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花判
    李大牛来到二楼包厢,刚进门后方姓武的汉子就阖上门,自己则如一尊门神般立在后方。
    不好!莫非这人是打劫的?不过为了找到那女人,终始前方是龙潭虎穴我大牛也得闯下去!想到这里,李大牛淡定许多,右手按住腰刀,朝着包厢的正主儿发话了:“他说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
    正主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李大牛初进门的时候,他曾经瞥过他一眼,不过很快转移了视线,凝望着手心一朵彩绢做的海棠花。
    “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年轻人问。
    这个年轻人比后面武姓青年还要有压迫感,李大牛忘记了是自己首先提出问题的,乖乖答道:“是我娘子。”
    “哦?你到处打听夏侯家的马车,那个夏侯为什么会抓走你的——她。”年轻人很明显不愿意说出“你的娘子”这四个字,简单用“她”代替了。
    “这个——?”李大牛个性耿直,不善说谎,结结巴巴道:“那夏侯家见她貌美,就过去偷抢。”
    年轻人的声音不辨喜怒,“七个月大孕妇也抢?”
    李大牛顿时语塞,硬着头皮重复他刚才说的话:“我家娘子貌美。”
    年轻人淡淡道:“你几时认识她的?”
    李大牛脱口而出,“三个月前。”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闻楼下戏台上依依呀呀的伶人唱曲的声音。
    年轻人走到李大牛面前,与他平视:“你认识她三个月,她此时怀孕七个月——她怎么可能是你家娘子。”
    李大牛蓦地拔出腰刀,“贼人!你是不是夏侯家的同伙?!”
    咔吧!啊!
    李大牛腰刀才出鞘一半,就被年轻人按了回去,手指一动,李大牛右手腕立刻脱臼,李大牛挣扎着要用左手,却被后面的武姓青年给拉住了。
    待大牛回过神来时,自己双手被缚,牢牢困在椅子上不得动弹,武姓青年将他所有携带的东西都一一摆在桌面上,其中就包括他预备送给女人的金钗和玉佩。
    还好,年轻人没有动他最在意的东西,只是拿了那枚女人经常抚摸的玉佩,年轻人轻轻擦去玉佩上汗渍和油渍,就像是在温柔的抚摸情人。
    李大牛怒了,“喂!那玉佩是女人汉子留给她的!你休要拿走!”
    年轻人没有理会,磨蹭着玉佩不语,良久,取出一副画轴缓缓打开:“你说女人,是不是她?”
    李大牛楞了:这画中的,正是女人!只是肚子平平的没有隆起,头发也要短些,才刚刚齐耳。
    年轻人和武姓青年对视一眼,一定就是她了!
    “来人,把他带回去。”年轻人叩了叩桌面,进来四个布衣大汉,一个麻袋罩过去,李大牛挣扎几下,顿时被麻袋里的药物晕倒了。
    待护卫扛走大牛,一头雾水的武信旋忍不住问道:“主公,为何你确定他说的孕妇就是幽闲?幽闲怎么可能有孕?这些都没听她提起过啊。”
    然镜摊开掌心的海棠花,“是幽闲最后一次来信告诉我的。”
    “最后一次?”武信旋依旧不解,“那一次,信封里只装着一朵海棠花,我问过如花了,她说女子送海棠花意思是——。”
    余下的,武信旋觉得不妥,便没有往下说,海棠花也称为“断肠花”,意思是离别的悲伤,依幽闲的性格,送海棠花,寓意是不得不得终了的爱情。
    幽闲宣布成亲的日期之后,然镜再也没有回复幽闲的信件,最后幽闲寄给了然镜一朵海棠花,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很明显,幽闲送海棠花,是分手的意思。然镜接受不了幽闲有驸马的事实,所以默然了,武信旋表示理解——换成是他自己,如果如花嫁人了,他也不会再和她有瓜葛的。
    四个月前,然镜收到幽昙的密报,说殷加谋反,幽闲逃出帝都,北焰国掌权的是幽闲的替身幽缳。殷家一路追杀公主,杨憧快要顶不住了,希望然镜念及旧情,帮幽闲一把。
    得到消息后,然镜和武信旋他们派出斥候四处打听消息,线索倒是不少,但都没有头绪,直到前些天斥候来报,说尹国刚刚夺得帝位的夏侯安手下从北焰国一个偏僻的山村抓了个孕妇回国,那女子容貌和幽闲神似。
    孕妇?难道是幽闲为了逃亡易容成孕妇吗?然镜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孕妇行动迟缓,相比而言,易容成男人或者老婆婆都比孕妇靠谱。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孕呢?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然镜脑子里划过,然镜找出压在箱底的海棠花,然后——叫了一个昆曲班来王府唱戏,而且点名要唱《牡丹亭.花判》一折。
    唱到最后,武信旋看见然镜握紧双拳,脸色越来深沉,眼神中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悲戚、悔恨。当晚,然镜在书房对着幽闲的画像枯坐了一夜。
    今日,斥候来报,说有个乡下猎人在城里到处打听他们同样在找的孕妇,于是武信旋他们跟踪着李大牛来到了茶馆,看到李大牛掏出玉佩细瞧时,然镜眼睛一亮:这正是幽闲十四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看来,我是找对人了,然镜命武信旋将楼下傻愣愣的李大牛带上来。那李大牛傻虽傻,但是骨头却很硬,死倔着编一些瞎话猛他们,最后被装在麻袋里扛走了。
    然镜摊开掌心,彩绢做的海棠花鲜艳依旧,“其实,幽闲送海棠花并不是分手的意思啊。”
    武信旋,“那是——?”
    然镜将芦苇编制的窗帘卷起一半,指着一楼的戏台道:“马上就要唱《牡丹亭.花判》了,你仔细听每一句唱词,就会明白了。”
    乐匠奏起丝竹萧笙,戏台上鬼火阵阵,各色画着花脸的小鬼摸爬滚打,黑脸地府阎王上场,白脸判官拿着纸笔,因情而死的女主角杜丽娘跪地悲泣。
    阎王问她,你为何而死?
    杜丽娘说,我因在梦里和一书生在花园相见,我们一见钟情,在牡丹亭内私定终身。梦醒后,终日缠绵于梦境,不思茶饭,抑郁而终,所以,我是因情而死。
    阎王不信:别人都是饿死冻死杀死老死病死,我从来没听过因情而死这一说,你在说谎!
    杜丽娘喊冤:确实如此,花园的花神可以为我作证。
    花神来了,和白脸判官一问一答唱了一首《花判》,唱词的内容是花神依次报出九十八种花名,判官对答九十八种女人从穿衣打扮、到情窦初开、到和心上人相见、新婚后床第之欢,怀孕生子的动作情态。
    “碧桃花”,“他惹天台”
    “水麦花”,“宜镜台”
    “腊梅花”,“春点额”
    “合欢花”,“头懒抬”
    “杨柳花”,“腰肢摆”
    “凌霄花”,“阳壮的台”
    “辣椒花”,“把阴热窄”
    “含笑花”,“情要来”
    “女萝花”,“缠的歪”
    ……
    唱到这里,武信旋有些脸红了,这唱词露骨得令人发指,几乎将床/弟之事描绘得纤毫毕现,为何然镜坚持要他听完呢?
    终于熬过了尴尬的唱词,待听到“海棠花,春困怠”的下一句“孩儿花,呆笑孩”时,武信旋终于明白过来了。
    海棠花,春困怠,是说女人怀孕了,总是倦怠的想要睡觉,下一句,孩儿花,呆笑孩,是说孩子生下来,很可爱的笑。
    “海棠花!海棠花!”武信旋双拳蓦地握紧了,“幽闲寄的海棠花不是‘分手’!是表示她有了身孕!”
    然镜痛惜的点点头,“七个月了,是我的孩子。”
    ☆、诱供
    杂乱的线索都有了说法,武信旋觉得豁然开朗,但接下来担心和恐惧占了上风:
    “如果李大牛说的是事实,那么幽闲她肯定是被夏侯安掳走了!刚跨过龙潭,就入虎穴,要把她安然无恙救出来,我们要好好计划一番。”
    然镜点点头,“目前局势混乱,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先审问李大牛,看看幽闲有没有透露什么消息。”
    武信旋皱眉,“那个山野猎人本事不大,但骨头很硬,我们把他敲晕了弄回去,他定然对我们有敌意,即使我们和他一样是想救她,但要他说实话,恐怕要耗些时间。”
    然镜倒是胸有成竹,“你说的没错,我们逼问他肯定不妥,所以,需要另请高明。”
    武信旋,“谁?”
    然镜笑道:“你的夫人,如花。”
    ……
    李大力醒来时,碰上一双充满善意的眼睛,那双眼睛的女主人衣饰朴素中带着含蓄的贵气,坐在床前的木凳上对她笑,如春风拂面,细柳含烟。
    “你——你是谁?”李大牛惊恐的发现自己穿着一套崭新的里衣,头发身体干爽舒适,很明显,在昏迷时有人帮他脱光擦洗过了,而那个人貌似就是这个女人。
    女人站起来,“你醒啦?”
    “你别过来!”李大牛悲愤得咬着被角:呜呜,保持了十八年的处男身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没了!
    女人停止脚步没有上前,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我叫如花。”
    看到如花微微隆起的小腹,李大牛绝望得都想当即自刎:还怀孕了?我到底晕了几个月啊!怎么办?怎么办啊?
    如花捂嘴笑道:“我是你要找的那个女人的大嫂,昨天放倒你的姓武汉子是我丈夫。”
    昨天?丈夫?李大牛松了一口气:我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晚上就弄个孩子——啊,呸呸呸!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大牛定了定神,裹着被子爬下床,“嫂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把东西还我,我要去找女人。”
    如花将一套新外袍扔给李大牛,“昨天都是误会,我们也在找小闲,她公婆家把她逼得走投无路,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到处找她,我是小闲大嫂,会为她做主的。”
    看到李大牛眼神还有怀疑,如花继续说道:“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话了,昨天你拿的那个玉佩,其实是小闲她的心上人送给她的,那个人,就是我家丈夫的主子。”
    晴天霹雳!原来,原来她是在想她的情人,而不是那个死去的丈夫,李大牛目光黯淡,含含糊糊道:“原来她叫小闲呢。”
    如花问:“怎么?小闲以前没告诉过她的名字?”
    “嗯。”李大牛委委屈屈的点头道:“她说名字只是个代号,我就没有深问。”
    李大牛内心有两个小人,一个不停的挠墙,一个不停地摧地:呜呜,她连代号都没告诉我。
    如花掏出手帕抹泪,“唉,小闲她是个苦孩子,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青梅竹马的恋人不能嫁,最后嫁给的夫家又那么混蛋,一个弱女子挺着肚子逃亡,最后又被恶人强行掳走了。”
    同情心战胜了嫉妒,李大牛追问道:“你们知道那恶人是谁?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这个,就需要你帮忙了。”如花清了清嗓子,“我们的确有个世仇姓夏侯的,但单是听你说,我们也没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们,万一弄错了对象,那就耽误救小闲的时机了——可怜她怀胎七月,还要担惊受怕,我这做嫂子的,想想心里就疼的厉害。”
    “嫂子别急,你坐下,待我慢慢给你说来。”李大牛看到如花也挺着肚子,内心不由得软成一团棉花:那女人,哦,不,是小闲,也大着肚子呢。
    如花顺从的坐下,“多谢壮士相救,小闲这苦命孩子能遇上你这种贵人,也是她的福气——你具体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就这样,两个时辰过后,李大牛竹筒倒豆子般把遇到幽闲那三个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连一天吃几顿饭,小闲爱吃辣还是爱吃酸都娓娓道来,生怕漏掉了什么。
    隔墙密室内,武信旋和然镜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想让人说真话,感情攻势比酷刑管用多了。
    待李大牛交代完毕,如花千恩万谢之后,话题一转,“李壮士,在我们找到小闲之前的这些天,你千万不能擅自离开这里,夏侯家势力大消息灵通,若知道你在找小闲,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到时候我们救起来会很麻烦。”
    李大牛大义凛然,拍拍厚实的胸膛:“我不怕!只要能救小闲出苦海,我蹲在这里长蘑菇都没问题。”
    如花贤惠了得,“那敢叫恩人长蘑菇,你需要什么,缺了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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