧。酉时再过来就好。”
平安答应着,将慕天华的布包递给了他,“那平安就祝公子金榜题名了。”
慕天华笑了,接过布包,“我只求顺顺利利。”
主仆两人告别之后,吉祥就驾着马车踏上了回程,慕天华则向宫门口走去。
临近宫门前,一个人从身后叫住了慕天华。
“小兄弟留步!”
慕天华起初并未以为这人是在叫自己,然而这声音越来越近,他回过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正热情地向他招手。
其实,这个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慕安。然而慕天华并不认识他,便只把他当做了普通人。
慕安花了好些功夫,才打点好了监考的大学士,放他进去参加殿试。为了掩人耳目,他今日穿着朴素,扮相与民间的穷书生别无二致,还特意跑到了宫外,假装是个正经参加殿试的才子。
慕安行了一礼,率先道,“在下姓安,单名一个穆字,是来参加殿试的。”
慕天华立刻回了礼,也介绍自己道,“在下慕天华,能结识安穆兄不胜荣幸。鄙人也是正要进宫参加殿试。”
慕安见他彬彬有礼,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便好奇着问了句,“敢问阁下来自何处?”
“小城戊庸,不知道安穆兄可曾听说过。”
“自然自然,戊庸乃边关要道,若是不知,那在下就该打道回府继续修炼一年了。”慕安随意开了开玩笑。久居深宫的他一直处在利益与权力之中,鲜少会遇到慕天华这样的普通人。慕安觉得,能与这样的人交交朋友,倒是件不错的事儿。
慕天华听着他的玩笑,也淡笑出来,“安兄真是风趣。”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边门进了皇宫,已经有宦官们等在那里为他们带路,前往文曲轩。文曲轩中有正殿一座,东西偏殿各一座。平日里,东殿是太子太傅为太子讲学的地方,西殿则是普通皇子接受教导的地方。文曲轩的正殿,也就是文曲殿,每年只承办一件大事,那就是为国家选拔治世之才的殿试。
文曲殿对慕安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目不旁视。慕天华被这里浓重的书卷气所感染,他见安穆先生十分淡然,便笑道,“安兄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在下粗鄙,现在就有些不能自持了。”
慕安连忙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只是参加殿试许多次了,屡试屡败,今年是我最后一次鼓起勇气来尝试了罢。”
“抱歉抱歉,在下不知道安兄原来是这番经历。”慕天华深觉失言,“ 不过在下倒觉得安兄的韧劲实在叫人佩服,想来若是一朝可以入仕,必定是栋梁之臣。”
慕安摇了摇头,叹道,“积极入仕的人多如牛毛,然而真正对朝廷有用的,屈指可数。”
“所谓少则得,多则惑。有才之人少则少矣,都能有报效朝廷之心才是重中之重。”
慕安赞赏地看着慕天华,叹道,“此言不错,安某受教了。”
殿试很快开始了,今年参加殿试的总共不下二十余人,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危坐在文曲殿中。巳时,主考大学士宣读了皇帝亲拟的圣旨后,为每个人发派了笔墨纸砚。大殿角落处的漏壶流淌着细碎的沙,时光就在这细沙中缓缓流逝。
慕天华展开考卷,看到上面的命题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研磨。
很多人都已开始下笔,宣纸和袖口的轻微摩擦声成了大殿里唯一的回响。偶尔有人对自己写的不满意了,便刷刷揉作一团丢在脚下。
慕安毕竟在太子之位多年,试题完全难不倒他,他挥笔成墨,洋洋洒洒地直抒心中想法。大约两个时辰过后,慕安最先搁下毛笔,拎起宣纸,风干了最后一丝墨迹。而后站起身来,前去交卷。路过慕天华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想看看这个小兄弟的情况。然而,让他吃惊的是,慕天华面前的宣纸还干干净净,只字未染。
慕安暗暗叹道,这恐怕又是个怯了场的人。果真是积极入仕的人多,对朝廷有用的少。
酉时,就如约定的那样,慕天华准时从皇宫里走了出来。他是整个殿试中,最晚交卷的人。平安其实申时过后就来了,他看到很多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却迟迟不见公子,有些焦急。
“公子,你总算出来了。”平安凑了上去,帮着慕天华背过了布包。
慕天华笑了笑,“等了很久?不是说了,酉时过来么。”
“可好些人早早地就出宫了,平安也是担心公子提前出来,便来的早了些。”平安扶好马车,让慕天华上了去,又问道,“公子,感觉如何?是不是可以轻松拔头筹?”
慕天华有些沉重,他叹了口气,道,“殿上二十四人,皆是来自各地的英才。我只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平安点了点头,将一个纸包递给慕天华,“公子,很饿了吧?”
中午也没吃东西,慕天华确实饿了,他道谢着接过,补充道,“平安你很细心嘛。”
“平安对公子可是一直尽心尽力。”末了,平安转了个话题,玩笑道,“公子之前不是说,若是中了头三甲,回戊庸后就风风光光去白家下聘礼吗?”
慕天华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合起纸包,有些吃不下了。
平安见慕天华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他只好转回身去,认真驾着马车。
☆、第73章 进退两难
殿试结束的两日后,慕安被皇帝诏到了嘉和殿。
皇帝坐在夔龙雕花的书案前,手边放着殿试上集来的文章。这两日,他批阅奏折之余,闲暇时光一直在阅读这些人的作品,当中不乏佳作。
慕安行礼后,皇帝指了指书案一旁的金漆圈椅,让他坐下。
“太子,朕听闻你疏通关系,也去参加了殿试?”
慕安立刻请罪道,“儿臣知错,儿臣不该藐视章法。”
皇帝没责备他,而是从一旁抽出一张宣纸,问道,“安穆就是你吧。”
慕安点了点头,他看到皇帝用朱笔在他的文卷末尾写了几行小字,一时间他好奇起来,也忐忑着皇帝会给他的文章予以什么评价。
皇帝眼睛花了,不得不架开了手臂去看清宣纸上的字。他一手捋了捋胡须,道,“其实,你的文章还不赖,算是这批考生中的佼佼者了。朕没想到你会参加殿试,看到你的文章如此成熟透彻,朕很欣慰。”
慕安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心满意足起来,当初楚氏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也无非就是让皇帝看到他的才学品德。现在他如愿以偿了,又恰逢慕封被软禁,这件事无疑为他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儿臣在文曲轩中,不禁又想起昔年母后每晚问儿臣功课的岁月。如今物是人非,儿臣实在有些伤感。”
“逝者已矣,你作为太子,一定时刻谨记要顾全大局,切莫被悲伤吞噬。”皇帝意味深长地望着慕安,道,“你也三十有六了,身边不能一直只有太子妃一人,朕打算为你指个侧室,就暂定肃远侯赵策的女儿了。你母后刚走,成亲的日子势必要往后推一推了。”
慕安听闻皇帝为他指的竟是赵策的女儿,他的心突然定了下来。此时父皇这个举动格外有深意,他老人家应该已经开始为他的未来做铺垫了。
“儿谢过父皇。”慕安站起身来,恭敬行了一礼。
皇帝放下慕安的文卷,又转而拿起了另一张文卷。这张文卷放在一个十分显眼的位置,与其他人的文卷明显区分了开。皇帝将这个人的文章递到了慕安的手里,吩咐道,“你先看看。”
慕安恭敬着接过,最先扫了一眼文末的署名,竟是慕天华!
慕安边看着,皇帝边说着,“太子,你的文章照这篇,倒底是逊色一些。此文的持笔者很有见地,一看便知饱读诗书,字里行间浑然一股正气,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慕安仔细读着,确实心悦诚服,他放下文卷后,道,“我其实与这个年轻人打过交道,他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出头,当真是个少年英才。”
“哦?”皇帝吃了一惊,“朕还以为只有有阅历的人才能写出这样完美的文章。”
慕安笑道,“我记得父皇小时候教导过儿臣,读书百本,可抵十年人生。这在慕天华的身上,不就是个很好的佐证吗。而且,我听说他来自戊庸,戊庸那里冬寒暑热,又地处边关,能孕育出如此人才,才是真的难得。”
然而,这句话过后,原本和颜悦色的皇帝突然冰下了脸,一股阴沉之气笼罩上龙体。慕安看着转变如此之快的父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说这个姓慕的小子,来自戊庸?”皇帝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
慕安点头,“没错。”
突然一下,皇帝像发了疯一般地站起身来,抡袖扫翻了桌上的一应器具。原本放在书案上的青玉茶杯也被摔倒了地上,啪擦一声脆响过后,守候在外头的孙福连立刻赶了进来。
“父皇息怒,您的龙体要紧。”慕安退后了一步,他完全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如此震怒。
孙福连赶紧小跑上去,一一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劝道,“陛下消气,什么事都犯不上动这么大的肝火。”
皇帝重新坐了下来,他指着嘉和殿的殿门,吩咐道,“慕安,你先出去。”
慕安应了一声,不知就里却又不能询问,只得先退了下去。
皇帝刚才怒气上头,现在有些晕晕的,他扶着额,低声道,“孙福连,把东海道士进贡的仙丹给朕拿来服下一颗。”
孙福连从一旁镂金镶玉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余粒暗红色的丹药。他服侍着皇帝服下丹药,又递上了温水。
“陛下这是怎么了,老奴许久都不见陛下如此动怒了。东海道士不是说了,服用仙丹的时候切忌动肝火。陛下保重龙体,才是江山之幸。”
皇帝吞下了仙丹,闭上双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我控制了好久,才让心情平复下来。
孙福连见皇帝没那么气了,这才敢启禀道,“陛下,白太医在外头等了有阵子了,到了给陛下请脉的时辰。”
皇帝默许下,孙福连便召白瑄入殿觐见了。白瑄拎着夔龙纹的药箱,低着头走进嘉和殿。方才他也听见了殿内的混乱,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行事就格外小心。
白瑄按例为皇帝观色诊脉,诊脉结束后,皇帝主动问他,“朕最近都在服用仙丹,白太医你看朕的身体如何?”
白瑄恭敬答道,“陛下的身体的确强健了些,可见这些仙丹自有用处。”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孙福连将仙丹端给白瑄查看,“白太医,你瞧瞧,这样的丹药太医院能制吗?”
白瑄用干净的明黄帕子捻起其中的一颗,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至口鼻前嗅了一嗅。末了,白瑄摇了摇头,“下官听闻东海道士都是用炼丹炉炼药,炼药过程中不停有法师诵经祈福,全程下来总共九九八十一天。而且东海那边有很多草药是我朝所没有的。所以,太医院恐不能制出此药。”
皇帝若有所思,又吩咐孙福连将仙丹好生收起,“也罢,若是简单易得,也不能称作仙丹了。”
“皇上圣明。”白瑄行了一礼,见殿内已经没他的事了,便告安退出了嘉和殿。
白瑄回到白府后,先去了白实文的住处,适逢白璟正在里面照料。
“瑄弟,你回来了。”白璟正在用温热的毛巾为白实文擦拭手臂,他的动作不停,口中问候着白瑄。
“父亲今天怎么样?有没有起色?”白瑄也十分关心,他拉来了一张圈椅,挨着白璟坐了下来。
白璟轻轻摇头,叹道,“父亲大概是累了,从午后到现在,便一直睡着了。”
“大哥,你千万不要自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亲年事已高,如此大病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白瑄拍了拍白璟的肩膀,试图让他放下心中重担。
白璟领会白瑄的好意,但他怎能不自责,沉重之间他换了个话题,“今日请脉的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白瑄思忖了一下,而后道,“大哥,我正有一事想与你相商。”
“嗯?”
白瑄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愧疚,说道,“实不相瞒,这些年凭我一人,稳住白家在太医院的地位实在力有不逮。所以,我向孟清的妹夫,也就是当今三殿下慕封寻求庇佑。然而,慕封却将我一步步引进了他的夺嫡斗争中,现如今我已难以抽身。皇后薨逝,朝廷对外宣称皇后是因病而死,其实不然,皇后的死牵扯上了慕封,慕封已经被皇帝软禁在家中数日了。”
“瑄弟,你这是糊涂啊!你忘记大哥曾经说过的话了吗?医者是万万不能卷入权势争斗之中的!”白璟甫一听闻白瑄一直在为慕封办事,就知道白家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医者如果不能心无杂念,是万万不能立足的。
白瑄也知道自己站错了队,可是几年前太子被废黜,慕封势头正劲,谁又会知道太子有朝一日还会东山再起。白瑄承认,“大哥,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如果当年不借助慕封的力量,我白家根本不会存续到现在。大哥,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当年你没有出事,那白家现在一定是不同的光景。”
“世事无常,一切都无法回头了。”白璟叹了口气,“瑄弟,朝中的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毫无头绪,所以想向大哥请教,如果换作大哥,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