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便笑着说:“姑姑,青妹,这就是小五。”
枇杷看了看他,并没有认出来,毕竟那日入场时来喝采助威的人太多,她又根本没看,便含糊地行礼道:“五表哥。”
这位新认识的五青哥便带了一脸的好奇问:“青妹果真是到京城才学的马球?”
“是啊。”枇杷点点头,这些天她已经被问了很多次这个问题,真的很烦了,只是还要克制着一一回答,“但我先前就会骑马。”
“你那匹大红马也很神骏。”
枇杷再次点了点头,“我爹给我的。”
杨嘉笑着说:“小五,我们赶紧请姑姑进去吧,爹还在里面等着呢。”
进了屋子,一位四十几岁,皮肤白皙,留着稀疏的几绺长须的中年男子迎着她们走了过来,见了母亲端详半晌道:“果真是我杨家人,与七房祖母颇有几分相似。”
杨夫人便流下泪来,“我小时就在祖母膝下长大的。”
兄妹二人说起了弘农杨家门前的大石狮子、书楼里的藏书、花园里的太湖石、湖心的亭子,还有儿时的一些记忆,虽然彼此不记得了,但是他们应该在老宅里有过交集的。
杨家舅母也笑着过来招呼,她姓余,亦是江南世家女,白胖胖的一个人,笑起来很是慈祥,因为亦在老宅住过几年,倒也能时不时地插上一句。
枇杷静静地听着,看着杨夫人兴奋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感受着她的欢乐,很是替母亲高兴,她流落边城这么多年,一定非常想念故乡。
到了中午,杨家舅父留饭,因至亲骨肉,便也只在一处,杨家舅父舅母坐在正中,母亲在一侧相陪,而杨嘉兄弟与枇杷分在两旁。三位堂嫂们带着下人摆放案几,斟酒安箸。
原来舅父有五子四女,五个儿子中大的三个都成了亲,三个媳妇便也在一旁伺候着。
杨家的规矩非常大,三个表嫂一直站着传菜、布菜,枇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非常不自在。毕竟家里从来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就是周姐姐来了不便与父亲坐在一处,也不过是分出一张案子让她和三哥单独坐着而已。
因一直觉得束手束脚的,枇杷这顿饭吃得很快,只一会儿放下碗箸端坐在案前,其实她根本没吃饱,但是让表嫂站在一旁帮着布菜,她还真不适应。就是她曾去过的公主府、王家、曲家也都没有这样严格的规矩。
枇杷偷眼看看杨夫人,发现她竟然也带了几分别扭,唯有舅父和舅母自在而大方,但他们都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进餐开始后就未再说话。
于是大家默默地吃完这一餐饭,放下碗箸后,三位堂嫂与下人们将杯盘碗箸撤下,又送上茶,吃毕茶,舅母才笑道:“外甥女在这里坐着无趣,不如让你堂嫂带你到家里的花房看看,我们家四季都有鲜花。”
枇杷知大人们有话要说,便与三位堂嫂走去了花房。
杨家的花房很大,眼下最值得一看的自然是暖房。枇杷走进暖意融融的暖房,觉得自己突然跨越到了春天,阳光明媚,花香袭人。
咦?阳光!这屋子里怎么会有如此好的阳光?她抬起头向屋顶看去,原来屋顶用的瓦与平常的不同,竟然是半透明的!
看出她的疑惑,三堂嫂笑道:“这是特别特别烧制的琉璃瓦,能将阳光透过大半,这样花房里的鲜花才开得好。”
枇杷啧啧称奇,“暖房里烧着炭保持着正好的温度已经不容易了,又有这些特别的瓦,怪不得冬日的花这样金贵!”
突然间,她想起了杨五公子,原来马球比赛那天他是给青河撒花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不过青河瞧也没瞧过他!
再看看满房的奇花,枇杷突然猜想,会不会是杨五公子第一个想出来给马球队的女子们撒花的法子?只是这个疑问她不好向堂嫂们求证,只暗暗地在心里转了几回。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杨五公子从前面一丛兰花前转了过来,笑着上前打招呼,“表妹也过来看花?”
尽管杨五公子装出偶遇的样子,但是枇杷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特别来找自己的!
果然杨五公子便与她们走到了一起,笑着向她介绍暖房里的花,“我们家花房里的牡丹最有名,你看,这是姚黄,这是魏紫……这种暖房之术,已经有上百年了,当初则天大圣在位时,一日醉酒后下令百花齐放,宫中的花匠们便果真使百花同时盛开,女皇万分高兴,称之足以留芳青史、荣耀四海,遂成为皇家不传之秘。天宝后,我们家凑巧得了一个从宫中流出花匠……”
“原来是这样……”枇杷一面听杨五公子讲述,一面赏着花,不出意料地又听杨五公子问:“你和青河郡主一起打球也有几个月了吧?”
枇杷轻轻地蹙了蹙眉,这些男子怎么都这样?曲七,杨五,还有很多她不认得的人,难道他们没有正事可做了?只看女子们打球有什么意思?甚至这些人中有好些打球还不如女子们呢!
有这个看球的时间还不如自己去练球。就算不能得西川节度使,但也不算是荒废光阴啊!不喜欢练球,哪怕去赌彩也行,就像王淳,书读得好,球打得好,还能财彩赢钱,才是让她能看得起男子汉呢!
☆、第113章 被拒绝了
枇杷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间就想到王淳,还把他当成男子的楷模,而是很自然而然地这样认为了。毕竟他们见面时发生误会的往事早已经过去,而后两人的交往越来越融洽,家人又时不时在她耳边说些王淳的好话,催成了她如今的想法,其实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但是对于杨五,枇杷当然不会这样说,她只是比对曲七客气一些,毕竟他没有让自己讨厌,而且又是母亲的娘家人,便淡淡地点了点头,“对。”
但只这样已经足够鼓励杨五公子了,他立即兴奋起来,“你可知道送郡主些什么东西她能喜欢?”
枇杷瞧瞧他不知怎么说好,青河郡主是永平公主唯一的亲生女儿,不说永平公主富贵非常、权势滔天,只她自己的食邑的产出就非常可观。而来自皇上、宗室、大臣以及各种讨好巴结的人送的礼物应有尽有,想送青河郡主东西让她喜欢实在不大容易。
杨家虽然是世家,但比起公主府也差得远了,更何况杨五不过是杨家的一个小公子,他怎么会想靠送东西讨青河喜欢呢?
青河眼界是相当高的,外面送来的东西,她往往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由管家们处理,是以枇杷过年送青河礼物,也只选了点营州特产,只用来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而已。
相反的,青河对于喜欢的人,却慷慨大方得紧,就比如枇杷最初学球,青河就送了一套价格不菲的用具。
可以肯定,杨五想用这种办法讨好青河郡主,是根本不可能的。枇杷沉吟一下还是好意道:“青河可不是能被外物打动的人。”
这道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杨五应该是想明白了,脸红了一下却又问:“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枇杷再瞥一眼身旁的杨五,虽然相貌俊俏,但是缺乏才华气度的支撑也只流于皮相,若是比起王淳实在是云泥之别,更加肯定他怎么也入不了青河的眼。只看青河曾经喜欢过的两个人,魏国公和王淳,这两兄弟都相貌出众,人才了得,杨五怎么也追不上。
虽然很想把王氏兄弟抛出来让杨五以人为鉴找找自己的差距,但枇杷却还要给他留点面子,她想了想说:“我觉得青河最喜欢的是她娘亲永平公主吧。”
杨五显然被枇杷这句话噎住了,他停了半晌说:“你能帮我问一问吗?”
枇杷才不会帮他问,杨五于青河也许就如曲七于自己,所以便找借口道:“我虽然时常见郡主,但是也不好问她这样的问题。”
“那请你想办法帮我把她请到我们家府上做客吧,我亲自来问她。”
枇杷真替青河头痛了,冷笑一声,“我又不是杨家人,怎么能把她请到杨家呢?”
“可能你还不知道呢,”杨五说:“你娘当年流落在外,未经过家里同意便嫁了胡人,并非良配。父亲和母亲要将你们母女二人接到我们家里,将来你们就可以住到我们府里了,正好你能帮我把青河请来。”
“什么?我和我娘回杨家?”
“对呀!”杨五得意地说:“你一定会很高兴吧,你娘不就是希望杨家能认回她吗?现在我父亲我母亲都答应了,就是你也可以跟着你娘来,我四哥正好还没婚配……”
枇杷还是不肯信,回头去看三个堂嫂,她们显然也是知道的,二堂嫂三堂嫂赶紧转过了头,似乎没听到,但是大堂嫂却狠狠瞪了杨五一眼,又不好直接反驳,毕竟这种事情哪里能直接对表妹说呢,总应该由杨氏自己对女儿说。
但既然杨五已经说了,大堂嫂便只得站过来拉住枇杷的手,笑道:“父亲和母亲可怜姑姑的经历,一定会帮她重回杨家,另适良人,至于堂妹,到了我们家,我们一定也会为你找到一个好归宿。”
一股怒火蹭地从枇杷心中冒了出来,她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大堂嫂,一挥手将想上前拦住她的杨五推到一旁,从暖房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跑回了母亲所在的屋子。
一掀开门帘,就听母亲颤抖的声音,“当年我嫁给玉进忠,也是三媒六聘的,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就算他是胡人,也是我的良人,我自是不会和离。”
杨家舅父严厉地斥责:“我们是为你好,再说还让你带着女儿回来,你女儿嫁进我们家也好,改成杨姓也好,总要算是世家名门之后,要比做个胡将的女儿前途要好得多!”
“不,我觉得不好!”枇杷已经到了母亲的身边,她现在已经比母亲还要高了,抻手一揽就将母亲揽在怀里,“娘,这种人,你还与他说什么话,我们回家!”
杨夫人浑身都在抖着,先前一直忍着没哭,现在女儿来了似乎有了靠山,身子一软依在枇杷的手臂上,眼泪便哗地流了出来,“我就是时常想起娘家,想再见见杨家人。可是我是不会和离的,除了女儿,我还有丈夫和儿子,哪一个我都离不开。”
“这样的亲我们不认也就罢了!”枇杷扶着母亲转身就走,“只有爹、哥哥和我们才是亲人!”
“我们真是为你们好!”杨家舅母上前再次劝道:“你毕竟是世家女,嫁给一个胡人实在是不般配。更何况现在玉家的小儿子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对玉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带了女儿回娘家。将来你和外甥女儿都会由我们杨家负责到底。”
“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我既然嫁了进忠,自然会从一而终,再者他对我那么好,小儿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也是我的儿子。”杨夫人哭得更凶了,整个人都快瘫在枇杷的怀里了,“要是因为如此杨家不再认我,我也无话可说,你们就当我那时候就死了吧。”
枇杷实在忍无可忍了,“娘,你别以为他们是好心,”然后停住脚步回身怒喝道:“其实你们是打定主意让我嫁给你们家的四公子吧!我告诉你们,这是做梦!”
“真的吗?”杨夫人一惊,连哭都忘记了。
杨家舅父脸上的正气似乎被枇杷一句话击破了,承认不好,但不承认也不对,倒是舅母上前说:“儿女的亲事总我们做父母的做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自己提起婚事?”
这时杨夫人却全明白了,“你们先前因为我嫁给了胡人,并不想认我,现在之所以肯认我,还是看上了枇杷,想让她给你们先天不足的儿子当媳妇。怪不得口口声声让我带她回来呢。我和离回了娘家,还不是由着你们摆布?就像枇杷说的,你们就是做梦!”
说着,她不知怎么,突然有了力气,站直了身子,反手拉住女儿,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屋门,迎面就见杨五公子赶了过来,“玉小姐,你怎么就走了?下一次打球时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滚开!”杨夫人一反平时的温柔,向着杨五公子喝道:“想打我女儿主意的,都滚开!”
枇杷见母亲气得糊涂了,把杨五当成了打自己主意的人,不禁笑了,也不顾后果地说:“你就不要肖想青河郡主了,她怎么也看不上你的!”
就这样,母女二人气势轩昂地出了杨府,坐上马车回家时枇杷还在笑,“娘,你可真厉害,我看杨家舅父、舅母还有杨五以后都会怕你了。”
“不要叫他们舅父舅母了,以后我就没有娘家了!”
“娘,你也别气,杨家又不是只有他们一房,将来我们也许有机会遇到别人的杨家人,总有真正把你当亲人待的。”
但不管怎么样,杨夫人经此一事伤心极了,回到家里就躺倒了。
枇杷只得向爹和三哥周姐姐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把爹气得暴跳如雷,直嚷着要去杨家算帐。还是枇杷和三哥抱住他,“娘虽然伤心,但一定不愿意见到我们与杨家打起来,况且杨家的谋算也没成功,我们不理他们就是了。”
正劝着,娘突然打开帘子从屋子里说:“你们都不许去杨家打架!”然后又放下帘子回去了。
枇杷正抱住爹的胳膊,见爹听了娘这句话立即不再用力了,便努嘴道:“爹,你还是陪陪娘说话去吧,一会儿我把飧食帮你们送到屋里。”
三哥也松开了另一只胳膊,“还是枇杷说得对,爹你最好带娘到外面转转,虽然还没到十五,但是各家的灯已经陆续摆上了,市面上还有好多摆在外面的小吃,特别是三洞桥那边的几家,别有风味,你可以带娘去尝尝。”
爹看看三儿子,瞪了他一眼道:“怪不得天天往外跑,连外面哪家的小吃好都知道了!”
三哥还没怎么样,周姐姐脸先红了,这些天三哥和她天天出门,果然有很多时候不回家吃饭。枇杷两只眼睛在他们身上骨碌碌地转了一回,笑道:“原来你们偷偷吃好吃的,不告诉我!”但她总算长大了,也知道不好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了。
三哥一点也没害羞,只道:“我可告诉爹了,去不去由你们。”
爹果真急忙进了屋子,过一会儿和娘一起换了衣服出来说:“我们不回来吃飧食了。”
枇杷一听爹和娘果然要去品尝小吃,马上跳起来说:“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没想到爹竟然说:“你在家里跟你三哥他们吃吧。”
“可是三哥和周姐姐说不定也会出去玩了呀!”枇杷惊道。
娘犹豫了一下,却说:“那你就自己在家里吃,我让刘嬷嬷给你做红酥鸡、蒸羊羔,都是好吃的。”
☆、第114章 三洞桥边
枇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爹和娘嫌弃了,她呆呆地看着爹和娘携手出了家门,真想在地上打个滚,哭闹一场,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也做不出小时候才做的事。
果然爹娘前脚刚走,三哥就对周姐姐说:“走,我们也到外面转转。”还特别向枇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似乎在示威。
枇杷气极,回瞪一眼道:“外面那么冷,请我出去我都不去!”
周姐姐却笑着拉着枇杷道:“你别跟你三哥一般见识,走,我们一起去玩。”
枇杷是个有志气的人,才不会受别人的怜悯,马上摆手道:“这么冷的天,我本就不愿意出去,再说摆在外面的小吃能有什么好的,你们去吧。”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道理,爹和三哥平日都要上衙办公,十天才能休上一个沐休日,总算正月里能在家里休假十五天,才能陪陪娘和周姐姐,比不得自己每天没事。
但是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可看着三哥和周姐姐也一同出去了,枇杷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先几天娘和三哥与她玩博戏赢了她那一次,已经让枇杷认识到在家里只是自已一个人一伙,就算那一次只是玩闹,现在就是真的了。
不过枇杷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待三哥和周姐姐的背影离开后,她立即对刘嬷嬷说:“飧食不用给我做了,我也在外面吃。”然后就去外院找阿鲁那。
没想到阿鲁那已经与别人出去了,她一时间怔住了,接着又想到了几个人,青河、曲瑞华、临川王、魏国公等,但是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后觉得还是不能突然过去找他们,毕竟事先没有约好,也不知道别人会有不有事情,自己冒然打扰容易给他们带来麻烦。
那么就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