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夜空像是被洗刷过一般,黑的透亮。白決赶到曲池之畔的时候,雨已经歇了。
他四处寻找着白苏,最后在一处假山下的石洞里发现了她。
“白苏——”看到她浑身湿透又蜷缩在石洞一角的样子,白決的心痛了。他走上前去,蹲在她的身前,望着她静默无神的双眸,沉声道,“我们回去。”
白苏愣愣地不做声,没有任何的反应,她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地面,不住地想,慕云华为什么没有出现……
白決大概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白苏会如此落魄,一定是因为那个陆桓没有赴约。他还记得在顶南村,陆桓是那么的在乎白苏,他为什么这种时候却不与白苏相认……他们两个究竟是怎样一层关系,他要不要把陆桓来过顶南村的事情告诉白苏呢……白決突然发现,他这个被迫夹在中间的角色,真的好难周全。
地上的积水汪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倒映着天上的月影,白決静静地蹲在她面前,陪着她一同出神、沉默。
许久过后,夜色已不知又加重了几分,白苏才站起身来。浑身的血液终于能够通畅的流淌,她忍着双腿的酸麻,又伸出手,将白決拉了起来。
她笑了,虽然只有一抹,但还是被白決捕捉到了。
这个笑容里充满了憔悴感,绽放在她纸白的颊上,更让人疼惜。
“路还长着,是你的,总会回来。”白決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了,他的话中诸多暗示,白苏却不能领会。
其实方才,白苏一个人在假山下躲雨,周遭没有半点人影,她是怕极了的。偌大的曲池,水波粼粼,在大雨的拍打下,光影碎在岸上,单是幽幽的感觉就让人头皮发麻。后来白決出现了,他的出现像是一点火光,在这漫长寂寥的夜中播下了希望。
“白決——”委屈和伤心,让白苏甫一开口便哽咽起来,她伏上了白決的右肩。
亲人,总是在人们最悲痛的时候给予温暖的慰藉。
白決清楚白苏是在将他看做兄长,向他哭诉,向他倾吐。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自拔地紧张了起来,毕竟半天之前,他还是以爱慕她的态度来期待着这个拥抱。坐怀不乱,坐怀不乱,他极力平静着呼吸,反复心念着她是妹妹这个事实。
“他不是云华,云华不会让我一个人淋在雨里——”白苏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她压抑了太久,终于有了一个无人旁观的场合,让她痛痛快快地发泄一次。
“他死了,他是真的死了——”
看到她纵横的泪水,白決一把将她按在了怀里,反复揉着她的长发,“苏儿,没事的,苏儿……”
他从怀间掏出帕子去拭她的泪水,刚擦干的面颊又迅速被濡湿。白決手足无措,他气自己没有能力止住她的泪,也恨他是她堂兄的这个身份。
“哭吧,哭过就好了。”他收起手帕,轻轻拍着她的肩,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管前路怎样坎坷,我都会陪着你。”白決扶正了她,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眸上,“等过段日子,太医院的事情都平息之后,你的身份也可以示人之后,我带你回白家。你还有我,有我们白家。”
白苏点头,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她心安了。如果慕云华注定成为过往,她愿意将他放下。今夜离开曲池之后,她不会再为慕云华悲伤难过,她要坚强,为了自己,为了白家。
两个人一道从假山下走出,没有人注意到假山石堆之后,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嶙峋的石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难以窥探得清他的神色。
是的,是慕云华。他从赵府赶来,终于要以慕云华的身份来面对她的时候,他却晚了一步。
白決已经出现,而她也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白決抱着她,说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就带她回白家……只要想到这里,慕云华就觉得胸腔紧缩压抑,大片大片的痛都汇聚到了他的心口。
苏儿,你是要嫁给他了么……
☆、第135章 设身处地
几日后,曹丕处理完城中事务便去了吴质的府上。
吴质见曹丕来了,忙把他请了进屋,摒退了旁人,又上了茶。
曹丕随意着坐下,先是喝了一盅,也不说话。
吴质便问道:“丕公子,近来何如?”
“你瞧呢?”曹丕瞅了瞅吴质,与他目光相对。
“脸上倒是疲态尽显,只是,丕公子这心里头——”吴质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曹丕搁了茶,“你倒是懂我。”
“守灵多日,公子自然会累了。”吴质又为他斟好茶。
“是啊,不过父亲比我累的多。我伤的是神,他伤的是心。”
“真是可惜他那么疼爱曹冲,如今只得打了水漂。”
“欸——”曹丕打断了他,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冲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场。”
吴质会意,顺着他的意思道:“公子说的是。”
“四月里父亲他进了丞相位,原本定在本月举行宴会庆贺,谁知冲弟突然夭亡,宴会也就不了了之了。”曹丕幽幽着叙事着。
“丞相的确十分看重曹冲,我这外人也是有所耳闻。”
“季重啊,这哪里只是耳闻了。人人都知道父亲请了司马懿给曹冲作师父。司马懿何许人?”
吴质点了点头,转而道:“主公进丞相后,杨修和繁钦等人为丞相主簿。这杨修,眼下在主公面前可是十分惹眼。”
“季重的意思是——”
“我在想,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或许就能把握主公的心思。”吴质提议着。
却见曹丕沉着眸色,不作声色,吴质又道:“丕公子有什么顾虑?”
曹丕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算是顾虑,只是他与植弟走的颇近,两人经常私下往来。想收他为我们所用,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们就任他为曹植所用?”
曹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不久前刚发生的事,他问吴质道:“父亲他杀了孔融,你可知为何?”
“孔融恃才傲物,几出狂言,自然是不能被丞相所忍。”说到这里,吴质斟酌了一下啊,道:“丕公子的意思是,杨修也是这许人?”
曹丕笑而不语,兀自喝起了茶。
吴质心中豁然通透几分,遂又追问道:“我瞧丕公子似是有了计划。”
“我只是猜的罢了。孔融他是个文人,杨修也是个文人,虽然他现在没有孔融那么轻狂,但久而久之,必会自毁。”曹丕抿了一口茶,嘴角勾笑,又道:“我最近总结了一个道理。”
“愿闻其详?”吴质很享受和曹丕对话的时刻。
曹丕伸出手指,轻点了点茶杯的杯口,漫不经心地道:“文人相轻。”
吴质听了,心中暗暗赞叹,“那杨修——”
“谁说他不投靠于我就不能被我所用?”曹丕没有明说,如此反问吴质。吴质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曹丕见他似乎领悟,就没再多言。末了,倒听吴质道:“说起来丕公子也算是个文人了,文词曲赋也是无一不通的。”
曹丕颔首笑了,“说到文词曲赋,似有好久没有碰过了。”
“公子还要处理城中事务,自然闲不下了。”
“有机会咱们兄弟几个还是得聚聚。”曹丕提议着。
“我就算了,文赋是一点都不通的,公子有了兴致,改日我再把他们聚来陋舍。”吴质迟疑了一下,又道:“植公子才赋造诣极高,这些个人也和他有过来往。虽是属文赋诗,咱们也得提防着。”
曹丕未着一言,却已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
甄宓将最后一道菜在桌案上摆好后,曹丕从她的身后走上来,环住了她。
耳语,“有了身孕,这些事就不必亲为了。”
“我只才摆了摆碗筷,还累不到。”她靠在他的怀里,“况且,你甚少在家中设宴,为你,我心甘情愿。”她娇羞,声音渐低。
他沉醉于她鬓边的馨香中,低唤她的名字,“宓儿——”
“好了。”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眼瞅着客人就要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了手,道:“等客人走了,宓儿可要让我好好抱抱,忙了好些日都不曾陪你。”
她学起他曾经邪气的样子,转回身,打量他,问道:“相公可是太过思念妾身?”
他见她眼波流动,似是清澈见底,沉迷着道:“识了你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勾魂摄魄。”
她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忙撤了一步,便提醒着他,“客人来了。”
再回头看向曹丕,他早已恢复了一脸平淡。
口中提及的那位客人进了兰皋堂,先是拜见了曹丕,又见过了甄宓。
甄宓回了揖。曹丕招呼道:“德祖是第一次来兰皋堂吧。”
杨修,字德祖。
杨修点了点头,笑道:“能被丕公子邀请来,真是我的荣幸。”
“哪里,承蒙大人不嫌弃陋舍。”曹丕令杨修坐了下来。
甄宓为两人端上了酒,问道:“杨大人是想喝温酒还是凉酒?”
“这怎么能劳烦少夫人。”说着杨修就欲站起来,要接过酒杯。
曹丕按住他,道:“德祖切莫客气。”
杨修见状,一路走来又觉得有些热,便回道:“那谢过少夫人了,凉酒即可。”
甄宓为他们斟好了酒,刚欲退下,却被曹丕叫住,“夫人也坐下吧。”
她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曹丕,他也在看她,她便坐了下来。
她听着曹丕与杨修一句一句地随意谈着,心中思忖。原本以为,曹丕此番邀请杨修,是有意拉拢。可如今看来,丝毫没有任何拉拢的征兆。
蓦地,甄宓心中暗笑自己,怎就一时没明白曹丕的意思。曹操平时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和朝中大臣来往私密。而曹丕明目张胆地单独邀请了杨修到自家的府上,必是有把握不叫主公疑心。所以他就叫自己留下了?可这也太过牵强。甄宓有些想不透。
既然不是拉拢,那还为何要邀请杨修来府上,白白冒着被主公疑心的危险?
甄宓静静地吃着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却听得门外响起一声,“二哥这里真是热闹。”
三人循声望去,见是曹植不知何时进了院子。
曹植进了屋子,却并未想到甄宓也在。他只听说曹丕请了杨修,按理说这等场合应该摒退旁人,除非曹丕真的只是想请他喝酒。
曹植脚下略有迟疑,就听见曹丕笑道:“四弟怎也过来了?可是听说德祖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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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回笑道:“二哥真是说笑了,我哪里知道是杨大人在此,我不过是远远的就嗅到了酒香。”
杨修忙站起来,拜了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