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秦正宁是世子爷,但毕竟年少。他到了那边,若说些甚么话、做些甚么事,有些人未免会觉得秦正宁年纪轻缺了经验,不见得一定会服从。
偏偏秦正宁性子绵和,对着人时不像秦楚青那般雷厉风行。碰到那种情形,少不得要磨上一些时候。那可难办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他亲自出面将此事解决掉。
府里主事的人一下子离了两个去。秦正宁今日便未出伯府的门。一来,近日京城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他留在府里,若有甚么状况也好及时调整。
二来。妹妹今日身子不太舒坦。他心里头不放心。虽说和友人说好了今日碰面,思量过后,还是写信将府里情况说明,和友人道了声歉,没有出门。
秦楚青回了院子后,就头昏昏的,有些沉沉欲睡。
陈妈妈让人给秦楚青端了些温的白水过来,看着秦楚青连喝了两杯,这才安心了点。又不住催问大夫可曾来了。
烟罗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不住过去瞧瞧大夫的状况。一听闻大夫进了大门了,就忙赶了回来,将这事儿告诉了陈妈妈。
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很瘦,穿了身松松垮垮的衣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见秦楚青这般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定然是被凉风吹伤了。”又把了把脉,点了头道:“正是如此。老夫给姑娘开几服药,吃过后应当就也好了。”
秦楚青正想说自己没吹过风,转念一想,记起了当时苏国公府的姑太太苏晚芳来寻她的时候,二人在路口说了颇久的话。
若真是风吹着了凉,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了。
老大夫虽看上去颤颤巍巍走得颇慢,但写字的时候却很迅速。刷拉拉几行大字完成,给了丫鬟们让人抓药去了。
看见秦楚青皱了眉脸色苍白的模样,老大夫捻了捻胡须,说道:“姑娘身子骨还算可以。不过前段日子应当是病过一场,伤了根本,这边有些不太好了。平日里多注意下调养,便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陈妈妈忙问老大夫如何调养才好,老大夫笑道:“吃药是不必的。不过是注意下饮食,还有不要轻易动气动怒便好了。”
陈妈妈本还担忧着,听了这话,反倒放下心来。
——如今已经分了家,二三房的人已经搬走。伯府里住着的都是自己人,饶是谁,也没那个胆子给自家姑娘气受。
老大夫又细细叮嘱了番,这便提着药箱离去。
秦楚青喝过药后,就沉沉睡去。
梦中纷纷杂杂,发生了许多场景。只记得心里头窝着一股子气,发散不出来。突然拨云见月了,却猛地惊醒。拭了拭额头,竟出了一身薄汗。
隐隐听着外头有吵嚷的声音传来。
秦楚青忙披了衣裳起身,唤了人仔细询问。
陈妈妈怒斥了那两个小丫鬟几句,见秦楚青非要细问,好生将她劝回屋子给她多加了几件衣裳,这才为难地说道:“姑娘,姑太太来了。非要见伯爷。世子爷和她怎么说,她都不听。这就闹得府里下头伺候的人也都知晓,净在那边乱嚼舌根了。”
姑太太?
许是因为昨儿刚遇到过苏晚芳的关系,秦楚青第一反应便是苏家的三姑太太来伯府。
可是……以苏晚芳的性子,会来专程找爹爹吗?
说不通啊。
秦楚青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兀自发着呆,陈妈妈就在旁边急急说道:“姑娘,奴婢们说的,是咱们府上的姑太太啊。”
……呃。
明远伯府的姑太太是……她姑姑?
秦楚青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茫茫然看了看外头,疑惑道:“现在京城也没那么安稳。她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说罢,问了问伯爷和秦正宁的去处,她果断地唤了烟柳她们来给她梳妆。
“我得过去看看。”
秦正宁性子温和,虽然处事妥帖,但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若是她‘记忆’没错的话。这位姑太太,可是和二老爷三老爷很亲近。秦正宁在她眼里,怕是还不如二房三房的那些人来得顺眼。
陈妈妈这便有些急了,赶忙去劝。可秦楚青一旦做了决定,哪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最后只能提心吊胆地陪了秦楚青去到厅中。
到了厅外,还未进屋,秦楚青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怒喝声。
“听说兰姨娘被赶出去了?还送去了教坊司?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姑太太秦立语正对着秦正宁发火。
“怎么说她也是自家亲戚。谁家有点龌龊事情,不是遮着掩着将事情盖过去就也罢了。偏你们这般张扬,不帮忙掩住就也罢了,非要将人逼死,把那种事情公之于众。老太太就算是想保住表妹,却也不能够了!”
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兄妹俩见得多了。
可今日见到如她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事实给颠个个儿的,秦楚青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真要把我心里头的话说出来,怕是要寒了您的心了。那个人,所犯之事极其恶劣。我是一眼也不想再看到的。”秦正宁温和笑道:“不过,您若放心不下她,现在是准备将她从教坊司带出来呢,还是说,想要去教坊司探望她?”
温文尔雅的少年郎,这样淡淡笑着的几句话,却把秦立语给噎了个半死。
她没料到,脾气那样好的兄长,教出来的儿子居然这么咄咄逼人。
秦立语正要出言呵斥,门帘微晃,一个女孩儿从外走了进来。
她身量娇小五官甚美,只是那双眼眸神色淡淡,不似她这年龄的女孩儿般俏皮可爱,看不出分毫思绪。
秦立语打量秦楚青的同时,秦楚青也瞥了秦立语几眼。
是个柔美妇人。只可惜,神色太过凌厉,这般情形,秦立语不像是在对着自家晚辈,倒像是在对着自个儿的仇人了。
秦立语早就听说过如今的八姑娘不同以往。瞬间就将矛头又指向了看上去十分温和无害的秦楚青。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我远道而来,你却这般扭扭捏捏,这才出来相见。”
秦正宁一听宝贝妹妹被说,顿时怒了,道:“我早已向您说明,阿青今日病了起不来身。”
“可这如今不也起来了?”秦立语神色冷淡地道。
秦楚青本就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今日病中听了这嚷嚷声,更觉烦躁难耐。
如今听秦立语这般指责,还有何会忍的?当即驳道:“姑太太见笑了。我今日本在生病,早晨用过早膳后便睡到了现在。若不是听说姑太太来了有意相迎,需得睡到明儿早晨罢。只是没料到自己挣扎着起来这一趟,倒是惹了人嫌。早知如此,倒真不如躺着继续养病的了。”
秦楚青一语既毕,懒得再听她在那边不依不挠。不然原本好了些的病情怕是又要有些反复。
唤来陈妈妈,秦楚青低声吩咐道:“寻几个人去三老爷那里,把三老爷请来。”
“三老爷?”陈妈妈颇为惊愕,细想之下,顿觉姑娘这般安排很有道理。
伯爷秦立谦、三老爷秦立诚和姑太太秦立语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侯爷和侯夫人过世的时候,秦立谦年稍大了,个性又颇为独立,并未和秦兰氏接触过多。
但秦立诚和秦立语那个时候年幼,就都养在了秦兰氏的膝下。因此,他们兄妹俩关系极为密切,和二老爷的关系也极好。只是在秦兰氏有意无意的‘指点’下,两人和伯爷秦立谦的关系,却没那么融洽了。
陈妈妈应了声后正要离去,谁知下人匆匆来禀。
看了看神色不善的秦立语,小丫鬟最终还是转向了秦楚青,惶惶然说道:“姑娘,敬王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行近。
身姿挺拔,气度华贵。
正是霍容与。
秦立语就算不识得霍容与,那声‘敬王爷’也听了个真切。
尚未弱冠的少年,眼神冷冽满身肃杀。一身白衣踱步而行,半个字儿也不需说,就让人的冷汗不由得流了下来。
秦立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霍容与生怕时间来不及,无法在旁人的事情上多费心。虽不知秦立语为何来此,但她好似来意不善,方才大老远就听到了争执声。就朝周黄点了点头,示意周黄在这边帮秦正宁守着。
他则朝秦楚青淡淡笑了下,道:“我有事与你说。你随我来。”
若是平日,秦正宁少不得要拦一拦他。
但看今日秦立语的表现还有霍容与好心留下的一脸坏笑的周黄……
秦正宁默默扭过头去,权当自己甚么也没听到了。
霍容与看出秦楚青脸色不佳,却未在旁人面前如何。
直到出了院子,走入一个僻静点的小道上,方才说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感觉如何?”
秦楚青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没甚大碍。不过是因为不够小心,有些着凉。”
看着她如今的态度,霍容与便明白,昨日宁王妃来到底是为了何缘由,她还不知晓。
思量过后,到底没有将那事的事情告诉她。暗暗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我要离京几天。此次过来,与你道别。”
“回北疆?”话一出口,秦楚青自己就意识到说错了。
若真去北疆,怎是几天就能搞定的?
果真是感冒时候脑袋不灵光了。
她双目微合,懊恼地按了按额角。刚刚放下手,冷不防温暖触感袭来,恰好落在了她先前按揉之处。
秦楚青猛地睁眼看他。
霍容与神色如常地抬指给她按了按那两处地方,低声问道:“疼得厉害?”
“有点。”秦楚青在他跟前到底说了实话,“我如今身子不太好。好似不如以往那般扛得住。”
霍容与这便拧了眉,探手抚了抚她的额。
不烫手。没发烧。
霍容与暗暗松了口气,不悦道:“身子不舒服怎地还来回跑?快回床上歇着去。”想到自己即刻要走,又有些懊恼,“可曾有人给你煮过姜汤喝?”
镇国大将军往年在北疆的时候,初时不适应,常常感冒。她忙起来经常顾不得自己的病,倒是太.祖每每记得让人煮了姜汤来给她。
“有。早已喝了。陈妈妈一看我打喷嚏,就吓坏了。”
两个人兄弟般来往惯了,秦楚青平日里还没觉得有甚么。此刻身子难受,听了他这关切的话语,不由想起了当年他对她的诸多关照,忍不住叹道:“说起来,还是挺怀念那个时候的。”
“嗯?”霍容与拧着眉给她顺了顺额上的发。
秦楚青苦着脸道:“有你在,好像甚么都不用我操心了,你全都给我安排好了。”说着,忍不住揉了揉困顿的眼睛。
霍容与看得心疼,又被她的话闹得心中激荡,恨不得将她一起带了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如今是伯府的嫡女。无法如当年那般,只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便会收拾了行囊二话不说陪他继续去闯……
他正暗暗想着,手中蓦地一空。
低头去看,才发现她偏过头去,离了他的按揉。而后……
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