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面颊深深埋在了双手之中,白芷不可抑制地痛哭了出来。这些天,因为赵子懿的一句话,她一直等在客栈里。她还贪恋着想和他在一起,她在等待着和赵子懿之间那一丝丝的可能。然而,终究是她太贪婪了么,她不该对赵子懿抱有幻想。如果她断然离开,回去戊庸,今日之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难以呼吸。
    她知道,进宫的女人所经历的第一关,就是验身。只有处子之身的女人,才能入宫侍奉各殿。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无力感淹没了她,白芷绝望地趴在地上,根本直不起身。
    她好恨啊,她好恨当初玷污了她的那个混蛋。如果没有遇到那件事,她的人生会全然扭转。她不会遇到赵子懿,也不会贸然离家来到京城,她不会被赵家人欺负,也不会面对入宫之事进退两难。她或许会失去和赵子懿之间刻骨铭心的感情,但她会收获一个平静安宁的人生。她会一辈子留在小城戊庸,帮父亲守着药堂,到了年龄再嫁给一户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平淡此生。她的亲人都会陪在她身边,父亲,母亲,大哥,妹妹。
    她好委屈,好委屈,她的哭声从嘶喊渐渐转为低泣,最后化作了无力的抽泣。
    次日,赵子懿就听说了白芷即将入宫的消息。他发疯一般地跑来客栈,却找不到她的身影。她曾经住过的客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已经有别的客人在等待入住。
    她消失了......她去哪了......是不是因为不想进宫,所以她暂时躲了起来?她一定在等着自己,她已经等了这些天,她一定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等着自己!赵子懿越来越肯定,他心急如焚,想尽快找到白芷。这些天,他一直在准备着不留痕迹带她离开的办法,他要带她去一个赵家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既然他劝不动自己的家人接纳白芷,那就只有带她一起消失。
    可是,芷儿,现在我该去哪里找你......
    正在他惶然无知的时候,客栈的掌柜认出了他,这掌柜连忙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他。
    “欸,公子!”
    赵子懿回过头来,那掌柜立刻肯定道,“果然是你!白姑娘已经不住这儿了,她走之前托我给你带张字条。”
    一簇火光霎时点亮了赵子懿的心房,他欣喜若狂地接过字条,太好了,他就要找到她了。
    然而,待他摊开字条后,上面简单的话语让他浑身一抖。
    寥寥三字,如一把尖刀,锋利地插|进了他的心。他强忍着心脉割裂的痛楚,定定地看着上面无比熟悉的字迹。
    ----盼来生。
    ☆、第90章 白璟归来
    半敞着的木窗内,纱帘翻动,一下下拂过白芷的面庞。她看着外面看得实在出神,根本无心理会灌注满室的寒凉。她并没有走远,她怎么舍得走远。她就住在之前客栈的旁边,一直在等待赵子懿出现。
    她看到他飞奔进客栈,最终又丢魂失魄般地踉跄了出来。
    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直到风迷了眼睛,许多泪流了下来,他的身影才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拥挤的人潮吞没了他,也吞没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可能。
    白芷腾地撂下窗骨,回身望着桌上摆好的毒酒。
    她想做个了结了。
    如果现在不死,进宫验身之时,她并非完璧的事情一旦暴露,等待她的也是死亡。
    五根手指已经覆上了杯耳,白芷艰难地抬起酒杯,仿佛其中盛着的不是酒水,而是千斤重的铁块。她颤抖着递到了口前,迟疑了片刻之后,又猛地放回了桌上。
    不,她不能暴殄轻生。上一次,她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赵子懿制止住了她。
    她记得他说,永远不要轻生,轻生是弱者的选择。
    手指松了松,一念之下,她咬牙推开了酒杯。
    不,不要,她不要再做弱者。这一次,她不需要别人拯救,她可以自救。就算日后免不了一死,那也是日后的事情。如果现在就放弃,那就真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就让毒酒杀死软弱的那个她吧,她决定要为自己争一个未来,如果可能,她也要为白家争一个未来。
    白芷站起身来,扬手将毒酒泼了出去,她凝视着地上的一滩水渍,静静攥紧了绣拳。
    进宫,她要进宫,她也要活下去。
    ……
    一个阴霾的午后,白璟回到了戊庸。
    马车停在白家药堂跟前,他看着熟悉的门楣,异样激动。京城里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般,远远抛在了身后。他知道,这里才是他的家。
    还未进家门,就有三三两两的路人认出了他,大家看到白老爷回来了,都热情地凑上来嘘寒问暖。
    白璟感受着家乡人的热忱,心底的情绪更加翻涌,他淡淡的笑了出来,回身扶住了孙兰芝。
    然而,有两个路人不经意地提到了前些日子白苏擅离职守的事情,害得病人昏迷了几个时辰。白璟听了,不禁皱起眉头,反复询问此事当真。路人们闲聊了几句后,也都不再耽误白老爷进屋,很快,他们就散去了。
    “爹!”
    白苏飞奔出来,听闻白璟回来后,她一直在强忍着泪水。然而,当她看到父亲冰块一般严肃的面孔时,她彻底怔住了。
    她顿下脚步,不敢上前,浓浓的陌生在父女之间蔓延着。
    “爹----”
    白璟依旧怒目注视着白苏,严厉劲儿上来,“苏儿,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弃病人而去?如果病人有了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我不止一次的教导过你,擅离职守,是从医之人的大忌!而且,你还是为了慕云华一个病人。”
    白苏愣住,她终于明白过来父亲如此生气的原因了。铺天盖地的委屈湮没了她,她摇了摇头,退后一步,“爹,这就是你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为什么你不问问这段时间我过的怎么样?!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娘过得怎么样?!”她无法遏制的歇斯底里起来,泪水汹涌中,她几欲晕厥。
    “从医的原则不能废,何况,此事与我关心你们母女并不冲突。”白璟着实被白苏突如其来的嚎啕吓住了,在他印象中,白苏虽然性子倔强,却根本不冲动。
    白敛赶紧上前扶住了白苏,他宽慰道,“好了,妹妹,我先扶你进去。”
    白苏猛地甩开白敛,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问我,我娘去了哪里?!爹,夫人,大哥,难道你们看不出吗?我娘她不在,我娘她已经不在了!!”她指着屋内的方向,柔弱的身子因为用力而前倾着。
    “什么?”白璟只觉得胸腔一阵紧缩,他不敢相信地握住了白苏的双肩,“苏儿,你娘她----”
    白苏又退了一步,推开了父亲的双手,她冷冷地望着父亲,“是的,她死了。”
    她细小的瞳孔里像是烧着火焰,白璟还是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么说,她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一切?他慌乱苍老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孙兰芝也震惊了,事实来的太突然,她到底该对白苏这个孩子说什么好。如玉毕竟和大家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听闻她离去,孙兰芝的心也揪揪地痛。
    “难道从医就注定了必须要将陌生人置于至亲人之上?娘中毒而亡的时候,爹又在哪里?爹对娘履行了您所秉持的原则了吗?慕云华是白家的恩人,我救治恩人有错吗?!”
    “这如何同日而语?如若你娘陷入危险,我必定会倾尽一切救治她!白苏,就算你愤怒,也不能如此对长辈放肆无礼!”白璟在气头上,不过他并不是气白苏,而是气他自己,气他没能见到如玉最后一面。
    “娘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果,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放任自己在乎的人就是爹所谓的医德,对不起,爹,我做不到。”
    白璟心疼白苏。如玉的事情,他无可奈何,也十分自责。逝者已矣,他不希望白苏因为这件事情就迷失自己,辜负他对她的期待。“你不是为了他是恩人,你是因为他是慕天华的弟弟!苏儿,你从前不会这样顶撞我的!”他的话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就是为了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让白苏自己也惊在当场。
    别人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玄机,白璟也只当是白苏顶撞惯了,每句话都要反驳他。
    白苏失望地望着白璟,这一刻,他在她面前不再如从前那般高大了。她甚至有些讨厌起父亲的正派了,这样的正派充满了无情。
    “娘走后,我每天都希望爹能赶快回来。娘为了等爹,魂魄一定还徘徊在这里。就算如此,我也没有派人送信给爹,因为爹在京城有一个家,那个家里也爹需要顾虑的亲人!”说到这里,白苏已经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喊道,“如今满七已过,娘的魂魄散尽,她再也看不到爹回来了!”
    “爹,你为什么不难过?娘死了,你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吗?”白苏揪住了白璟的衣襟,她无力地撼着。
    “因为你根本——”孙兰芝刚一开口,白璟就暗暗掐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往下说。
    孙兰芝见白苏如此迁怒白璟,她好想顺势就把如玉的秘密说出来,可是白璟一直拦着她,她只好作罢。“苏儿,你爹已经很难过了,不要再用这样的言语刺激他了。”
    白苏苦笑了一下,她环视着并肩站着的一家三口,深觉自己的孤立。
    “娘说的对,妾就是妾,庶出就是庶出。”倒吸了一口气,白苏回身跑回了药堂。
    待到女儿转过身去,白璟才看到她发后别着的雪白簪花,他锁起了长眉,叮嘱白敛跟上白苏,好好照看她。于是,白敛三步并作两步也跑进了院子,“妹妹!”
    药堂外终于安静了下来,白璟没有立刻进去,他侧目问孙兰芝,“夫人,方才你是想做什么?”
    “老爷,既然如玉已经过世,是时候该告诉白苏真相了。否则,她会一直责备老爷没能救下她娘亲的!”
    “不会,苏儿不是这样的孩子。她今天生气,是因为我不够在乎她们娘俩。”白璟叹了一口气。
    “老爷,这么些年,你为本不相干的母女付出了那么多,实在不该白受着这些冤枉。而且,或许苏儿在知道真相后,会更愿意回到宫廷去呢,一旦太子即位,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公主,等待她的荣华数不胜数。老爷,我只是担心,你越晚让苏儿知道真相,她日后就越会责怪你啊。”
    白璟沉默下来,他沉思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此事还是先搁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将真相告诉她。”
    孙兰芝不懂白璟究竟在别扭什么,白苏已经长大,她也有知晓身世的权利。可是老爷的话不能不听,孙兰芝只能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谁又能懂白璟的心呢。
    他放下行囊,换了一身素白的便服,再回到药堂,他竟看到白苏已经坐在了圈椅里给病患看病。方才的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白苏望诊时候的神情是那么专注,与涕泗横流的她判若两人。
    这分明就是他的女儿啊,神色和脾性都那么像他,生来就注定了从医,这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女儿?他养大了她,待她如亲生,最难得可贵的是,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世家最需要的——传承。
    如何让他放弃这个孩子?
    他也是凡人,他也有私心,他也想能有人继承他的衣钵,继承他毕生所学。京城一行,他羡慕白瑄能有白決这样的儿子,而他的两个亲生孩子,却没有从医的热情。这时候,上苍将白苏赏赐给他了,难道不就是来弥补这个空洞的吗?
    白苏瞧见了白璟,她连忙站了起来,打算给白璟腾出位置。
    白璟压了压手腕,示意她坐回原处,“我要去看看你娘。从今往后,这个位置,是你的。”
    “爹——”白苏不敢相信地望向白璟,为张开双唇,却是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好了,不要多说了,安心给病人看病吧。”白璟拍了拍白苏的肩膀后,旋步离去。父女之间,本不需要什么解释,争吵过后,也能很快恢复平静。
    白苏,就是他的女儿。
    ☆、第91章 慕家真相
    消失了数日后,慕长业终于回到了慕府。他拖着心力交瘁的身体,甚至没有休息,就着人将慕云华叫来了祠堂中。
    幽闭的祠堂里,香火幽幽,门窗却紧扣着,慕长业屏退了其余人。慕云华刚一进来,还以为里面走水了,呛人的香火味儿惹得他一阵咳嗽。他看到了背对而立的慕长业,“父亲——”
    慕长业没有回头,他双手拄着香案的边缘,面庞正对着慕家先祖的牌位,像是在沉思什么。慕云华合上了祠堂的大门,也沉默着,一步一斟酌地走到了慕长业的身后。待到大门传来咯噔扣紧的声音,慕长业才缓缓转过身来。慕云华被父亲脸上蒙着的一层阴影惊住,细细打量下,他的鬓边似乎平添了许多白发。慕云华不禁攥紧了袖袍下的双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大哥难道真的出事了……
    “云华。”嘶哑的声音划破了祠堂的寂静,慕长业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次子,酝酿了好久,才继续沙哑道,“你大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云华只觉得周身一阵骨寒毛竖,他握拳的手臂开始颤抖,怎么都停不下。
    “你大哥已经遇到了危险,我们慕家也很可能即将遭逢变故。云华,天华死后,你就是家中的嫡子了。慕家的事,哪怕你不愿意接手,也必须要接手了。”
    慕云华骤然抬眉,“谁见到尸首了?谁见到大哥的尸首了?爹,你为什么断言他死了?”
    “不需要见到。”慕长业的目光黯淡下来,“为父在京城有亲信,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天华确实参加了殿试——他既然参加了殿试,又被皇榜除名,他不可能有活路了。”
    “不!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慕云华一阵惊惶的摇头,他该如何相信与他手足情深的大哥已经命丧黄泉?就在几月前,他们还弹棋论艺,饮酒交心。他还陪着他去了夫子庙求取功名……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会被皇榜除名?他是写了什么大不敬的文章以至于连死讯都不宣?!”
    “不是。”慕长业已经掉下一行泪来,他摇着头,一点都不敢去想慕天华的结局。
    “那是什么?父亲,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慕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还不说出来?”
    “因为会死!”慕长业大喘着气,下颌的胡须因为激动而颤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有危险!”
    “所以父亲,你是打算一个人带着这个秘密去送死吗?父亲,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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