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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杨老爷可要回府?”
    “不回伯府。”将彩灯交给车夫,杨瓒登上车板,道,“去诏狱。”
    “诏狱?”
    车夫微愣。
    因未跟随杨瓒行动,他尚不知海图一事。只晓得灯市内有歹人抢劫,现已被锦衣卫押走。
    杨瓒没有多做解释,只让马车快行。
    见杨瓒面带疲色,车夫虽满心疑惑,到底没有再问。
    离开灯市,喧嚣渐消。
    走得越远,四周越是寂静。
    木质楼阁民居鳞次栉比,廊檐房角均挂有灯笼,或精美雅致,或造型简单。
    无边夜色中,烛光在灯罩中闪亮,织就数条光带,绵延街市两旁。
    马蹄哒哒作响,车轮滚动,压出清晰的辙痕。
    车厢里,杨瓒忽感一阵烦躁。
    推开半扇车窗,遥望万家灯火,不安的情绪渐渐沉淀。
    思绪漂浮,仿佛要融入古老的神京街巷,随夜风飘散。
    咻——啪!
    车夫甩出响鞭,破开瞬间静谧。
    马蹄声加快,杨瓒从寂寞中转醒,收回目光,轻轻撸过眼眶,压下骤起的情绪。
    早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
    七想八想,不过徒增烦恼,于己无益。
    诏狱中,五名壮汉逐一在口供上画押,分别被狱卒拖走,关进囚室。
    囚室内空空荡荡,冷意沁骨。
    趴在坚硬的石床上,鞭伤疼得厉害,几道檩子已肿得发亮。放任不管,不去见阎王,也会痛苦难熬,恨不能撞墙。
    诏狱很少请大夫,杨瓒是特例中的特例。
    狱卒随身备有伤药,对鞭伤棍伤相当有效。
    手掌长的陶瓶,圆肚细口。去掉蜡封,辛辣味道刺鼻。
    壮汉扭头,只看一眼,差点从石床上蹦起来。
    这样一瓶子粉末,黑漆漆炭灰一般,是伤药?
    毒药还可信些。
    “老实趴着!”
    壮汉的心思表现在脸上,狱卒很是不满。
    看着不起眼,闻着刺鼻,实打实是永乐年间传下的方子。多少犯官被用刑,都是靠它保住性命。
    现如今,太医院都没有这么好的伤药。
    不识货不说,还敢嫌弃?
    若不是顾千户明言,这五人日后有用,一捧草木灰就能对付。管他是不是留下病根,不死就成。
    “咬着!”
    狱卒放下陶瓶,取出一根竹筷,递到壮汉嘴边。另两名狱卒按住壮汉手脚,手下用足力气,确保其不会挣扎过头,从石床滚落。
    “忍着点。”
    说话间,狱卒叠起布巾,在盆中浸湿,均匀倒上药粉,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敷到肿起的檩子上。
    咔嚓!
    药刚敷上,竹筷即应声而断。
    火烧般的疼痛自伤处蔓延,壮汉咬紧牙关,仍没能撑住,不到两秒,古铜色的脸膛惨白一片,涕泪横流。
    “出息。”
    见多同样的情形,狱卒不以为意,接连浸湿布巾,重复之前动作。
    壮汉开始奋力挣扎。
    疼成这样,能忍住的就不是人。
    “按住了!”
    眼见布巾滑落,狱卒厉声喝道:“这点疼算什么?忍住!”
    没法忍!
    哪怕被抢船的同道砍上百八十刀,也好过这样!
    活了三十年,从没这么多丢脸过。他算是明白,为何厂卫被视作凶神。落到他们手里,当真会生不如死。
    “真是……”
    狱卒终于不耐烦,取下腰牌,咚的一声,砸在壮汉脑袋上。
    选正位置,掌握好力度,不伤人命,只将人砸晕,祖辈传下的手艺,非一般熟练。
    壮汉晕倒,一动不动趴着。
    敷药的过程变得格外顺利。
    鞭伤都被药粉覆盖,狱卒站起身,擦擦手。
    “走,下一间。”
    不出意外,明早就能消肿。
    海盗就这点能耐?
    不及成化年的文官硬气。
    “班头,这边。”
    一名年轻的狱卒举起钥匙,打开铁锁。
    门内的壮汉听闻弟兄惨叫,强撑着不想露怯。只可惜,苍白的脸色,缩到墙角的动作,早被看得一清二楚。
    “别过来!”
    壮汉声音嘶哑,双手护在身前。
    狱卒齐齐黑线。
    至于怕成这样?
    当他们调戏良家妇女?
    “抓起来!”
    映着火光,狱卒走进囚室,影子在石壁上不断拉长。
    壮汉退无可退,终于被押上石床。
    “娘啊!”
    痛呼传出,山崩地裂一般,恍如正遭受非人折磨。
    余下壮汉都握紧栏杆,透过木栏间的缝隙,紧盯传出惨叫的囚室,面色惨白如纸。
    隔间内,庆云侯世子靠在门前,手探入衣领,抓了抓肩膀。
    关在狱中几月,从云端跌落尘埃,没疯就算好的。
    唾骂无用,挣扎更是无用。
    盼着亲爹?
    要是能救他出去,也不会等到今日。
    周瑛摇摇头,开始抓背。
    对比后进来这几个,顾靖之对他称得上客气。好歹早晚膳食不缺,也没对他下狠手。
    听着壮汉的惨叫,周瑛收回手,整理一下外袍,望着囚室一角,发出一声感叹,相当富有哲理。
    痛苦和幸福,果真都需要对比。
    顾卿取得口供,没有急着递送宫中,而是离开刑房,前往关押番商的囚室。
    不知赵榆用了何等手段,三个番商皆老实跪在地上,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不敢掺假。
    “这几人确是大食后裔,祖上却不是黑衣大食,而是白衣大食。”赵榆站起身,面上依旧带笑,道,“据说还有王室血脉。”
    “白衣大食?”顾卿蹙眉。
    “顾千户不晓得?”
    顾卿摇头。
    “难怪。”赵榆道,“白衣大食在黑衣大食前立国,末代王朝距今,少说有四五百年。”
    “赵佥事如何确认?”
    “本官先祖曾随船队出海,中途遇上过大食的商船,往来经过均有记载。”
    顾卿没有多问,取出壮汉的口供,翻过两页,道:“五人祖籍徽州,三人为农户,两人为军户。弘治二年随商队辗转至江浙,私结番商走私货物,其后更沦为盗匪。”
    “海盗?”赵榆收起笑容,“可同倭贼勾结?”
    “没有。”顾卿道,“五人招募的海匪均同倭贼有仇。海上遇到,无论真倭假倭,必断头沉海。”
    赵榆神情微缓。
    “这三名番人,居我朝日久,表明经营杂货,实从事走私行当。手中握有两艘海船,同倭国暹罗等贸易。市货之外,暗中绘制海图,为倭人传递消息。”
    顾卿说话时,三名番商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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