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霜就知道这另一边站着的几个人,就是掌柜口中要跟云玄霜换院子的客人了。
三男一女,一共四个人。
三男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看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仆人,当中的那个穿绸面夹袍,戴狗皮帽子,两手拢在袖中,一脚前一脚后,眼光贼溜溜的从帽檐下看人,一看便是富贵人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的狗腿模样。
他身后跟着俩个头略高的男仆,想来是听他调遣的。
离着三五步远,一个白胖婆子横眉竖眼的叉腰站着,虽然夜色下看不大清她头上的打扮,但随便一眼瞥过去,也能瞧见这婆子插花带朵的弄了不少,见云玄霜站在门口,扬高了下巴,发出几声怪哼。
云玄霜揣测着,大约方才听到的那尖利的女声,就是发自此人了。
本来如果不是天已经这么晚了,这些人的态度好一些,也许云玄霜就愿意换了。
可本来她心情就不算太好,这些人还如此嚣张高调,云玄霜心头涌起一阵厌恶。
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根本就不会如此行事,一路的行程会早早的派人在前方打点,哪会这样三更半夜了,在这里撒泼吵闹的?
云玄霜看了刘掌柜一眼,”这位掌柜,先前这小院一天一百两银子,我给的可足够?”
刘掌柜赔笑道,”那是那是,只不过这……””本人既是给的足银子,自然不缺你这半价,如今深更半夜,客人们旅途劳顿需要休息,掌柜的是坐老了买卖的,也该知道规矩的吧?”
云玄霜说完,就要转身关门。”且慢着!这位姑娘若是做不了主就换你家主人来!可莫要小丫头不懂事,得罪了贵人!”
刘掌柜还没发话,一边的婆子却蹦了出来,趾高气扬的拿手指点着云玄霜,尖声高叫。
刘掌柜脸皮一阵抽抽,赶紧的站到了中间,生怕这两方人吵闹起来更麻烦。
又拿眼神示意着,让自家的伙计看紧了那三个男的。
他们客栈可是规规矩矩的做买卖,在镇上名声一向都是最好的,这一伙蛮不讲理的,若是在店里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岂不是要砸了自家的招牌?”这位大娘,先前我就说过,客栈里没有这硬要客人换地方的规矩,你老人家非说让小店贴了半价,来问客人的意思,如今已是问过了,客人也说了不成,你们几位倒不如好生回去劝劝你家夫人,小店剩下的那个院子也不错,若是实在看不上眼,这条街还有好几家客栈呢……要不我派个小伙计给带带路?”
刘掌柜虽是满脸堆笑,话语温和,可绵里还藏着针呢,开门做生意虽然是和气生财,笑脸迎客,碰到真正出手大方的土豪客,伏低做小却能得实惠倒也罢了。
最烦的就是碰上那些内在抠门,外表装阔摆谱耍横的了。
深更半夜的来投店不说,还非要开口让把自己店里最好的那个客院腾出来,也不管里头是不是已经有客,只知道让下人来撒泼吵闹,却只字不提要赔偿自家扰客的损失,分明是不想出银子又要占便宜,开口闭口的就吹嘘他们家夫人如何富贵,谁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奇葩货色呢!”呦,这是要赶咱们走啊?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们家夫人是哪个?说出来吓你一跟头,那小丫头你也听着,可别不长眼惹了贵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哦!”
那婆子一拍大腿,就叽喱哇啦的叫嚷起来,一边叫嚷还一边动手动脚,手指头都快戳到掌柜的鼻尖了。”你家夫人是哪里来的神仙贵人,咱这小店却是容纳不下,您几位还是该去哪去哪吧!”
刘掌柜后退一步,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的比划了下,示意身后的伙计们上前请恶客出去。
原本他见这些人态度嚣张,衣着也算富贵,想着可能是有来历的,拼着损失一半店钱好图个安泰,却没想到这些人得寸进尺,越发张狂,想他也算是阅人无数的,来客的身份来历,他也能猜个差不多,似这般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的,往往反而是没多大来头,左不过是哪里的土豹子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土豹子?
刘掌柜带来的伙计都是壮年的小伙,有两个还身手利落会拳脚,那三男一婆子,如何是对手?
还不等对方动手,三个男的倒先怂了。”丁大娘,要不,咱先回去请夫人拿主意?”
婆子年纪虽不小了,好歹也是个女的,因此伙计们没有往她身边站,不像那三人有压力,哪里肯服了软去?
反而调门更高,嘴里不干不净的就骂上了。
云玄霜本来要关门,瞧着这般热闹倒暂停了手,忽听身后传来鲁婆婆的脚步声。”咳,姑娘,外头这是怎么了?”
鲁婆婆本已睡下,听到外间吵闹就赶紧披了衣裳出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的就咳了两声。
云玄霜回身微微一笑,”婆婆你怎么起来了?这边没事,是店家在教训不讲理的人。”
云玄霜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那婆子瞬间就跳起了脚,就要冲过来撕扯云玄霜,嘴里不干不净,一串秽语脱口而出,”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小蹄子……看老娘不回禀了我家夫人,治你个不敬之……”
尖利高亢的诟骂戛然而止,好似无形中被卡住了脖子,婆子瞪大了两只眼,死死的瞪着云玄霜身后的鲁婆婆,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那一瞬间的神情,就好像见了鬼一般,想要掉头就逃,不过却是为时已晚,只听鲁婆婆已是迟疑地叫了一声。”丁改花?”
婆子身子微僵,刚要张口反驳,就看见自己同来的那三个人,都好奇地看过来,甚至还有客栈里的这些掌柜伙计,那目光都是嗖嗖的。
眼珠咕噜噜转了几下,忽然有了底气,指着鲁婆婆大叫。”鲁小兰,原来你还活着呢!”
这是什么节奏?
原来鲁婆婆和这个婆子居然还认识,只不过却更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这些鲁婆婆作为家中唯一的年长者,云玄霜和小桃都是她带大的,在云玄霜心里,鲁婆婆就是位可尊敬的长辈,做事勤勤恳恳,行动风风火火,算得上是个能干人,很少抱怨,有时唠叨也是想为云玄霜和小桃好,几乎从来不提自己的往事……”活着呢!总要比那些恶人多活几年!”
第149章 往事
鲁婆婆这些年在市井之间讨生活,独自一人都敢去乡下收租子,自然不是个软柿子,说话的语气虽然不似那婆子一般撒泼蛮横,却也强硬的很。
反倒是那名叫丁改花的婆子如同见鬼似的好不诧异,拿那小眼上下打量着鲁婆婆,似乎在评估着鲁婆婆穿的这一身。”鲁小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初那个鲁小兰,可是只知道干活,少言寡语的,哪有这般硬气的时候?
却见鲁婆婆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成了官夫人,还是做了娘娘,见着你还要请安不成?”
这话一说,客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别说这婆子不过一个仆人,就这付尊容,估计几辈子也不可能成贵妇啊?
那婆子更是吃惊,料想不到原本自己欺负的老相识,如今竟是半点也不把她看在眼里,不由气得跳脚,又忽想起自己现下的大靠山来,提高嗓门叫道。
“啍,姓鲁的,这些年你倒是好运气,好歹寻了个主家没饿死,不过眼下可就未必了!你主家得罪了我家夫人,也好过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可怜你一把年纪,还得端着破碗讨饭去……我家夫人那可是……”
婆子说到此处,故意语气一顿,眼角余光发现众人都在注意着自己,不由更加洋洋自得。
“那皇城里的龙子龙孙,四皇子殿下……”
且不说众人如何大吃一惊,刘掌柜心里先格登一下。
呀!莫非要糟?
这来的居然是四皇子的女人?
要知道,四皇子的女人,哪怕就是个侍妾通房呢,那也是沾上了皇家贵气,寻常小官惹不起的,更何况他这小客栈?
他家背后倒是有镇长做靠山,可万一真惹上了大人物,镇长也不顶用的……
他正有些腿软想要妥协把自家房子腾出来哩,就见那婆子如同斗胜而回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继续往下说。
“四皇子殿下身边姚夫人的亲兄弟的五姨娘!”
卧糟,这说话大喘气呀!
刘掌柜挺了挺腰板,撇一撇嘴,眼露了然的鄙视。
除了皇家,谁家把个姨娘小妾当回事?何况还是第五的?
就算那连侧妃都不沾的所谓姚夫人是个惹不得的,这兄弟的五姨娘么?
呵呵呵……
刘掌柜跟旁边的伙计们相互打着眼色,不厚道的笑了。”呵,原来是这样的夫人呀!”
鲁婆婆的心情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不过她究竟是见识多了,虽然皇子女人兄弟的姨娘这种身份实在放不上台面,但是也难保真给自家姑娘带来麻烦,鲁婆婆也就不打算再跟那婆子啰嗦,一手拉了自家姑娘就准备进院关门。”鲁小兰,识相的就赶紧让你家主人腾院子,老娘再发发慈悲帮你们说几句好话……”
那婆子正得意洋洋口沫横飞,却眼瞅着院门在自己眼前砰地关上了。”兽小兰,姓鲁的!你给老娘出来!你们这般不识抬举,信不信我家夫人抬抬手就能碾死……”
那婆子正破口大骂,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刘掌柜在一边已经不耐烦,这泼妇的主人虽然也算有点来历,但这深更半夜的在这儿鬼哭狼嚎扰了客人算怎么回事儿!
一使眼色,就让伙计上前去拖那婆子走人。
两只胳膊被抓着,那婆子倒是没有挣扎。
等转过方向来,借着灯光,只见那婆子神情惊恐,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嗯嗯发急的鼻音。
两个伙计心里骂了声,老泼妇偏爱装妖作怪!
他们哪里知道,那婆子此时骇然欲死,憋的一张老白脸都通红了却仍然发不出话来,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剪子,将她的声音剪断……
泼妇最有用的武器熄了火,也只得半推半就,随着三个男仆,一道被伙计们请了出去。
耳听着院外的吵闹声渐渐远去,鲁婆婆望着云玄霜,神色有些担忧。”不然,咱们明日早些走?”
虽说那丁婆子的主家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份,可究竟对方人多,要是在丁婆子的挑唆下故意来找自家姑娘的麻烦怎么办?
云玄霜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明日便提早一个时辰上路。”
鲁婆婆松了一口气,就要回房去。
云玄霜却叫了声。”婆婆,那丁婆子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认得她?”
忽然想到,当初云家败落,在苍梧城也有落井下石的仇家,莫非……”这婆子的主家是不是就是人家的对头之一?”
如果是的话,她倒是不介意现下就给对方点教训。
鲁婆婆微微讶然,严肃脸上露出了苦笑。”姑娘想到哪去了?走,进屋里说去……”
二人进了房间坐下,云玄霜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是温热的,拿起来倒了杯水递过去,”婆婆跟我说说吧,万一之后碰上这个人,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鲁婆婆手捧着杯子,两眼望着昏黄的灯光,片刻怔忡,方叹了一声。”这丁婆子,当年是我夫家那边的大嫂。””啊?”
云玄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鲁婆婆断断续续的说着陈年旧事。
原来鲁婆婆身为杨氏的陪嫁,年纪比杨氏要大几岁,而且早就订了亲,等到杨氏嫁到了云家,没几个月鲁婆婆就也出嫁了。
鲁婆婆嫁的这家人是庄户人家,家里有三兄弟。
老大媳妇就是丁婆子,鲁婆婆嫁的是老二,老三半年后也娶了媳妇。
刚嫁过去的时候,那家人在村里算是中等户,有挺大的一院七间房,几十亩地,三个儿子都是壮劳力,日子过得不差。
三个儿媳妇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免不了磕磕绊绊。
老大媳妇丁氏,总想摆大嫂的架子,老三媳妇是家中幺女,又有些娇气。
身为老二媳妇的鲁氏本不是能说会道的,跟在杨氏身边学会了认字算账,精细些的活计比如绣花厨艺也都来得,并不习惯像丁氏和老三媳妇那样变着花样偷懒,是以出力最多,倒惯的那两个越来越懒。
幸好鲁氏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那两个倒也不敢过分,如此三个媳妇维持着面上和气,一家人倒也平安无事。
只是一年年过去,最大的问题来了。
三个媳妇只有丁氏生了个儿子,生的时候遇到难产,丁氏差点没命,也落下了毛病再不能生。
更悲催的是,那孩子生下来就病病歪歪,别人家的娃都能坐了,这孩子的脖子还是软的,别人家娃能跑了,这孩子还只能恹恹的窝在大人怀里,三天两头就闹病,为了这个孩子,全家人的积蓄都花了个光,就是另外两个媳妇的嫁妆,也被明里暗里地搜刮了不少。
可后来那孩子还是在三岁上就咽了气。
自打孩子没了,丁氏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活也不做,家也不着,一天到晚往外跑,很是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仙姑神婆,整天也是神神叨叨,偏偏又知道偷了男人的钱出去乱糟贱。
全家人一开始都体谅丁氏才经了丧子之痛,可后来丁氏越来越不着调,大哥就不能忍了,一想到丁氏以后也不能再生,他就得成了绝户,于是狠狠心,就吵闹着要合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