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达像是恨不得去舔赵策的屁股一般,谄媚答道:“大人吩咐的,小的必然是尽心竭力着办了。”
她只是太医院的小小教习生,竟然能劳驾赵策亲自过来,想必今天赵策要问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难道她是白家人的这层身份暴露了?
赵策就站在距离白苏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他片刻不耽误地问道,“白苏,你家在西郡的哪里?”
“你无权过问我的事情,肃远侯大人。”纵然白苏看不见任何人,她的气息依旧有条不紊。
赵策失笑出来,他指着白苏看向薛达,一脸的疑问。
薛达忙伏在赵策的耳边,低低解释道,“下官不曾提起您,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猜出来的!”
赵策发觉,眼前这个后生有点本事,他便不再小觑,转而道,“白苏,你递交上来的郡官印结上,只有西郡官府的印章,却不见下属县吏的印章。这事儿本不大,但偏偏抽查到你了,你若不交代你所属的县地,恐怕你的郡官印结就作废了。太医院里也容不下来历不明的人。”
“如果你不在这里说清楚你的来历,本侯只要转告给薛显提点,他秉公办理,一样也会将你逐出太医院。到时候,你的一切努力和经营,都白费了。你还是要回到苦寒的边关去。”
赵策说的字字带风,白苏本就处于劣势,一时间她有些失了对策。
赵策见白苏沉默了,心知自己已经掌控了局势,说话的声音也突然平和了下来,“当然,如果这件事上你有苦衷,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你告诉我,那日你在赵府遇到的熟人,他是什么人?”
咣!一记天雷在白苏的脑中炸开。
原来赵策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那个被她错认为慕云华的人!
等等——
如果赵策也对这个人的身份抱有怀疑,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也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白苏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她甚至听到了自己愈加响亮的心跳声!
“白苏?”赵策见白苏毫无反应,又追问了一遍,“你好好回忆,那日你来赵府送药,遇见的熟人,是谁?”
白苏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淡淡答道,“那日我不记得自己遇到了什么熟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一句,“是,那不是你的熟人,而是你认错了的一个人,叫做陆桓。”
陆桓——
白苏记得十分清楚,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出自惠民司七妞的话。当时七妞说:我知道白苏公子与司天监的陆桓大人是故交,陆桓帮着肃远侯做事,所以白苏公子才被安排了整顿惠民司的任务。
当时她还诧异,回答说她并不认识什么陆桓。
如今所有零碎的片段都整合在一起,她突然明白了所有。
她不是莫名其妙地与陆桓扯上了关系,一切都是因果有数,缘分使然。因为他从不曾离开,因为他答应了自己,会陪伴她沿着从医的道路走下去。
欣喜让白苏全然忘却了所处的危险,她原以为彻底失去的挚爱,原来就在她的身边……
“我也没有认错什么人。”她知道,不管对方怎么盘问,她的唯一对策就是不能承认。因为她不清楚慕云华的处境,她只要多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就可能会葬送了他。
姜还是老的辣,赵策知道白苏不会承认陆桓,稍加思索,便制造了一个陷阱,“白苏,我的手下看到你将陆桓认成了别人。我想说清楚一点,陆桓这个后生在我身边供事多年了,他在京城长大,所以不可能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我只是好奇,你本来认识的人,他是叫慕云华么?”
赵策十分厉害,他在知晓了陆桓和白苏的联系之后,即刻就派人调查起西郡二十三县的所有名户。这当中不乏与云华重名的人,但只有一家,有本钱和能力培养出如此睿智的人——戊庸的慕家。虽然名户上面,慕云华的名字已经做了死亡确认,可是这种以假死换取新身份的办法,赵策见得太多了,不足为怪。更有意思的是,赵策发现,这个慕家的长子,恰恰来参加了殿试,却在殿试后不知所踪。
陆桓就是慕云华,这一点八|九不离十了。
他只是想从白苏的口中,确定这一点罢了。
白苏摇了摇头,给出了再平淡不过的回应,“我想这当中有什么差错了,我不知道陆桓,也从未听说过什么慕云华。”
“白苏,你若撒谎,就不只是被赶出太医院这么简单了。”赵策失去了耐性,他放了狠话,“只要你承认你认识慕云华,万事消停。否则,你和你的亲人,都会为你对他的包庇而付出代价!”
凌厉的声音传入白苏的耳朵,她却暗自冷笑,她的亲人,不就是当今的皇上么。赵策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让天子付出代价。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说不出你想听的话。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慕云华!”
陈原见他们耽搁了太久,便上前两步,在赵策耳边道,“大人,不如叫他进来吧。两人见了面,就知道真相了。”
赵策略一思忖,的确,只要陆桓和白苏相见后,两个人有任何神情不对的地方,就可以判断出方才白苏的一番否定,其实都是在维护他们极力掩盖的事实。
“叫他进来。”赵策吩咐道。
陈原领了命,走出房间,将已经等在外面很久的陆桓叫了进来。
陆桓跟在陈原的身后,他还被蒙在鼓里,他甚至不清楚赵策为什么会召他来太医院。
屋内的光线暗极了,他先看到一个被黑布罩着的身影,然后就与赵策四目相对。他刚想开口问礼,赵策就做了一个手势,压下了他的声音。
周遭再度回归了平静,白苏不知所措起来,是什么人进来了,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了。
渐渐地,她的心提到了嗓口,因为她能感受的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赵策指了指白苏,对陆桓道,“你去把布罩揭开。”
陆桓迟疑了一瞬,继而迈开了脚步,逐渐向白苏走去。
眼中突然涌进了光,虽然不够明亮,但相比之前的漆黑,还是略微刺眼的。白苏本能地眯起了双目,她顺势闪避着,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直面慕云华,或是说陆桓。
看到白苏之后,陆桓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冰。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白苏身上停留,便转回身,走到了赵策身边。
“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连他的疑问,都是那么的平淡。
白苏突然觉得分外委屈,她虽然清楚他们两人都不能露出破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慕云华竟然会这么冷静,冷静到他的整个身子都仿佛沾染了阴间的气息。他纵然是慕云华,恐怕也不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他了……
赵策见陆桓当真没有半点闪失,不禁心下疑惑,难道真的是他想太多?
之前听陈原讲述的意思,这个白苏和陆桓之间,一定是有着很深厚的关系。可是,如果他们真的认识,陆桓何以在见到白苏之后,一丁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
赵策踟蹰了,可是陈原却没有。
陈原一直认为,陆桓越是冷静,就越加说明了他的隐瞒。他就不相信,这个陆桓可以一直这么冷静下去!这样想着,他上前几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扼住了白苏的喉咙。他挑衅地望向陆桓,像是在等待他露出破绽。
陈原是真的用力了,一转眼,白苏的面部就憋了通红。她本能地挣扎,却因为越来越没有力气,而变成了无谓的挣扎。眼前开始一片花白,头脑也嗡嗡作响,下一刻,白苏突然放弃了,如果她死可以保全他,那就让她死吧……
她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软了下去。
薛达被眼前失控的场面吓的哆嗦不已,他低低对着赵策哀求道,“白苏是我带出来的,他若死了,我怎么交待……”
赵策杀人无数,也不会在乎这点,他心里也跟陆桓较起了劲儿。既然陆桓见死不救,那白苏就死不足惜。他向陈原使了一个眼色,暗示他杀了白苏。
“是!我是隐瞒了自己!”陆桓骤然跪了下来,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也撤掉了所有的防线,他不能再看到她受苦了。
“大人,你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隐瞒。”他几欲崩溃,话音中再不复从前的稳重,已然带了哭腔。
陈原的手松开了些许,却并没有从白苏的脖颈上移开。
赵策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陆桓,道,“你的名字。”
“慕云华。”
“你从哪里来?”
“戊庸。”
“你为何来京城?为何伏于我的身侧?”
“为了我的兄长。为了查清他的下落。”他也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点反击的心思都没有了,被动地任由赵策牵着鼻子走。
赵策心满意足地递给陈原暗示,陈原便松开了白苏。
在赵策的指示下,薛达带着白苏离开了房间。白苏只回头看见了他跪在地上的背影,看见一贯倨傲的他如此低声下气,她说不出的痛苦。
木门被合上,她就算想确定他是否安全,都不得而知了……
☆、第138章 悲愤难平
方才的大半个时辰里,白決找遍了太医院也没有找到白苏。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白苏的身影倏然从不远处的墙角后闪现。
“白苏!”白決立刻追了上去,他纳罕着白苏为何那么匆匆忙忙。
“事情怎么样了?薛达有没有处置你?”白決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白苏的脚步。
白苏一心想赶到薛显那里,为危在旦夕的慕云华搬救兵,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事情。她来不及回答白決,只专注地朝着御药司的方向奔去。
“你这是去哪?”白決一把拉住白苏,焦急道,“我拜托了沈大人,他还在提举司等你,你快跟我过来,向他解释一下原委。说不好还有希望!”
白苏被他拽住,脚下差点绊了一跤,她也急急地道,“白決你别拦我,我有更要紧的事情!”
白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为白苏担忧,“还有什么会比让你留在太医院更重要的?快跟我来!”
“是陆桓,他有危险!”白苏没有向白決隐瞒,他是自己人,她可以信任他。
听闻陆桓两个字,白決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没有再跟上白苏,而是放她去了。他原以为白苏早已从陆桓的事情中走了出来,可现在看来,陆桓并不只是她心爱的人那么简单,他甚至是她的命了。
白苏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御药司,又大喘着气将方才那间小屋里发生的事情向薛显讲述了一遍。薛显十分诧异,他难以相信会有外人混入太医院,还在太医院中私下拷问。他片刻没有耽误,便跟着白苏向着那间小屋赶去。
这间屋子原本是太医院建院之时的一间药厨,因为位置较偏,过了没几年就被废弃了。现下里头只放了几把圈椅和两张方桌,平时也不会有人来这里消磨。
薛显疑惑地走上前,果然看到房门的扣锁被卸了下来,木门半掩着,在风的吹动下吱呀作响。
“提点大人,他们就在里面。”白苏屏住了呼吸,这一刻她真的好怕,她甚至担心连薛显都会遭遇毒手,她更担心慕云华已经在里面遭遇了不测。
薛显上前猛然推开门,里面的场景却和白苏描述的大相径庭。
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肃远侯赵策,也没有他的一干手下,只有薛达一个人坐在窗旁的圈椅上。薛达见白苏果然叫了薛显过来,便笑盈盈地起身迎接,“哎哟,显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薛显一脸疑惑地望向白苏,严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的人呢?”
白苏也愣住了,“刚才明明都在的……他们……”
她的心瞬间就吊到了嗓口,云华……云华被他们带去哪了!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起来,“他们方才真的在,提点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他们要杀人……”
薛达拄起拐杖,晃悠悠地旋到白苏跟前,“你这小子,我不过方才盘问了你几句,你就说我要杀人?!”
“究竟怎么回事?”薛显没有了耐心,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愚弄了。
薛达回道,“方才分科考上,一个纸团掉在了白苏的脚下。我担心他在与人作弊,便将他叫来这里问话了。其实也没什么。”
薛达也不再追究白苏作弊的事情了,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引子,倘若再咬着白苏不放,势必也会把他家那个不成器的薛守逸给揪出来。到时候,难看的就是薛家人了。
教习生有了作弊这档子嫌疑,从来就不是由一个考官单独审问的,也更不会来这么僻静的地方。薛显琢磨的出,其实是薛达在撒谎。可是他们这边连个证据都没有,也不好发落什么,何况薛达还是他大哥,最近又对他颇有成见,他不得不顾忌。薛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息事宁人道,“罢了,此事就当从未有过。白苏不曾作弊,你也不曾越矩审问过。谁都不要再提了。”
这样的结果对薛达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了,白苏答题答到一半就被他叫了出来,等到排名出来,这可怜的后生就要收拾铺盖离开太医院了。而他呢,不止漂亮地帮赵策做了事,还能平安无虞地继续在太医院混迹下去。薛达瞥了一眼薛显,心中冷笑,这提点的位置,这个没用的弟弟迟早要还给他。
薛显率先离开了屋子,他也懒得继续看薛达胡编乱造。这样,屋内就只剩下了白苏和薛达两人。
薛达也想离开,他都快走到门口了,不成想白苏竟拦在了他身前。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牢牢合上,整个房子都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薛达见白苏像是疯了一般,打心底怕了起来。
白苏三步上前,猛地揪住了薛达的领口,“薛大人,我虽然瘦弱,可至少比你这个瘸子强!”她一边说着,一边踢开了薛达手上的拐杖。薛达一不留神,便失去了他每日都要依靠的第三条腿。突然失了重心,薛达跌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