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鸣嘿嘿一笑,扶了扶头上斗笠,顺势又抽了一马鞭,“我以前驾的是粮车!坐在车里的都是粮草。至于人嘛……你是头一个。”
秦楚青无力扶额。
……算了。
他好歹还驾过车。若是一次都没有过,怕是还不如现在。
整了整车上柔软的靠枕和褥子,秦楚青随遇而安地寻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歪靠着。
这一次出行,秦楚青特意用了回府时候她坐的那辆被父兄装扮过的马车。
此车够华丽,够漂亮。行到路上,很抢眼,整条街的目光都能被它吸引了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女眷用的车子。
那帮人见了,不劫她劫谁?!
原本霍玉鸣嫌这样依然不够惹眼,回屋翻腾了半天,不知从哪儿弄来两片巴掌大小的亮灿灿的金叶子,非要挂在马车的两角当坠饰,美其名曰“隔上两条街都能让人闻到银子散发的强烈味道”。
秦楚青觉得那俩东西难看又碍眼,和她的车子极其不搭,毫不留情地给拒了。
霍玉鸣没听她劝,还是把那俩叶子揣怀里了,说是万一招不来恶人,他再出这绝招。
此刻秦楚青靠在车内,正打算撩开车帘瞧瞧外头是个什么情形,就听霍玉鸣低低说了声:“坐好了!来了!”
来了?
秦楚青揉揉眉心,凝神细听。
果然,外头有不少脚步声。听着颇为杂乱,少说也有六七个人。
她直起身来攀住车侧小窗,努力稳住身形,打开点窗帘子往外瞧去。
三角眼是这儿的老人了。在现场的这些,除了刀疤脸外,资历最老的就是他。
他带领众人故作不经意地往马车将要路过的地方行去。眼看着渐行渐近,马车下一刻就要跑到他们身旁的路上了,三角眼大手一挥低声喊道:“上!”
几人拔腿就往那路上奔,将马车的去处拦了个结实。
立在两侧的四人紧张地盯着车子,瞅准位置,卯足了力气正要分别朝马和车子侧旁奔去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纤纤素手伸出车前的帘子,将原本车帘外又挂上的那个粉色纱帘猛地拽下,露出先前被纱帘遮挡住的两张大纸。
其一上书“秦”字,另一个,则写着“铁券在此,杀人免死”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三角眼素来机灵,只看了一眼,瞬时明白了过来。边撒腿往回狂奔,边撕扯着嗓子喊道:“快跑!这是准备要了咱们的命去!”
方才纱帘揭下的刹那,众人全都瞧到了上面那些个字。再听三角眼这一嗓子,大家看看‘秦’,再看看‘铁券’……
秦家好像是有那么个东西,杀了人后,免于死罪的?
这些人顿时吓破了胆,做鸟兽状急速散开。
可今日这马车是单马拉行,驾车之人性子又急,车子每每转弯,均是十分迅疾,见谁就追谁,瞅哪儿就朝哪儿奔。
那马鞭更是奇特。抽得又狠又准,却次次都不在马背上,而是净往人身上招呼。
人跑得哪有马跑得快?
那些人吓得脸都绿了,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硬生生挨着‘不小心’抽到他们身上的马鞭,再眼睁睁看着马儿每回都在仅差一步就踏到他们时方才骤然转弯。
车内的秦楚青早就被晃得彻底没了脾气。那纱帘既是被扯下,已没了她的事。第一次跌倒在车内后,便索性躺着不起了。
她乐得悠闲自在,外面却是一片哭号,满地尘土。
新来的那个被追得吓尿了,第一个崩溃,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了开头的,后面的人就也开始撑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相继瘫倒,哭喊声漫天。
现场正混乱一片时,霍玉鸣察觉不对。拧眉四顾一瞧,呵,敢情那树后还藏了个?
就在马车再一次转了方向,去追赶那先前藏在大树后刚刚露出身形的刀疤脸时,突然,一个黑影现形,出现在了众人身旁。
他悠然飘过,飞掠而起,追上马车,扬手在马背上拍了两下。
霍玉鸣忙收鞭拉缰,却为时已晚。那马晃了晃,蓦地晕倒在地。
霍玉鸣剑眉紧拧愤然抬眼,见是莫天,顿时愣住。
他这一怔愣的功夫,旁边那些被追得稀里哗啦哭得呼天抢地的人好歹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伤口疼得厉害,抱着身子不住哎呦哎呦直叫,满地打滚。
飞扬的尘土中,一人穿着白色锦衣缓步而来,眉目清冷气度卓绝。
那些人被他周身散发的冷冽之意所惊到,登时浑身一个机灵,哀叫的话就吓得哽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
四周忽地静了下来。
为首的刀疤脸正要抱刀溜走,察觉不对,回头去看。瞧清来人的面容、意识到此人是谁后,他脸色刷地下变得惨白,哆嗦着嘴唇浑身颤抖,委顿在地。
男子旁若无人地行到马车旁,驻足。伸扇在霍玉鸣的斗笠上轻敲了下。
玉骨折扇映入眼帘,霍玉鸣猛地侧头望过去,在看到来人的刹那,手中长鞭蓦地脱手坠地,冷汗瞬时就冒了出来。
霍容与淡淡地看了看他,转眸望向纸上。
只一眼,素来清冷沉稳的双眸瞬间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执着玉骨折扇的长指带着不敢置信的强烈欣喜,微微颤抖着向前探出,抚上那龙飞凤舞的墨迹。
恰在此时,车侧小窗的帘子被挑起一角。车内响起了个软糯的少女声音。习惯使然,尾音微微上扬。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基本上见到啦……
下一章就能面对面了!
☆、第27章 何人
霍容与听过这个声音。
那时他和莫天近处查探霍玉鸣的动向,结果巧遇明远伯。
明远伯女儿的说话习惯,便是这般像她……
帘子掀开,女孩儿漂亮精致的面容出现在几人面前。
不施粉黛,绝色天成。
但最引起霍容与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眸。
——明澈,澄净。如记忆中一般,黑白分明,从来不曾染上瑕疵与尘埃。
他忙垂下眼帘。
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异常干涩。
紧握手中纸张,努力了许久,终是沉沉问出了声:“这字……是谁写的?”
居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秦楚青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是那天黑衣人与爹爹说话的时候,马车里的那个男子。
只是她没想到此人那么年轻,也那么……好看。
——与她的样貌不相上下的,她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此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之感,极易让人瞬间产生敬畏害怕,从而忽略他的长相。
但秦楚青不怕他。
能因着一个父亲的心愿而将自己的东西好心赠与的,再怎么说,心地也不会太差。
而且,听口音,他也不是本地人?
应当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罢。这句话,或许也是随口一问的。
嗯……谁写的?
秦楚青垂眸望了望自己指尖。
纤细娇嫩。这样闺阁女子的手,是要写簪花小楷的。
于是毫不犹豫地扯谎,隔着车前帘子指向霍玉鸣的方向,“他!”
霍玉鸣虽未回头,却恍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似是被那无形的气流所击到,忍不住浑身僵硬。
“哦?”霍容与听了秦楚青的话后,转眸望向霍玉鸣,唇角居然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你写的?”
霍玉鸣被自家大哥这么一盯,再看他这么一笑,顿觉一股子强大的彻骨冷意劈头盖脸地强势袭了下来,脊背上的冷汗瞬间迸发,湿透了衣衫。
本欲开口提醒秦楚青,被霍容与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霍容与很是满意他的表现,微微颔首。复又望向秦楚青,定定看着她澄澈的双眸,缓缓地再次开了口:“他写的?”
秦楚青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人太过捉摸不透。
见都没见过,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明明是个极致冷清的人,偏偏眼神和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真是见鬼了。
她想看看霍玉鸣什么反应,也好知晓要不要收回先前那句话。
可霍玉鸣脊背挺直地看着前方,根本不曾理会她这边,她也无奈。衡量片刻,只能模棱两可地“唔”了声,反问道:“是也罢,不是也罢,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着,又往前一指,“我们的马,你打算怎么赔?”
霍容与勾了勾唇角,笑了。
霍玉鸣和莫天看见他的笑容,骇得心脏狂跳。忙把手往衣裳上蹭了蹭,好擦去手心里不住往外冒的汗,努力稳住心神。
那些瘫坐在地上的人则不住往后挪,似是要离霍容与更远一般。
秦楚青望望四周,不晓得这些人在恐惧什么。
看上去他性子偏冷。可是这么一笑,却带出几缕温情。
而且,明明笑了后更好看些。有那么可怕么?
霍容与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握着折扇的手再次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