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卿沉吟片刻:“解铃还须系铃人,月尧下的毒,还是只有月尧可以解。”
“无妨,我逐渐调理,也会好的。”他淡淡说道,他当然不会说,因为三王爷的授意,其实平日军医根本没有开出任何的解毒~药物,都只是无关痛痒的疗养之物。
要知道月尧是四王慕容恪云翼军的大将,要想他解毒?那岂不是要他承认暗中在北营破坏三王粮道的人是四王?谈何容易。此话暂时搁置。
宁卿淡淡一笑,神色飘忽。
“司马将军,你可还记得当日魏家村的人?”
“记得。”
“我今天来的路上,见到了那个游击将军马将军,好像又升了一级。”她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腐尸。原来真是如此。”
马将军和他的下属段副官,在魏家村,将被月尧杀掉的魏家村村民头颅全数收割了下来,作为他们的战利品。
司马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其实在军中,这样的事情再是寻常不过,虚报战功,割头求赏,只要不是杀良冒功捅出天大的篓子,都不会有太过的处罚。
武将杀伐气息向来很重,在很多事情上,上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马将军的上官褚勐将军,曾经在夺回一座沦陷的边城后,因为里面的城民曾经开城投降北狄,怒而屠城,伏尸数千,城池空尽,最后的处罚也不过是念及战功缘由罚俸三年,官降两品。
然而到了第二年,就因为新的战功,升了三级。武将的俸禄只是他们收入很小的一部分来源,更多的是来自战场,罚俸对他们毫无作用。
这样的处罚就像滥竽充数,不过是做做样子。
宁卿继续道:“将军可知,当日,我自北营逃到安北城,尔后城池被北狄围困,在那里,蛮人将女俘直接生剥火烤,然后用妇孺为诱饵,第一次时,民兵哗变,冲出去的二十多人全部死了,救回来十多个妇孺孩童,但是紧跟着蛮人又赶出第二批俘虏,接着要安北城的守军弃城投降。”
她的语中带着讥讽,完全不是和慕容昕交谈时的清淡模样:“可是,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
吗?”
司马:“他们,没有理会?”这是一个守将正常的做法。
倘若因为一次威胁而妥协,那这个守将之后将守不住任何一座城池。
“倘若他们拒绝或者置之不理,那还算合格。但是,他们跑了。”宁卿的思绪仿佛回到那个寒冷的早上,她一步步爬上了塔楼,只看见一地狼藉和颓然的吴越攸,“在他们的城民全心信服他们的时候,因为对方的几把刀,吓得像狗一样跑了。连一场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宁卿……”司马眸子忽的变深。
“好在我们命不该绝。”她忽的一笑,“司马将军一定想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吧?”
当日,在安北城中,在福王抛下满城军民悄然逃跑后,整个安北城在清晨短暂的宁静后开始渐渐喧嚣起来,然而第二天开始,局势渐渐混乱。
吴越攸在宁卿的坚持下接手了剩下的军队,封闭了消息,只假装福王病重,王都头受伤,尔后派人将所有能在大街上行走的人召集到了都军府。
这是宁卿第一次站在高高在上的点将台上,一身男装,英姿勃发,面对数千充满质疑和仰望的眼睛,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她在点将台上那番激昂的话语虽时隔多时,犹在耳边:“今日前来都军府的人,我知道你们是来寻找庇护的,你们有的受尽苦难和折磨,刚刚从蛮人的囚笼中走出,有些是前来安北冒险求的一线生机和机遇的,却不想被困死在这里,还有的是刚刚被贩卖到安北的奴隶,曾受到疯狂的迫害,你们都曾经见过城外的蛮人,你们也知道他们的秉性,他们屠杀男人,摧残女人,让孩童变为奴隶,他们的马鞭和屠刀不会因为求饶和恐惧就停下来。现在,他们要我们投降,像狗一样屈膝跪下去,奉上我们所有的财富,把我们当作他们的食物和踏脚石,然后去南下凌虐更多的同族。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立刻有人叫道,怎么可能愿意!怎么会愿意!
“那你们愿意去反抗吗?”
下面一瞬间的沉默,蛮人太可怕了,和他们短兵相接,无异于送死,大部分人心虚的闭上了嘴巴。
“当我们在家中,军队会庇护我们,当我们在城池,城墙会庇护我们,但是一旦军队溃败,城池倒塌,我们就会像城池外面现在的妇孺俘虏一样,成为诱饵和俘虏。没有人可以救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可是,我们怎么救自己?蛮人那么多人,全部围住了城池。我们拼也拼不过他们!打也打不过他们。”有人质疑。
宁卿点点这个强壮的男人,示意他出列。
男人走出来,宁卿看了他一眼,又指指旁边一个瘦弱的女人。
“其实有时候,我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弱,敌人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就像这位壮士,你手举百斤轻而易举,但是两百呢,三百呢!可是如果是这三百斤的石头下面压着你的亲人呢?!也如这位大姐,平日可能连鸡都杀不得,可是一旦有歹人伤害你的孩子,没有人会怀疑,你也会提刀拼命的!”
她刚刚说完,就听见对面一声惊呼,几个妇人尖声叫起来,众人转头,就看到点将台旁的阁楼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在翻着栏杆玩耍,瘦女人脸色一白:“盼儿!”
那小童听见母亲唤他,抬头一看,顿时咧嘴一笑,张着手喊道:“娘亲!”
瘦女人尖叫一声:“别动!!”
小童哪里听得进去,仍旧挥手喊道:“娘亲,娘亲!”他甚至还猴急的将一条腿跨出去,半个身子悬空,阁楼下立刻有人准备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小童因为挥手,身体不平衡整个人霎时倒栽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瘦女人和方才那个强壮男人同时奔了出去。
他们相对人群是离得最近的,前面也没有阻挡之人,但是就是这个距离,离那阁楼也有十丈远,如此须臾片刻之间,如何能奔过去。
人群中胆小的妇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这场不可避免的惨剧的发生。
然而,等她们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到意外之事发生,反而是瘦弱的妇人颤抖着双手蹲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个吓呆又开始傻笑的小童。
“娘亲。”小童伸出手去,摸摸母亲的脸,“你怎么哭了?”
而那个强壮的男人此刻也不过跑了一半的路程。
宁卿坚定的声音仿佛是这起意外最好的注解:“当事情紧急危难来临的时候,每个人爆发的能量将会超乎你们的想象。想想吧,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们能相信这位母亲可以超过这个强壮的男子吗?当你心中有了信仰,就会生出无数的力量。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亲人!就是生存!活下去!在这个时候,虽然福王病重,王都头受伤,但是只要有你们,安北不会亡!同袍们,不要害怕!所有的信鸦和哨兵已经送出,只要大烮皇帝的弟弟在这里,我们的援兵就会到来!我们就会有希望!”她撒了一个小小而善意的谎。
因着宁卿曾经跟随王九九去见福王,现在又拿着官印和福王的令牌,故而她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人怀疑。
人群的情绪开始沸腾起来,大家看着那个奇迹的母亲,又看着点将台上慷慨坚定的宁卿,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坚定的心念!安北,可以守住!安北,不会亡!
之后趁热打铁,宁卿立刻按照和吴越攸事先商量的那样,将整个安北城的防卫更新布置。
而王珂站在台旁,手里拿着名册,将所有人员一一登记。
秋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些讪讪的站在台旁,过了一会凑过去问王珂:“珂姐姐,有没有什么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