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陛下,该入席了。”
朱厚照还想继续说,却听太皇太后一声咳嗽,请他入席。
夏福忙福身,托起酒壶返回席中。坐下之后,头垂得更低,俏脸泛红,不胜娇羞。
人走了,抻着脖子也没法说话,朱厚照满脸失望。
张太后取下金簪,换上木簪。见朱厚照这个样子,心头微动,不免失笑。
年少慕艾,心思纯粹。
初见先皇时,也是这样一副呆样。
想到这里,目光自然转向夏福。
先时同太皇太后和太妃置气,四个候选凤位的美人,她都没有仔细看过。现下细观,不得不佩服两人的眼光。
俊俏聪慧,难得的是那份稳重。
“是个好孩子。”
低语一声,张太后微微颔首。
入席之后,朱厚照仍频频看向夏福,很显然,话没说出口,心里始终惦记。
夏福端正坐着,不敢轻动。
性格再沉稳,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发慌。惊喜交加,耳边嗡嗡作响,心砰砰乱跳,片刻也不得安稳。
天子的表现,两宫尽览。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交换眼神,暗暗点头。
如此看来,选择应是没错。终究要天子喜欢,小夫妻才能安安稳稳,和如琴瑟。
一场佳宴,有人开心,自也有人失落。
宴会最后,天子从宫外带回的四季走马灯,由太皇太后做主,赐给夏福。同时令人取来钗环,赏给在座美人。
夏福所得最厚,一枚点翠凤簪,凤尾展开,足有两个巴掌宽。凤口衔三串米粒大的红宝石,轻颤摇曳,实是巧夺天工。
“娘娘有赏,我也凑个趣。”
吴太妃未赐环佩首饰,只赏贡缎。
中官宫人打开箱子,缎面绣着金丝银线,烛火一照,满室流光溢彩。
吴太妃被废后,在冷宫一住就是十几年,手中的好东西仍是不少。这些宫缎里,甚至有英宗朝的旧物。
织有凤纹的一匹,自然赐给了夏福。
王太皇太后心情好,竟当着众人开起玩笑。
“这样的好东西,哀家可都没有。”
吴太妃轻笑,道:“娘娘库房里什么没有,何必眼馋我这几匹缎子?要我说,你们快些求求娘娘,说不得又能得些好东西。到时候做了衣裙,往娘娘跟前一站,花朵似的,看着就舒心。”
太皇太后笑过一场,当即让人开库房,取来数匹宫绸。
“这些花样的料子,哀家也用不上。照太妃说的,花朵样的年纪,是该多做几件衣裳。”
“谢太皇太后,谢太妃。”
得了赏赐,无人不开心。纵是同后位失之交臂的吴芳三人,也是面露喜色。
张太后也想开了,人不是她选的,到底还要叫她一声婆婆。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大方,她自然不能吝啬。
“哀家不比两位娘娘富裕,好歹积攒些钏镯耳珰。借着喜气,也凑回热闹。”
很快,宫人捧出两只小箱,打开之后,尽是珠翠玉宝。
按品级赏赐之后,多出十余件都给了夏福。
“好孩子,我年轻时最喜欢这些。不算什么,拿回去戴着玩吧。”
心情放开,张太后说话变得随意。不称“哀家”而称“我”,着实让夏福受宠若惊。
天色渐晚,两宫都有些疲累。
“到底上了年纪,不比早年,天一晚就捱不住。”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起身,张太后自然不会多留。
宴席散去,美人福身恭送。
朱厚照先送太皇太后安置,后令人备辇,送吴太妃和张太后回清宁宫。不顾中官劝说,执意步行,一路从仁寿宫走到清宁宫。
路虽不长,张太后却已哽咽难言。
待到天子离去,吴太妃陪张太后坐着,轻轻拍着她的手。
“天子仁孝,是太后之福。”
有这样一个儿子,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别扭了快一年,也该放开了。
张太后点点头,送走吴太妃,关上殿门,当即令人绑缚两名中官,堵住嘴,送去司礼监。
“送过去之后,告诉戴义,这两个奴婢驽钝不堪用,犯了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中官挣扎着磕头,张太后硬下心肠,分毫不理会。
人离开后,遣退内殿宫人,自枕下取出一只挂着铜锁的扁盒,也不打开,直接丢入火盆。
“做到这个份上,哀家也是仁至义尽。”
兄弟不争气,她又能护到何时?自己操碎了心,他们又何尝回报一星半点?
为何不能早点醒悟?
如果早些明白,也不会连先帝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费尽心力,总算送出消息的寿宁侯,日盼夜盼,巴望着等来召他回京的旨意。
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和宫内的最后一线联系,被张太后亲手截断。不出意外,张氏兄弟必将于泰陵终老,再出不得山中半步。
司礼监中,看到清宁宫来人,戴义破天荒愣了两秒。
今天吹的什么风?
“太后娘娘真是这么吩咐?”
“自然。”
宫人表情肃然,眉头紧蹙,似对戴义颇有几分不满。
她还能矫称懿旨不成?
“太后娘娘有令,奴婢自当遵从。”
戴义弯腰,向清宁宫方向行礼。
宫人满意离开,留下的两个中官面如死灰,惊神破胆。
“来人。”
“奴婢在。”
“将这两个带下去。”戴义袖着手,冷笑数声,道,“真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暗中为宫外传递消息?看你们是坤宁宫老人,伺候太后娘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没急着下狠手。聪明的就该老实点,缩起脖子过日子。如今自己寻死,也怪不得咱家。”
两名中官不能说话,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单是寿宁侯也就罢了。”戴义俯身,阴恻恻的盯着两人,说道,“早先借着僧道,暗中为西北边那两位递送消息,当真是活够了。”
“唔——唔——”
中官惊骇欲绝,戴义直起腰,居高临下,目光冰冷,浑似在看两个死人。
“既是太后娘娘有命,咱家自要办好这差事。知道的都说出来,咱家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唔——”
中官挣扎着被拖下去,戴义袖手立在门前,正要转身,忽见陈宽从对面走来,行色匆匆,显是有急事。
“什么事这么急?”
“南边出事了。”
提督王岳病倒,司礼监和东厂由戴义掌管,大小事都要报到他的跟前。陈宽是内官监掌印,王岳不能理事时,助戴义协理东厂。得番役禀报,立即赶来见戴义。
“南边出事?”
“牟斌亲自透出的消息,说是……”
陈宽凑到戴义耳边,几句将事情讲明。
“这事牵涉不小,锦衣卫镇抚使脱不开,牟斌怕要栽跟头。”
“这关咱们什么事?”
“关系大了。”陈宽额头冒汗,“江浙福建都有镇守太监,每年的岁银都有多少?怎么可能没一点牵扯!”
“这……”
戴义神情变得严肃。
“单是走私,总能压下去。杀几个,顺便抄几家,避开风头,可以留到日后慢慢收拾。”陈宽道,“若是下边吃了倭贼海盗的赃银,哪怕不知情,也会被有心人翻出来。到时候,牟斌吃挂落,咱们也好不了。”
陈宽的话,虽有些危言耸听,却也着实在理。
“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镇守两广的太监被召回,罪列数条,其中之一就是收受贿赂。
江浙福建的镇守太监,手头定不怎么干净。寻常还罢了,若是牵连上海盗,等不到奉召回京,当即就要正法。
“牟斌透出消息,就是独木难支,寻咱们帮忙。”陈宽道。
“下边的人犯了事,是打是杀,全该由天子决断。细细查找,顺藤摸瓜,当可肃清江浙福建的假倭。虽有些难,总能拿下。若是朝中的人搀和进来,怕是内贼除不掉,咱们先被扣上一堆罪名,逐出神京。”
“我听说,翰林院的杨侍读昨天去过诏狱。随后就关在长安伯府,一直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