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悄悄擦了把额上的汗,深深一躬身,“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有国,家才兴旺。二者密不可分。陛下既是能够治理一天下,断没有管不了一个家的道理。”
霍玉殊摇头失笑。
他懒得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挑眉一笑,朝秦楚青招了招手。
待到她走近了,他眨了眨眼,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伯爷生病,敬王就没来过么?”
秦楚青悄悄睨了他一眼,好生说道:“王爷前些日子已经来过三次了。”
“哦?来那么多回都没碰上这等好事。看来他没赶上好时候。”霍玉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今儿的好戏就被朕给碰上了。”
语毕,他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自顾自点了点头,“很显然,他没这个福气。”又问秦楚青:“今儿你家到底是怎么了?”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林公公和秦如薇已经从后头折转了出来。
林公公当即宣布了查验的结果。
——宋稳婆所言属实。
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两颗小痣都被她记到了现在分毫不差,可见她之前说的那些,也是凭着记忆在讲。
秦如薇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再没了先前在秦立谦面前恳求的气势。
见她这副模样,霍玉殊看看伯爷,又看看二老爷。
秦立谦一身正气,板着脸站得挺直。
二老爷眼神闪烁,四顾不定。
霍玉殊心下了然,先问秦立谦,道:“这个姑娘,并非伯爷之女?”
“正是。”
“伯爷的意思是?”
“让她远离伯府,再不踏进伯府半分。”
“嗯。那秦二你的意思是……”
二老爷躬身答道:“此女不一定是草民之女。”
兰姨娘听闻,破口大骂:“你个有脸做没脸认的懦夫!”她还欲再言,被林公公看了一眼后,她瞅瞅霍玉殊,不敢吱声了。
霍玉殊似是没听到兰姨娘的话,接了二老爷先前的话对他说道:“就是说,你不肯认她了?”
二太太在旁叫道:“谁知道那死丫头打哪儿来的!”
秦兰氏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个时候顶撞圣上,只觉得这个是等不得台面的,厌弃地扭过头去,再不搭理她。
霍玉殊轻笑一声,摸了摸左手拇指处。
林公公即刻上前,抬手就朝二太太脸上扇去。
今日被人扇巴掌的人极多。但没有一个像是二太太这般,不过四个巴掌,脸上只有淡淡的粉色,根本看不出太多的红来,却已经被打落了三颗牙齿。
看着她哇地一口吐出血水,混着落了的牙来,屋内众人齐齐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霍玉殊勾了勾唇角,看一眼站得挺直眼含怒气的秦如薇,“既然两边都不肯要你和你生母,你们二人不如——”又望向二老爷,淡淡说道:“就充入教坊司吧。”
教坊司里多是官妓。很多都是罪臣女眷。
一旦入了那个地方,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秦如薇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颤抖。
兰姨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老爷忽地明白过来自己的一再否认造成了甚么后果。
兰姨娘和秦如薇……这辈子可能真的就栽在上面了。
思及此,他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不敢去看秦兰氏,也不敢去看二太太,低声说道:“刚才草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说的甚是艰难,“……那二人,是和草民有关。还望圣上圣明,重新裁决。”
霍玉殊看了眼秦兰氏和二太太扭曲的表情,笑得甚是欢畅,“你说甚么?朕没听懂。”
“草民是说,薇姐儿……应当就是草民之女。还望圣上开恩,放过她们两人。”
语毕,二老爷重重磕了个头。
“原来真是二老爷的女儿啊。你怎地不早说?”
霍玉殊含笑说道:“你既是主动承认了,那就放过你女儿,许她跟你回家。她生母与你联合暗算伯爷,却是不得饶恕。至于你……具体如何审判,等着听候发落吧。”
“啊!还有一事。”霍玉殊转向秦立谦,问道:“伯爷往后和他们可还要继续来往?”
很显然,他指的是二房那一堆人。
秦立谦当即答道:“老死不相往来!”
“甚好甚好。”霍玉殊笑了,“依朕看,既然你决心已定,不如趁着京兆尹在场,写个字据为证,从此以后,伯府和这一房的人再无任何情意与瓜葛。免得往后纠缠不清。伯爷意下如何?”
“老身不同意!”
一声带着抖音的妇人声音传来,秦兰氏颤巍巍地跪到了地上,“陛下,老身辛辛苦苦带大几个孩子,如今因着老身的亲儿犯了错,就要让两家人形同陌路,老身……”
“朕有问你意见么?朕问的,可是明远伯。你不过是个曾经借宿伯府的老妪,有何身份有何立场来说这些!”
霍玉殊不待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了她。又指了三老爷,问道:“这个人,是原先明远侯爷的嫡子罢?”
秦兰氏不明缘由,点了点头。
霍玉殊扯扯唇角冷哼一笑,“好一个‘带大了几个孩子’!你个贱妇,离间亲生兄弟,使得二人反目成仇;妄图插手伯府事宜,搞得府内污秽不堪……明远伯不计较你的过错,是伯爷宽容大度。你不感恩戴德就也罢了,竟还妄图借此要挟?”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唤了人道:“将这泼妇拖出去,杖三十大板。往后她和她的后人,再不得入伯府半步!若有违者,刑同此妇!”
☆、第89章
二房的人彻底被吓傻了。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听闻兰姨娘和秦如薇受责难,不过是想着借机来声讨大房的人。谁知不过短短时间内,一转眼,反倒他们成了被责罚、被驱逐的那个。
一时之间,府里哭嚎声不止。却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己哀嚎,再没了先前那种气势汹汹的模样。
因着霍玉殊一句“二房的人再不得入伯府”,他手底下的侍卫给秦兰氏行杖刑的时候,直接将人拖到了伯府的大门外,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地对她行刑。
一板子一板子打下去,外面看不到伤处,却实打实的全都杖在了骨肉深处。疼得人哀哀直叫,旁人还瞧不出到底打得有多重。
秦兰氏的叫声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有好事者见着这些个行刑的侍卫不像是伯府中人,便问了句是哪里来的。
旁边负责拦住围观者的侍卫中有人耳尖听到了,并未去答,而是虎目圆睁,怒视周围,道,这处不准围观。又命令众人尽数散去。
有个汉子不服,悄声嘀咕了几句,被侍卫抽刀一亮给吓到了,赶紧连连后退。
侍卫又呵斥了几句,‘无意间’道出自己和兄弟们的来处。
众人恍然一惊,这才意识到,此刻对着伯府先前的老太太发威的,并非是一向谦和的明远伯爷,而是当今圣上。
如果是明远伯对着秦兰氏行杖责,旁人会觉得在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再怎样,也是秦兰氏一手将他带大。那样太过忘恩负义。
但这如果是皇帝下的令,那便不同了。
一个知晓些内情的妇人在旁悄声对周围的人说道:“听说这位,”她指指秦兰氏,“以往的时候就把伯府的权利握在自己手里,半分也不让大房的人沾。如今被皇上这般责罚,指不定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
有赞明远伯宽容大度的,说这些年来他都对秦兰氏处处礼让,就算是前些时候分家,亦是行事妥帖。
也有唾弃秦兰氏的行为的。毕竟就算她养大了伯爷几个人,使的用的也全都是伯爷继承下来的家业。不过是花伯爷的银子雇上些人罢了,根本都不用她费心费力。只要安排下去,让手底下人去做便成了。
众说纷纭。但,大体上的意思是相同的,那就是伯爷宽厚仁爱,皇上圣明体恤。
至于秦兰氏……
偶有几个想为她说几句话的,看看周围的风向,努力了半晌,最终没能出口。
谁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来被人诟病?
三十杖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当真不长。
不过大家说了会儿话的功夫,那边哀叫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眼,瞧见秦兰氏瘫软在地的窘迫模样,议论声再次大了起来。
不久后,二太太和三老爷他们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命人抬了老太太,快速地离去了。
秦如薇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头垂得快贴到胸前去了。
若不是三太太时常回头看她两眼叮嘱她小心些走,她都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被二三房的人给忘记了。
其实……忘记了或许更好。
兰姨娘已经被下令定了‘去处’。至于二……老爷,他虽然在‘听候发落’,但却不能留在府里等,将要被京兆尹带走,在监牢中度过这段时日。往后的日子,怕是也离不开那个地方了。
而她。
虽然陛下说的要二老爷领她回家,但二老爷自己都回不去,怎能带她去到家中?
于是,其实她是要跟着二太太去的。
一想到刚才二太太看她时候的恶毒眼神,秦如薇的心里就忍不住地泛冷和发颤。
是了。
若二太太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极其难熬了……
秦如薇越想越难过,泪珠子啪嗒一下落了下来,滴在了胸前衣襟上。
三太太看她一眼,又往前瞅了瞅。
见二太太和昏过去的秦兰氏都顾不到她这边了,三太太方才落后几步,到了秦如薇的身侧,叹道:“别多想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罢。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
“我好不好,又有谁理会!”
“二哥吧,还有,兰姨娘。”三太太迟疑着说道。
“姨娘?”一听三太太提到兰姨娘,秦如薇思及刚才自己那无地自容的窘迫样子,禁不住咬着牙低低喊道:“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正是因为兰姨娘的不知廉耻,才让她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