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当然只管内院即可,府中政务哪能女子参与。”刘卓这么说着,他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女子不得参政,历来祖训,虽然他刘卓没有这种思想,可吕妍却是一个例外,他在心中暗下决心。
幕色浓黑如墨,星光隐入云层,呼呼风声刮落树叶,时有闪电划破天空。
朝云宫正殿,郑氏倚在床边,刘哲在桌案上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眼神带着宠溺的笑意,“怎么?睡不着吗?可是朕打扰你了?今日折子太多,再等等朕便处理完了。”
郑氏含笑摇头,“敏儿便是这样看着也是欢喜的。”
刘哲的笑容更深了。
“吕姑娘可还好?”刘哲问道。
郑氏脸色微变,“毕竟年轻,已无大碍。”
“是啊!年轻就是好。”刘哲感概。
郑氏心一沉,留着她果然出事。
一夜风雨过后,早晨的空气更是新鲜,吕妍休养一夜,身体总算恢复过来,虽然还有些胸闷气短,站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里,舒坦了不少。
远远的妙玉的身影匆匆走了过来,吕妍吐了口浊气,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刚才安于过来,皇贵妃娘娘召女郎去前殿。”
吕妍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进了前殿,郑氏一身华服慵懒的坐在软榻上,一旁的宫女正为她揉捏按摩。
吕妍上前行礼,郑氏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退了下去,殿前只剩下吕妍与郑氏,今日连安于都不在,吕妍淡然的站在中间,看着台阶之上的一张软榻,此时郑氏坐起身来,正冷眼看着她。
“吕家返回京城,果然如你所愿,本宫视你如女儿,你却毫不犹豫的背叛本宫,你说本宫要怎以恁罚你为好?”郑氏语气娇柔,似跟人聊话家常似的。
“民女以为昨日民女所受之苦已弥补民女之所做,世人都说皇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心地善良,胸怀广阔,民女以为皇贵妃娘娘必不会计较,再且民女近几月守在宫中为娘娘尽心尽力,调理养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民女斗胆,求娘娘原谅民女之所做,民女定感激不尽。吕家上下,感念娘娘之恩德,唯梁王殿下马首是瞻,誓死追随。”
“好一张利嘴,本宫若不应你,倒违了世人之美谈,成了心地狭窄之人,可惜这里是皇宫,且在朝云宫内,本宫若不应,别人也未必能知晓。”
吕妍跪下,语气诚恳的说道:“如今朝中局势于梁王殿下不利,魏王握有兵权,又立军功,已令朝中大臣刮目相看,太子地位在那儿,无人动摇,然这两方人马不管哪方强盛于梁王都有害而无利,如今我父亲任命户部尚书,掌管南朝财政,在六部中占了一席之地,于梁王殿下来说,若得了我父亲便增了一臂,娘娘若能放下前嫌,我必说服我父亲。”
郑氏神色一动,眼神有些变化莫测的看着吕妍未语。
“娘娘若您答应梁王殿下增添一臂,民女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娘娘准许。”
“你说。”
“民女知道陛下心中一直记挂着娘娘,却总不能在娘娘这儿得到慰藉,民女不知道娘娘与陛下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民女若再留在宫中,只会为娘娘增添烦恼,因此——”
“你给本宫住口。”郑氏猛的起身,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她身上披着一件枣红色的衣裙,长及曳地,金丝密织大朵盛开的花辨。往日里她声音柔软,眉眼温和带笑,此时却是凌厉威严,周身空气似要僵化。
怕是触及了她的逆鳞。
来到吕妍面前,郑氏冷冷的看着她,语气没有了往日的娇柔,“为本宫冶病是假,为了入宫是真吧!皇儿倒是被你蒙在鼓,何止他被你蒙在豉,便是本宫便是圣上也未曾看明,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有如此之心计,若再把你放在这儿,还真是留你不得。”
吕妍挺直了脊背,没有辩解没有恐惧,语气依旧诚恳的说:“民女只求娘娘应承,答应民女嫁梁王为妃。”
语音一落,郑氏忍不住大笑出声,许久她看着脚下的人,道:“不知你是蠢还是傻,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本宫会应承你嫁给梁王?去祸害本宫的皇儿?真是笑话,不知死活。”
“娘娘,梁王求见!”
殿外响起安于的声音,郑氏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走回软榻坐下,“进来吧。”
刘卓进来,就见殿前跪着的吕妍,他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主座,见郑氏面上含笑,并无异样,既而又看向吕妍,来到她身跪下请安。
此时吕妍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又瞬间移开。
刘卓起身,郑氏接着说道:“吕姑娘也起身吧。”
吕妍站起来,悄悄往刘卓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刘卓正好也看向她,她微垂下头去,眼眶有些发红,刘卓心中一惊,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昨夜里被鲁萧这么一分析,他辗转无眠一夜,思前想后,决定今日进宫请安时,再把吕妍带出宫去,不想才来,就看到她眼眶通红,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是看母妃神色却并没有半点怒意。
“难得皇儿孝顺,还记挂着母亲。”
“母妃可有好些了?”
“已无大碍。”
刘卓放下心来,然后又偷偷看了吕妍一眼,见她一直未曾抬头,他心里有些摸不着边际,反正是要把她带出宫了,待出了宫再问也不迟。于是上前一步,请求道:“孩儿今日有一事相求,还望母妃应承。”
“哦?皇儿不知有何事?”
“吕姑娘在宫中已待了不少时日,如今母妃的毒已解,孩儿代吕姑娘向母妃请辞,还望母妃容许。”
郑氏听后脸色一暗,刚才皇儿进来,两人眉来眼去的表情全收回眼底,此时又想把她弄出宫去,想起以前吕氏没有出现之时,她说一句话,皇儿从没有半点异议,哪像今日如此冒犯,郑氏这么一想,心里更回恼恨着吕氏了,可她又不能不答应皇儿,他可是第一次向她请求,怎忍心拂了他意呢?
“母亲甚是喜欢吕姑娘,正好她年纪尚幼,原本是想留着她在宫中陪陪我。这些日子吕姑娘为我的病尽心尽力,母亲受她伺候着,比安于还要细心,倒是养成了习惯。在宫中这么多年,母亲除了安于便没有几个亲信之人,甚是孤寂,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这么投缘的孩子,马上又要及笄嫁人,以后母亲若想再看到,更是难了,皇儿忍心剥夺母亲这点小小心思么?这宫中数年如一日,枯糙泛味,吕姑娘聪慧灵活,给朝云宫带来了不少人气,朝云宫上下都不舍得她离去啊。”郑氏说完,一脸婉惜,似又无可奈何。
刘卓被郑氏这么一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看了看一旁的吕妍,她依旧低垂着头,也不知她受了何委屈?再过两月她便及笄,看母妃如此喜欢,再多留两月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入了府,他再花些时间陪她游山玩水一番,以做补偿也不迟,这么一想,刘卓便没再坚持,待吕妍及笄后再出宫。
不过刘卓今日除了吕妍出宫的事情以外,他还想着昨日答应吕妍婚约的事情也一并说了,现在听来,母妃如此喜欢她,这事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接着说道:“孩儿还有一事有求母妃。”
“在母妃这儿,皇儿尽管说便是,只要母妃能做到的,定会应承于你。”
“孩儿想娶吕姑娘为妃,还望母妃容许。”
☆、一诺千金
郑氏忽然语顿,刚才那番“肺腑之言”原本是为了说服刘卓,不想把吕妍放出宫去,如今倒好,还真是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看着座下一脸认真的刘卓,郑氏脑仁儿发痛,想不到这吕氏不只在宫中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心中更加恼恨起来。
“此事母亲做不得主,还得经过你父皇同意,改日母亲为你问问,若是你父皇同意,母亲也不便阻拦,只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做为皇子,即便再欢喜,也得注意分寸,注意皇家风范,别留下话柄。”
刘卓原本以为郑氏会一口答应,没想到会是这样回着他,不过做为皇子的婚姻,母妃一人做主,倒也是不妥,也罢,待日后有了机会便向父皇禀明再说。
“那孩儿便先谢谢母妃,孩儿定谨尊教诲,不会辱没我皇家。”
“嗯。”郑氏含笑点头。
就在几人谈话之间,外间太监传话:“皇上驾到。”
退了早朝,再处理些政务,转眼就到了午时,时间过得真快。
殿内众人忙整装上前跪拜迎接。
刘哲今日似乎遇上了开心事儿,眉眼舒展,见到郑氏,忙上前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说道:“爱妃,来。”说完拉着她走上台阶。
“皇上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刘哲哈哈一笑,道:“喜倒也不算,就是今日下了早朝,南阳匆匆赶来向朕讨旨,希望嫁给她表哥李林江为妻,朕问她为何要嫁给李林江,她说她出的那本‘妙谈’被李林江批的一无是处,心中不喜,定要嫁他为妻,让他感受一下‘妙谈’里之用意。唉,如今的小孩,与朕小时候不同了,自有主张,便是女子也不甘于人后,向往那巾帼不让须眉之典范,倒是把朕给逗笑了。”
郑氏也陪着笑了起来,“如今的孩子的确不比当年,敏儿那时哪会想到这些,不过如今大家思维开放,言语自由,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圣上胸怀广阔、政清人和的施政方针。”
刘哲笑了笑,就见吕妍站在殿前,仔细一看,虽没有前日那样精心打扮,如今这一身浅蓝色衣裙素净中带着少女的娇媚,看上去就像郑氏刚进宫的模样,眼神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色。
刘哲向吕妍招了招手,“来,换张矮榻,坐朕身边。”
屋内几人脸色俱是一变。
原本安坐一侧的刘卓,整个身心都不好了,想起鲁萧说的话,他抬眼看向主座。
宫女搬来矮榻放至刘哲脚边,吕妍上前行了一礼,坐下。
刘哲低头看着吕妍问道:“身子骨可好了些?太医开的药可都有按时的吃?”
“多谢皇上关怀,民女已无碍。”
“嗯,再过些时日,你父亲便返回京城,到时你就可以与他们团聚了,不会再哭鼻子了吧?”
“谢皇上恩典,民女一直感激不尽,想起双亲,心里便开心不以。”
“倒是难为你了,这些时日你便在宫中安心的呆着吧,待你父母归来,再出宫也不迟。”
吕妍在心中叹了口气,出宫无望了。
郑氏听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坐在刘哲身边,抬眸看了吕妍一眼,想起她那夜所做之事,心气更是难平,如今留她在宫中,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倒不如应了皇儿,把这个祸害弄出宫去,也正好承了皇儿的情。她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座下的刘卓,只见他脸色郁郁,此时正紧紧盯着这边,目光落在脚边之人身上,郑氏在心里叹了口气,还真是一个祸害,当初就不该把她留在京城的。
刘哲收回目光,紧了紧手中的纤手,似无意的说道:“御书房里倒是缺少个机灵的丫头为朕整理折子——”
郑氏身子一倾,倒在刘哲的肩膀上,刘哲忙屯出手来抱着她,“爱妃怎么了?传太医。”
郑氏揉了揉额间,“敏儿这段时间时感精神不济,偶有晕眩症状,其他尚好,未曾放在心上,刚才忽然有些头昏,使不上劲,就……”
“爱妃可要多注意身体。你们是怎么伺候娘娘的?娘娘身子骨如此弱也不曾报备给朕。”
宫内众宫女忙跪下请罪,还未待刘哲降罪,郑氏忙说:“也不能怪她们,安于她们也是尽心尽力。”
刘卓一脸担忧的看向郑氏,郑氏却慢慢坐直了身体,语气柔媚的说:“皇上不用担心,敏儿以后会小心的。今日皇儿来宫中请安,倒是为吕姑娘求情,希望敏儿放她出宫,好似我要故意留着似的,这次敏儿病了,是吕姑娘精心照料下冶愈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啦,所以敏儿想了想,还是让吕姑娘出宫吧,皇儿出去安排一下,再过半月,吕府上下来了京城,便可一家团圆了。”
刘哲点了点头,“吕姑娘为敏儿尽心尽力,该赏,不知吕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刘卓原本忐忑的心瞬间活洛起来,忙上前跪下,“儿臣想向父皇为吕姑娘讨个赏赐,不知父皇可否答应?”
“皇儿说说看。”
郑氏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只不过随便的提了一提,给个台阶下而以,想不到皇儿会这么痴情。
“儿臣想要父皇赐婚,吕姑娘嫁予儿臣为妃。”
刘卓话音一落,屋内众人都是一惊,吕妍看向刘卓,心里震惊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喜悦,终究押对了这一局,刘卓亦如前世,有情有义,一诺千金。
郑氏猛的站起身,忽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正要寻个理由阻止,一旁的刘哲出口:“吕姑娘尚且年幼,此事待她及笄后再议。”
刘哲这么一说,郑氏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她侧头看了刘哲一眼,又看向他下座的吕妍,原本想阻止的心情又反转过来,这皇上是何心思?莫不是想留着她在宫中不成?
“皇上,这事儿吕姑娘也曾私下里同敏儿讲过,吕姑娘再过两月就及笄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这人心地善良,又会孝顺人,敏儿极是喜欢,同卓儿的婚事,敏儿觉得倒也合规矩,不如皇上就准了吧。”郑氏是咬着牙根说完的,留在宫里变数太多,若是留在梁王府,做了她的儿媳,做为婆婆就可任意拿捏了。
听到郑氏这么说来,刘哲神色动容,他看向吕妍,此时吕妍忙起身跪下:“民女愿嫁梁王为妃,还望皇上成全。”
刘哲沉思了一会,板着脸应承,接着起身甩袖离去。
“恭送皇上。”
刘哲走了,屋里气氛又是一变,郑氏冷言道:“皇儿先出去,母亲同吕姑娘还有些话要讲。”
刘卓看向吕妍,两人对视了一眼,刘卓出去了。
吕妍二话不说,向郑氏猛的跪下,“多谢娘娘成全。”
郑氏一听到她说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倒是小瞧了她的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这些年宫里进进出出,有多少与她长得相似的人,每一个的下场都不怎么好,从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的,皇上不但下御旨把吕家弄回了京城,如今又想召她去御书房服侍,想不到她手段如此了得,留在宫中也将是个祸害。留在梁王府,卓儿那么孝顺,定能制住她。
“本宫若不是看在卓儿的份上,才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入了梁王府,最好是把心思栓紧了,老实本份,也别出了差错,否则本宫照样能废了你。”
“民女谨记于心,入了梁王府,不会再有任何异心,将来我吕府之命运便系与梁王殿下,同生共死,决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