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也接到了枇杷的帖子,说是明天请大家聚一下,也是醉香楼,看来就是这事了,突然笑了,“玉小姐请你们去便去吧。”
管事还没走,醉香楼的帐房又来了,回禀道:“国公爷,玉小姐明日要在醉香楼请客,硬是要付钱,又将先前在醉香楼吃饭记下的帐都付了,我们拦着也拦不住,只能赶紧过来禀报。”
“先前的帐?”
“对,就是自从玉小姐与国公爷到醉香楼时起所有的帐目。”帐房道:“我本说这是国公爷的酒楼,断然不会收她的钱。可她却说,这次先前在醉香楼里用的餐饭都是为了谈生意的,便硬是付了。”
“那你们不告诉她数目不就行了?”
帐房道:“我们哪里会告诉玉小姐帐目,她估算着给的,数目还真准!”
这时去营州的管事也上前凑趣道:“玉小姐心里是极有数的,先前办的货,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这次从营州带回来的东西,只看了一遍单子就记得差不多了。与我们计算货款时纹丝不错。”
魏国公怔了一会儿便笑了,“还真没看出玉枇杷原来是个精明的!”
看出国公爷愉悦的表情,那管事又道:“还有一件小事,有几块皮子在路上被雪水打湿了,收货的店因是永平公主府上的,所以也不在意,同好的一样的收了,可是搬货时玉小姐眼尖见到,就一定要挑出来不肯让店家吃亏,最后硬是降了些银钱了事。”
魏国公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第二天,醉香楼里热闹非凡,枇杷竟然包下了整个酒楼,最顶楼他们几人占一间,其余的给各家重要的管事,然后逐层下推,一楼大堂里是各种杂役人等,只要参加了这次生意,枇杷就下了请帖,在她看来,只要为这单生意辛苦奔波了两个月的人,都算是功臣,她应该感谢的。
而且这一次请客,枇杷不只在醉香楼里点了好菜好酒,并请了了说书、唱曲、杂耍的等等,让大家尽情欢乐。
醉香楼要算东市最高档的一处酒家,不用说一楼大堂里的人们,就是坐在二楼的各房间内的小管事们也多半没有来过,现在眼见着雕梁画栋、玉盘珍馐、各种玩意,亦激动不已。
然后,这并不算什么,枇杷又让人拿出她事先准备的荷包一一发了下去,终于将醉香楼的气氛推向最高点……
“实在是太闹了,”临川王托着下巴道:“反正也不能好好说话,不如我们叫个说书的上来。”
“好,”青河县主难得有一回同意临川王的提议,叫了说书人道:“你说一回红拂夜奔吧。”
自从青河县主向枇杷介绍过红拂夜奔的故事过,枇杷也对各种传奇关注起来,什么《离魂记》、《任氏传》、《柳毅传》、《莺莺传》,不但听过说书,又买了不少书看,因怕杨夫人发现,便偷偷藏在自己的箱子里,空闲时翻阅。
不过她对红佛没有多少兴趣,而是特别着迷于虬髯客,当然也喜欢《红线传》、《聂隐娘》、《昆仑奴》里的侠义人物,现在见青河县主又要听那已经听了一千遍的红佛夜奔,就找了个借口拿了酒杯出来向几位大管事们敬酒。
在营州时,大家打了猎物,或者战胜突厥人后,做主将的自然要为大家准备酒肉,让大家痛快地放松一回。玉枇杷做了生意赚到了钱,也按营州人的习惯准备了今天宴会,毕竟人情道理到哪里都是相通的。
☆、第96章 周氏母女
枇杷敬了一圈酒回来时,就见王泽正站在门前,依着天井的栏杆笑着说:“你倒是大方,你今日的花销怕是要快赶上你的本钱了。”
“差不太多,”枇杷也走到栏杆前站定,向下面热闹的大堂看去,却笑道:“可是我已经还给娘双倍的本钱,又留下了明年做生意用的,今天大家在一起高兴一场不是应该的吗?而且我做生意本来的目标也不只是为了赚钱。”
想想玉枇杷最初想赚钱确实只是为了她的小伙伴们开心,现在她只是有了能力让更多的人开心而已。这女孩从不是汲汲营营,看中蝇头小利的人,王泽不由得一笑,“我才明白你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能成为人人信服的少年营首领了!”
王泽平时对下属也极大方,但是如果认真算起来,远不如枇杷了,她不只是不计较金钱,而且真心待人,就说这次参加商队的上下人等,经历这一次宴客,无有不感谢者。
而枇杷也并不是只想为自己邀好,一直称今天的酒席是投股的四个东家一同请客。她一个营州出来的小女孩,竟然有这般行事的大方,宽厚的胸襟,非凡的气魄,比起自己这些王孙贵族们还要胜上一筹,难道是天生的吗?
王泽说着又细看枇杷,见她刚喝了几杯酒,脸上已泛起了红晕,便道:“给你要一碗醒酒汤可好?”
枇杷没有回答他,却盯住人声鼎沸的大堂之内,王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一张张方桌边坐着喝酒划拳的人们,说书的唱曲的四周各围着一群人,店里的伙计们在其间穿梭,忙着送上酒水、菜肴、点心。
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枇杷似乎被他这一问清醒了过来,用手一撑从天井的栏杆上翻了下去,一个鹞子翻身直接转到二楼的栏杆上,再一眨眼人已经跳到大堂正中,拦住一个正端着茶水的小伙伴叫了声,“周姐姐!”
枇杷眼前的这个小伙计打扮的人正是周昕,玉守义到了京城就一直在找而一直没有找到的周昕。
而周昕看到从天而降的枇杷,也不禁呆了,手中的茶杯茶盘都落到地上摔得米分碎,“你是枇杷!我不是在做梦吧!”
看见对面人脸上一道贯穿左右的长疤,枇杷早呆住了,但是那声音正是周昕,赶紧抓住她,“周姐姐,这不是梦,是真的!”
一经认定不是梦中,周昕抱了枇杷就大哭起来,“我父亲、哥哥都死了,弟弟也丢了,只剩下我和娘两个了!”
枇杷也泪流满面,“我哥哥一直在找你,以为找不到了,总是看着书中夹着的那根车轮菜发呆!”
这时王泽等人也都下了楼,将她们带到酒楼后面清静的小屋子里,劝了半晌,周昕和枇杷方才平静下来。
枇杷看着周昕的装束,问:“你怎么成了醉香楼的伙计?周夫人呢?”
“我一直在醉香楼的厨房做事,今天来的人太多,伙计们忙不过来,就让我上来帮忙送茶水,我娘在厨房后面的小屋里养病。”
王泽一听,赶紧让人把周夫人带了过来。若不是周昕说了,枇杷已经认不出周夫人,她头发花白,颜容大变,而且神志似乎也有些不清醒了,看到枇杷也认不出,只拉住周昕胆怯地站在一旁。
“我要带周夫人和周姐姐先回家,”枇杷这时控制住情绪,帮着周昕扶住周夫人,急忙向大家道:“这里就请你们多费心了。”
“你只管回家。”王泽又让人帮着周夫人周昕收拾东西,却只有两件破衣,包了一个包交给伙计,找了一辆车扶周夫人坐了上去,看着枇杷带着周氏母女二人离开了。
一进家门,枇杷就遣人去京兆府请三哥回来,然后亲手扶着周夫人与周昕进了屋子,“娘,这是周夫人和周姐姐!”
杨夫人并没有认出来,听枇杷叫出惊得掉了针线,端详了半晌抱着周夫人和周昕又是一场大哭。在一旁的刘嬷嬷也跟着流泪不止。
枇杷赶紧劝着,又让人去烧水找衣服,帮着周家母女换洗一番。大家这才坐了下来说话。
因周夫人已经不认人,只呆呆地坐着,所以只周昕一人说话,“那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京城能被突厥人攻破,等想逃时已经来不及了,父亲和哥哥想拦住闯到家中的突厥人,当时就被杀死了,我和娘带着弟弟也没跑出去,被抓住送往突厥。”
“路上,只因照顾母亲和弟弟走得慢了,我被人抽了一鞭子,不过这也好,再没有人打我的主意了,我才一直与娘和弟弟在一起。”周昕悲凉地说:“走到半路上,突然听说左贤王死了,突厥人急着北归,我带着娘和弟弟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在路上被朝廷的军队抓起来卖到醉香楼。”
“什么!”听到突厥人杀了周大人父子,枇杷本已经咬牙切齿,现在又听周昕逃回来后竟然又被卖掉,真是恨不得拨剑杀人,“是谁?”
“我们哪里知道,就是朝廷的军队,”周昕似乎已经没有怒气了,只是悲伤地诉说往事,“弟弟不知道被这些人弄到哪里了,只有我们母女二人还在一起。”
“真是畜生都不如!”一向从不肯骂人的杨夫人也气愤已极,更不用一旁的几个女人了,大家纷纷地骂了起来,“突厥人来的时候他们都躲了起来,等突厥人走了,他们又来向百姓逞威风了!”
正在这时,三哥急匆匆地回来了,见到周昕,忘记自己坐在轮椅上就扑过去,差一点摔在地上,好在周昕也猛地跑过来扶住他,两人执手喜极而泣,“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时常想着,如果再能见你一面,我宁可立时死了!”
“我的腿残了……”
“我的脸……”
“可是我们又遇到了……”
很显然,三哥并不在意周姐姐脸上的伤疤,而周姐姐也没有在意三哥的腿不能动了。他们能再次相遇,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了!
枇杷真心为他们高兴,正想上前让他们坐下好好说话,却被杨夫人拍了一下,低声道:“还不赶紧回自己屋子!”
是啊,周嬷嬷抱着守礼走在最前面,母亲正与刘嬷嬷扶着周夫人向外走,还给了梅姨娘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跟在后面出来。而自己确实也应该赶紧走了。
枇杷便拉住走在最后一直回头看的梅姨娘,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又帮娘将周夫人安置下来,就听娘喜不自胜地道:“这可好了,守义再不必每日愁眉不展了!”
“娘,你就做主让他们早日成亲吧。”枇杷也笑道。先前娘也提了几次想为三哥说一门亲,为的是有人能细心地照料三哥,可是三哥根本不答应,现在周姐姐来了,正是恰到好处。
“我也这么想着,”娘笑道:“周夫人恐怕不能张罗这些事了,我们家就把男方女方所有的事都张罗起来吧。”
说着算了算日子道:“只等周家的孝期一满,就办喜事!”
这时醉香楼的管事送来了周夫人和周昕的身契,又提醒了大家,三哥和周昕的亲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周夫人和周昕现在是官奴的身份,比起寻常奴婢脱掉奴籍要难得多,可是如果办不了脱籍,那么周昕一辈子也不能成为三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到了晚上玉进忠回来也是一番慨叹,又道:“明天我去找王大人商量商量帮周家母女脱籍的事情。”
“这事还是别问老大人了,”杨夫人轻声提醒他,“他们家的事本来也够多的了,而且你忘记了
老大人的生母也是官奴出身。”
当年的魏国公都未曾能将折梅娶为正妻,可见官奴脱籍的难度,且就是脱了官奴之籍,也一辈子摆脱不了低下的身份。
“那我去衙上问一问应该怎么办?”玉进忠气愤地道:“她们本就是大唐官员的眷属,又是被误入奴籍,一定能改回来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玉将军想得那样容易,当年周夫人和周昕都是以战俘的身份转为官奴的,现在根本没有人能证明她们不是战俘,而且当年入京勤王的军队也根本不会承认!
枇杷也去找临川王、魏国公和青河县主他们想办法,可是,大家的回答是一样的,入京勤王的军队是朝廷请来的,就是皇上也不敢惹他们,更不用说为了一个小小的周家再翻起旧事,周夫人和周昕的官奴身份是根本改不了,甚至也不能如同普通的奴仆脱籍。
家里人的这一番举动,周姐姐自然也知道了,没想到她却说出一番让大家吃惊的话来,“母亲亲眼见着父亲哥哥死在她面前就迷失心智了,我若不是为了她也早就不活了。现在能重新见到大家,身份又算得了什么,脱籍对我亦没有用!”
“况且我的脸早已经毁了,根本不堪做玉家儿媳。这两日我便想好了,从此以后就在守义身边做一个丫环,尽心服伺他一辈子,只要玉家人不赶我出去,我就留下来了!”
从在醉香楼里见到周姐姐的身影起,枇杷就觉得她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明显看得出周昕早一改先前的温柔怯懦,变得刚强爽利了。
也是,如果她没有改变,可能也活不到现在了。
☆、第97章 赌运不佳
周昕说了这番话,便真就每每到三哥的屋子服伺他,又将他的衣服鞋袜之类的都接过来亲手打点,而三哥也没有拒绝,但待她却如妻子一般尊敬关爱。
一向持家有方的杨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又不能对外人说,只得悄悄与丈夫女儿商量,“我们玉家人怎么也不能把周家的小姐当成丫环用,可又成不了亲,两人又整日在一起,不若我们先摆个纳妾的酒席?”
可是一但为妾,就只能终身做妾,再不能成为正妻,所以娘又犹豫不决。
爹也不知道,只说:“我听夫人的。”
枇杷便帮着拿主意了,“娘,这事我们都听三哥的,三哥既然没说什么,暂且先这样混着,等等时机,也许就能将周夫人和周姐姐的身份改回来了呢。”
杨夫人也只得如此了,但在家里却不肯委屈周昕,便让大家称她周小姐,算暂时客居于玉家的小姐,一应待遇与枇杷完全相同。甚至因为周小姐的不幸遭遇,她对这个准儿媳妇比女儿还要关切。
正好周昕出身文官之家,受的教养和个性也与杨夫人非常相似,过去在营州时杨夫人就喜欢她,故而十分合得来。这娘俩整日在一起做针做线,说说笑笑的,枇杷反要退出一射之地,若不是因为周姐姐境遇坎坷,枇杷都要闹着嫌她们在一起冷落自己了。
周昕带着母亲留在玉家,还引起一件好笑的事。那就是梅姨娘,本被母亲管得老实多了,只是周昕母女一来,竟然起了坏心,想欺负这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不过没几个回合,就让周昕找了个机会狠狠教训一回,再就躲着周昕走了。
枇杷听了都不由得去请教周姐姐,“周姐姐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快教教我!”想当初她可是被梅姨娘气了几次的。
周姐姐只淡然一笑说:“你再能干也是一直在父兄亲娘羽翼下生活,又没有见过最底层为了活下去什么都不顾了的人,怎么会与梅姨娘那种下三滥的人斗气呢?”
枇杷听这话好心酸,便拉着周姐姐的手说:“以后你再有事只管叫三哥和我做。”又攥起拳挥了挥,“我不会和她斗,但真惹急了我,我的拳头可不饶人的!”
“枇杷,你还是这样好心。”周昕摇摇头,“不过我现在不是过去的我了,我在醉香楼的后厨里都没有人敢欺负的。”
看着周昕坚定的表情,枇杷转念一想又觉得周姐姐变了倒也是好事,总比被梅姨娘欺负要好。
就在找到周昕和周氏母女成了官奴的悲喜消息中,玉家人在京城过了第一个春节。
跟着玉将军来京城的二百私兵,也同玉将军一同放假在玉家过节。说起来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但营州府兵们却是粗旷的性子,虽然也会想念妻小家人,可没有人伤心流泪,还是兴致勃勃地烤肉喝酒,玉家的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因为人多,玉家厨房不够用,便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烤肉,仿佛在营州的光景,也就有人不愿在温暖的屋子里等着,跑到火边坐着喝酒,吃在火上烤熟的肉。
枇杷就是其中一个,她觉得吃烤肉,最好吃的就是在火边,就是立即端到桌旁的味道也要差一些。又兼离开营州后就没有机会在火旁吃烤肉了,因此她今天格外开心,自己拿了一块腿肉细心地刷了各种调料,叉在叉子上用火小心地烤着。
阿鲁那也与枇杷在一起烤肉,其实他们叉子上的肉也都是从一只羊腿上切下来的,又刷了一样的调料,只是阿鲁那的那块稍稍大一些。
香气已经飘了出来,枇杷咽了一下口水说:“我刚刚什么也没吃,就等着烤肉呢。”其实家里还准备了很多的点心果子各式菜肴,但那些在烤肉面前真算不了什么。
“我也一样。”阿鲁那说:“我回营州的时候,大家也请我吃烤肉,可那时心里想的都是做生意的事,吃着也不香。”
“那你今天多吃一点吧,反正晚上要守岁,也不用睡觉,不怕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