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徐朗笑了笑没说话。毕竟徐家的行为摆在那里,虽然做得并不太明显,但外面有些明眼人都能瞧出徐奉先的野心来,想要瞒住家里人更是不可能。只是琳琅的反应叫他意外,没有震惊也没有欣喜,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已,面对天下易主这样的大事,哪来的这份定力?
    “琳琅,有件事我很好奇。”徐朗低头看她,“当初你是怎么知道陈皓的?”
    “陈皓?问这个做什么?”琳琅有点心虚。
    “这次能引朱镛入瓮,陈皓功劳不小。”徐朗说得简简单单,却瞬时勾起了琳琅藏在心里的诸多的疑问,她歪着脑袋,认真道:“说起来,前前后后也就这么点时间,徐家这次的动作如有神助,是因为这个陈皓吗?”
    夫妻既是一体,这些事情上徐朗并不会隐瞒,“这个陈皓比我预想得厉害很多,他不但计谋超群,对朱家的事似乎了如指掌。”
    “哦?”琳琅顿时精神了许多,“怎么说?”
    “我已经查过,在我们去金光寺之前,陈皓和朱镛并无接触。但是这次筹谋布置,陈皓的每一条计策竟然都能掐住朱镛的要穴,他似乎早就知道朱镛会谋反,甚至……早就知道朱镛会屠杀皇室。虽然有意掩藏,但我觉得,他对朱镛的了解,简直深入得可怕。”徐朗恢复了惯常的严肃,认真道:“琳琅,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
    怀里的小娇妻脸现震惊,似乎在出神,并没回答。徐朗觉得意外,低声道:“琳琅?”
    “……”琳琅回过神,眼中的震惊一览无余,说话时甚至有些结巴,“那国公爷的野心……是不是也跟陈皓有关?”
    她的反应叫徐朗意外,一时没有回答,琳琅已急切的问道:“就是在你举荐陈皓之前,国公爷并没有谋夺天下的心,而是有了陈皓的劝说,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琳琅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仿佛十分激动,徐朗大为意外,手掌按在她的肩头示意她镇定,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他的声音也有点急切,“以前父亲确实没有这个打算……琳琅,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果真是陈皓改变了这一切吗?琳琅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指尖微微颤抖着,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她而今想来都觉得像是做梦,可是……陈皓难道也是活过一次的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
    琳琅简直想笑,心里的震惊却挥之不去,她抬头看着徐朗,“二哥,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一见陈皓?”婚后缱绻温柔,琳琅总觉得叫名字很奇怪,私底下一直都还称呼徐朗为“二哥”。她的呼吸甚至有点艰难,“我想,我应该能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徐朗当然也是满腹疑惑,从前就隐约觉得琳琅有时候做事不同寻常,陈皓的能力行径亦让他无法理解,如今琳琅又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习惯了凡事深思熟虑,徐朗自然想要刨根问底,琳琅却带着点苦笑,“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过二哥放心,我绝不会做什么对你和徐家不好的事情。先让我见一见陈皓好不好?”
    “好,等忙完了这几天,我尽快让你跟他碰面。”徐朗爽快答应。心里固然疑惑重重,但是对怀里的娇妻,他并不会有什么怀疑。想到明天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徐朗也有些撑不住了,身体疲累之下也没什么旖旎的心情,抱着琳琅钻进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安然入睡。
    ☆、81|81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论,不管枢密院里的一群朝臣们怎么吵,在当晚徐奉先犒劳将士们的宴会上,他被黄袍加身了。
    如今的京城尽在漠北军手中,那些个横刀立马的大将齐心如此,文臣哪里还敢有异议?如今京城中的皇室已被朱家杀尽,剩下一些封在外地的郡王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且徐家剿灭逆贼朱镛有功,由徐奉先登上帝位,已成大势所趋。
    九月初的时候,仓促准备的登基大典顺利举行。徐奉先称帝,改国号为燕,尊徐老夫人为太后,以徐奉英为贤亲王,徐奉良为敦王,长子徐朔为康王,徐朗为英王,徐湘为公主,徐浣为郡主。
    跟随徐家的一批功臣皆以从龙之功封赏,或封高官,或封侯伯之位,左右战局的谋臣陈皓则官拜左相,此外贺文湛升任枢密使,秦紫阳任江南三州节度使,沈桓任袁州知州……一大批见势快的人保住了官位,几个犟着不肯拥护新主的则被贬黜。
    新旧朝更替,外面忙成了一锅粥,琳琅这里也不清闲。
    徐府里住着的皆是新贵,自然不能再挤在一处了,前朝皇室被杀时空出了一批极好的府邸,而后徐奉先也抄查了几家前朝有地位无实权的皇亲,因王府尚未修缮,徐家众人和朝中新贵的住处就先从这里选出,而后由皇帝赐府。
    英王徐朗的府邸就是原先衍国公庄家的住处。
    朱镛入城后忙着杀皇室,庄家在那天逃过了一劫,然而好景不长,徐奉先登基没两天,就寻个由头,把庄家给抄了。认真说起来庄家并没有犯什么事,可谁叫他是前朝皇后的母家且没有任何权势呢?徐奉先登基时大臣们能保得住命,这些前朝旧眷怕丢了荣华富贵,在暗地里闹得最凶,朱镛要镇住,自然拿了最有头脸又最好欺负的庄家开刀。
    庄家被削爵抄家,倒是没丢性命,徐奉先也留了他们一条活路。然而从荣华富贵的国公沦为庶民,老国公爷被活活气死,几个儿子自然而然的分家单跑,再无半点威势。
    跟庄家相反的,韩大学士家虽也是贵妃母家颇受荣宠,但韩大学士父子皆有才干,朱镛杀了韩贵妃后举家悲痛,徐奉先稍加抚慰,韩大学士灰心辞官,两个儿子却再度入仕,虽然官职还不算高,比庄家的境遇却强了百倍。
    这些自然无需细论,这里徐朗得了府邸,工匠们将府内修缮一新,英王便率家眷迁居新府,而琳琅这个名正言顺的英王妃则成了当家主母。
    虽说新朝新气象,府里被修缮改变了不少,总体的轮廓格局却是未变的。琳琅故地重温,不由一阵唏嘘。
    是夜夫妻夜话,琳琅说起当时庄嫣的处心积虑和骄纵欺人,徐朗笑道:“如今可好,郡主沦为民女,看她还敢不敢再任性妄为。”琳琅抿唇一笑,忽然想起今晨楚寒衣说过的一句话,不由蹙眉。
    徐朗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是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起来,今早母后说想给你纳侧妃。”琳琅咬了咬唇,“这些战将谋士们们从龙有功,如今政局未稳,我想父皇应该会笼络他们,他们不少人可都是有女儿的。而且母后一直念叨着想要个孙子……”
    “担心这个啊?”徐朗坐起身子,笑眯眯的看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早点生个孩子,叫母后放心?”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的脸颊,琳琅依稀能瞧见里面跃动的火苗。
    这样的徐朗真是叫人不习惯,琳琅伸手搡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了,能不能正经点?”在外面端肃沉稳不苟言笑,到了她跟前就是另一幅模样,徐朗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真真叫人佩服。
    徐朗却摇了摇头,“这怎么不算正经事了?”
    “我才十二岁!”琳琅怒目。
    “那就明年生?”徐朗低头蹭她的嘴唇。琳琅别过头去,“明年才十三!”徐朗闷闷的道:“这么说,我还得等至少三年?”可是柔软的娇躯在怀,谁能真的清心寡欲的等三年呢?徐朗将她压在身下蹭了蹭,“你舍得让我受苦?”
    “我在说正经的!”琳琅面红耳赤,使劲往角落里缩,“如果母后要你纳妃,该怎么办?”
    “有大哥在前面挡着,怕什么?”徐朗闷声笑着,前些日子忙着朝中的事情,经常很晚才能回来,都没能和琳琅好好温存,这个时候终于得空,他恨不得立时将她吃进肚里去,嘴唇摩挲着她的脸颊,忍得很是辛苦。
    “要是母后非要给你呢?”
    “不会。”徐朗认真道:“我说过的话一直都记着。这一辈子,我就娶你一个人。至于那些将军,姻亲只是下策,我会有办法令他们忠心。”他的手已经挪到了琳琅的小腹,“蔺通如今也得空了,明儿叫他来给你看看?”
    “他已经回来了?”
    徐朗点头道:“父皇封他为安宁伯,又是太医院的院判,昨儿才上任。”
    让蔺通瞧一瞧自然是好的,琳琅自打来了葵水后就没少吃苦,也正盼着能早点驱寒散瘀呢。
    次日蔺通便来王府请脉,如今琳琅已成王妃,他自然要先见礼,待得诊过琳琅脉搏,蔺通大为惊异,“王妃这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锦绣每天帮我按捏,应是很有功效,还得感谢蔺先生医术高超。”琳琅扫一眼锦绣,便见她脸上微微一红。
    蔺通便道:“王爷吩咐,卑职自当尽力。锦绣姑娘聪慧,这按捏的效果比我预想的好了太多,怕是再过个一两年,这寒瘀就能散尽了。”说着又给琳琅开一些调养的方子,道:“卑职既已回京,往后隔日就来给王妃请脉吧?如今王妃身子好了许多,按捏时或可使用另一套手法。”
    琳琅便道:“那就还请蔺先生费神,教给锦绣吧。”
    蔺通:“卑职自当尽力。”
    留下他俩人在里面教授按捏手法,琳琅由木香扶着出来时脸上微红。刚才蔺通说她的身子好得快,有一点原因是他没想到的,那便是徐朗身体温暖,琳琅被他抱着睡觉,又不时的运功搓揉,那效果恐怕比锦绣的揉捏还要好。想到那温暖的胸膛,琳琅唇边不由挂起一丝笑意。
    待得蔺通告辞离去,琳琅这几天已将府里的事情打点停当,便带上锦绣和杨妈妈,往贺府去了。
    如今徐朗单独建府,上头的太后和皇太后又都在宫中鞭长莫及,琳琅出入王府自然自由随意了许多。寻常出门时虽不必有王妃出行的依仗,但女史仆从们一跟,那阵仗跟以前已全然不同。
    到得贺府,这里也是气象一新。贺文瀚和贺卫玠父子皆升了官,贺文湛依旧在昭文馆编书,但他跟新帝是几十年的交情,虽然官职不变,在同僚中的地位已全然不同。
    兰陵院里倒是一切如旧,贺卫琛这个时候已经能跑来跑去,见了琳琅就叫姐姐。琳琅逗了他一会儿,便和秦氏进屋,向她道:“娘,我想请你认锦绣做义女,好不好?”
    秦氏有点意外,“怎么说?”
    “锦绣这几年伺候我尽心尽力,我们的感情你也晓得。她如今年纪不小,要是一直在我身边耽搁着毕竟不好,我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也得给她个好的身份。她的父亲原是西北的一位镖头,家世是清白的,如今就请母亲认了她,出嫁时也从这儿嫁出去,好不好?”
    “锦绣这孩子确实尽心,你有这个意思,我也不拦着。不过毕竟是姑娘家的终身大事,你也问问她的意思,别自作主张。”
    琳琅便笑道:“娘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放心吧,这些事我有分寸的。”
    辞了秦氏,回去的路上竟碰见了故人——京城有名的摘星阁门口,裴明溪一袭天水色长裙,外面罩一件蜜色撒花披风,正和以为年轻的男子并肩站着,旁边停着辆马车,有两名小童侍立在侧,似乎是在等人。
    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裴明溪,琳琅喜出望外,到了她身边时忙命人停车。
    这里裴明溪眼瞧着一辆贵气的马车停在身边,晓得是什么贵重的人物,当即侧身退后,一眼瞧见了马车边的锦绣,登时意外道:“是你们!”她虽是刚刚回京,却也知道如今京城如今的天翻地覆,大喜之下也不敢忘记行礼,低声向身旁男子道:“师父,是英王妃。”
    两人连忙行礼,琳琅已下车扶起裴明溪,欣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脱离了华贵的车仗,她依旧是昔日那个可爱可亲的好友,裴明溪也握住她的手,笑容藏都藏不住,“今儿才进城,没想到就碰见你了。这位就是我的师父,隋先生。”
    隋远道么,琳琅听过他的大名,便问候了一声。又问道:“是在等人吗?”
    “姐姐在里面挑东西,我们就等了会儿。”裴明溪努嘴指了指里面,就见裴明岚在夫君的陪伴下正步下楼阁,正说笑着走过来。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琳琅,裴明岚脸色的笑容顿时一僵。
    琳琅也需理会,挽着裴明溪就近进了隔壁的茶楼,“相请不如偶遇,难得我和明溪在这里说会儿话,不会耽误隋先生吧?”
    隋远道便笑道:“难得两位如此有缘,王妃请便,下官刚在那边瞧见了两副好画,就不打搅了。”他十分识趣的退出去,琳琅也不需再维持王妃的庄重仪态,当即笑嘻嘻打趣道:“这位隋先生对你很好啊?”
    裴明溪脸上一红,道:“都已经是王妃了,说话还不正经。”
    “我说的是实话,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你的眼神那是瞒不了人的。这一趟去南边,收获如何?”
    “小时候跟着上京虽然看过不少风景,到底也有限。这回跟着师父远行,才知道山河旷远,天地广大,这世间的美景气象,实在是叫人赞叹。听说北边山川和南方全然不同,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得空,再出去游历一趟呢。”裴明溪是个画痴,又擅山水,论及此道时眼睛里不自觉的便有亮光。
    “倒是上瘾了你。”琳琅微微一笑,“我看这位隋先生也是性好自然的,怕是下回又是师徒游历了?”
    裴明岚再次脸红,嗔道:“明明很正经的话,到你的嘴里怎么就变味儿了呢?”又道:“这回和师父画了不少,改日送到你那里给你瞧瞧。”
    琳琅拍手道:“那我可要大饱眼福了!”又问她这一路的见闻,就着清茶,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
    雅间门口是珠帘,进门后设了一道纱屏作为遮挡,琳琅坐在里面,偏头时也能看见门口的情形。眼瞧着有熟悉的身影在那探头探脑了好半天,琳琅故意装作不知,反而说得愈发有兴致。裴明溪实在忍不住,低声笑道:“姐姐都在外面等半天了,要不让她先回去。”
    “她自己愿意等,我又没拦着。”琳琅瞧了外面一眼,“你们也是碰巧遇见?”
    裴明溪摇头道:“听说京城的事后我毕竟担心,就给父亲写信问安,顺便说了归期。姐姐大概是从那儿得的消息,今儿竟然是来接我了。”
    “这倒是奇了。”琳琅哂笑,“我只当她还跟以前一样趾高气扬呢。”
    “有你这位王妃在,姐姐哪里还敢欺负我。”裴明溪与有荣焉,“路上她还说什么夫人很想念我,又说画院的学舍偏远,让我依旧搬回家去住。”
    琳琅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既已搬了出来,就不会再回去。”裴明溪淡然,“天地间还有太多景致值得用心去感受摹画,我实在没心思再跟她们纠缠。”她以前还曾纠结于自己的出身,为外室之女的身份而心存卑微,这一趟远行见识过高阔河山,才知道人之渺小,心之广大。什么身份、什么恩怨、什么委屈,不过世俗烟火里的一粒尘埃,早已烟消云散。
    琳琅深以为然。
    两人出了雅间时裴明岚就在外面候着,昔日口角相争,两人的身份却也不算太悬殊,而今重逢,琳琅却已成了王妃。裴明岚脸现尴尬,跪地行礼问候,琳琅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许久不见,裴大姑娘可懂礼了许多。”
    裴明岚以前跟琳琅的矛盾可不少,生怕她这会儿借机发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妾身惶恐。”
    这样卑微求饶的姿态摆出来,让琳琅觉得跟她计较实在是索然无趣,道了声“免礼”,便和裴明溪出去了。
    回到王府时恰逢徐朗从皇宫归来,见了她,徐朗便道:“我明日邀左相来府中赴宴,你可要见见?”
    ☆、82|10.11更新
    左相陈皓如今已成了朝中新贵。
    在徐朗将陈皓送到漠北之前,徐奉先身边的谋士不多,排的上号的也就一个荀良。荀良跟随徐奉先许久,但是智计上却不如陈皓,是以此次徐奉先登基,便拜了陈皓为左相,荀良为右相。
    陈皓虽是僧人出身,为人却也圆滑,因他是由徐朗举荐,两人私底下有点交情,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小宴只有徐朗夫妇和陈皓三个人,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的天气,红泥火炉绿蚁新酒,就着旁边的亭台楼榭,也颇有意趣。
    在座当中以年近三十的陈皓最为年长,其次则是徐朗和十二岁的琳琅,算下来陈皓甚至都能当琳琅的爹了。不过陈皓虽居右相高位,在英王和王妃面前自然是不敢坐大的,三个人分宾主而坐,从塞北风情到江南烟雨,滔滔不绝。
    说起江南来,徐朗便难免提起当初琳琅和他当时南下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说起了朱家。
    琳琅颇为敬佩的道:“听闻陈相在漠北智计无双,这回朱镛伏诛,您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虽是王妃尊荣,但陈相年长权重,琳琅便要送一声尊称。
    陈皓便客气的道:“王妃过誉了,全是仰仗皇上和王爷英明。”
    琳琅又道:“听说先生对朱镛了如指掌,先生以前曾与他相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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