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一行人吃过早饭便拔营上山。山路崎岖,幸而几个男人车技优良。开到半山腰,他们竟发现了一间民房改成的客栈,对于睡够了帐篷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客栈不大,只剩下五个房间,好在蒋少瑄本就想与童悦同睡,另两个男医生也愿意将就。
    分好房间后,蒋少瑄才发现自己和童悦的房间在二层的尽头,电影圈里的人大多信佛,她不止一次听说尾房不能住,便找到老板请他调换。
    秦嘉路过,嗤笑了一声,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不介意与她换房间。
    她的笑容里藏不住的嘲讽意味让蒋少瑄略感不快,却没表露出来,客气地道谢。
    放下行李后,七个人徒步登山,沿途风景优美则优美,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他们赶在午饭前下山,吃过饭还能睡个午觉。
    旅舍虽简陋,但可以洗澡便已经让要求不高的蒋少瑄心满意足。
    童悦嗅了嗅被褥,一脸嫌弃:“都是霉味,怎么睡呀!”
    “困了就能睡了。”
    “还不如住帐篷睡睡袋!”
    “门口有一大块空地,你可以随便支帐篷。”蒋少瑄边擦头发边笑,“你再抱怨一会儿说不定就没热水了,我们明天才回去。”
    童悦翻了个白眼:“你顾及一下你富三代的形象,别这么随遇而安好不好!这样的环境,谁能立刻适应!”
    “我以前跟过一个很穷的剧组在一个前后不挨的地儿拍民国戏,住得地方比这儿糟多了,蚊子有苍蝇那么大,成群成群地绕着你飞,根本不怕人。窗户上的玻璃还破了个洞,得用塑料袋挡风,一层一个厕所……累了饿了在哪儿都能吃得下睡得香。”
    童悦看了眼被蒋少瑄随手扔在油腻廉价的地毯上的名贵旅行包和她那双让山上的泥糊住了真容的限量版休闲鞋,心疼不已:“你糟蹋的不是东西,而是白富美这三个字。”
    蒋少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唇语说:“你听。”
    旅舍的房间是老板自己隔出来的,因此并不隔音,静下来之后可以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对话。
    听到顾良恺的声音,童悦立刻结束抱怨,竖起了耳朵。
    顾良恺沉不住气,果然去找秦嘉表白了。
    可出乎蒋少瑄的意料,秦嘉非但没有立刻拒绝,甚至连婉拒都算不上,表达了一下没想到之后,又说会认真考虑。
    童悦对蒋少瑄耳语道:“你不是说顾良恺的追求让她很困扰,她对季泊谦念念不忘,准备复合么?”
    蒋少瑄压低声音答:“她自己说的,我怎么知道!”
    直到顾良恺的脚步声远去,隔壁响起淋浴的水声,两人才结束八卦。
    童悦进去洗澡,蒋少瑄整理过东西正准备睡觉,就听到了季泊谦的声音。
    淋浴的声音太大,隐隐约约听不清,季泊谦大约是说有话要同秦嘉讲,让她跟自己到别处去。
    终于按捺不住要挽回了么?不知为什么,蒋少瑄胸口发闷,只觉无趣。
    她呆坐了一会儿,把披肩摊开铺在身下,睡了下去。
    不高兴是因为季泊谦和顾良恺都算自己的朋友,而秦嘉又不够坦诚吧?她翻来覆去半晌,笑自己多管闲事,逐渐睡了过去。
    休息够了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早早地吃过用采来的山珍做的火锅,一众人开始讨论去留。
    童悦觉得山中景色再好,也不值得为了多留一天住环境如此糟糕的客栈,提议趁着天没黑早早离开,到镇上另寻住处。
    顾良恺笑道:“我们听女士的意见,你们都想走,我们再多开几个小时的车也没关系。”
    秦嘉却不同意:“这儿挺美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如明天再走,采些野生香菇、花椒带回去。”
    顾良恺自然听她的,另两个男医生也随声附和,说留下更好。
    童悦冲蒋少瑄噘了噘嘴,蒋少瑄莫名地想和秦嘉对着干,便说:“山下到处都是卖野菜的,何必自己采,这个客栈太脏了,我住不习惯。”
    三个男人都默不作声,唯有季泊谦慢悠悠地开口:“住不习惯就走呗。”
    虽是三比四,那两个男医生却一向奉迎季泊谦,无论是搬行李还是搭帐篷从没让他动过手,他一说话,他们也跟着改了口。
    顾良恺抱歉地看了眼秦嘉,秦嘉大度地笑笑:“她们俩是小妹妹,照顾她们是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季泊谦介意顾良恺和蒋少瑄是因为后两个中学时有段小插曲,年代久远,蒋少瑄和顾良恺不记得了,小心眼的季医生却替他们记着呢。。。。。。
    ☆、第 11 章
    天色将晚,他们匆匆把行李搬上车,准备赶在天黑前开下山。
    蒋少瑄莫名地感到愧对秦嘉,讨厌她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翻出包里的无花果干请她和童悦吃。
    秦嘉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对蒋少瑄的态度依旧热络。
    山路颠簸,蒋少瑄很快昏昏睡去,然而美梦刚做到一半,头就撞到了前座上。
    她起初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看了眼四周又觉得不像,便揉着撞疼的额头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急刹车?”
    “昨天的那帮人遇到了点麻烦,请我们帮忙。”顾良恺说完,就跳下了车。
    蒋少瑄降下车窗向外看去,原来是前面的车的后轮陷入了深坑里。
    同是出门在外,既然遇上了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男人们前拖后推地费了好一番工夫,终于用自己的车子把那辆车拉了出来。
    收获感谢的同时也耗掉了大量的时间,再出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可惜盘山道走了一半无法再掉头回去,唯有加倍小心地继续往山下开。
    没过多久竟又飘起了小雨,山里温度低,蒋少瑄只好用硕大的羊绒披肩裹住自己。
    拐弯的时候她忽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正想请司机注意路况,车轮便接连打滑,撞上了什么,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车子就整个侧翻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蒋少瑄眼前一黑,被惯力甩到一边,重重地撞到了玻璃上。
    静默了足足一分钟,她才感到恐惧,想开口却发不出声。
    “我的腿被卡住了!”是童悦的声音。
    “我的胳膊受伤了,解不开安全带,你们还好吧?”顾良恺第二个说话。
    秦嘉和两个男医生接着报平安,季泊谦就在她侧面,他没开口,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腕以示安慰。
    幸而都还活着,蒋少瑄在心中默念。
    “你的右手边有救生锤,递给我。”季泊谦声音冷静地吩咐她。
    蒋少瑄的夜视能力平平,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费力地把手伸到救生锤上,却怎么都拿不下来。
    “别拉,往上提。”季泊谦教她。
    蒋少瑄终于把救生锤取了下来,递给了他。
    季泊谦利落地敲碎玻璃,爬了出去。
    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形式,找到最安全的位置,把救生锤传给坐在驾驶位的男医生,让他从里面再击碎一块车窗,把余下的人一一拉了出来。
    蒋少瑄离开车子后才发现形势的严峻,他们的车早已从盘山道上滚下,落在了比大路低了两三米的山崖上,若不是有棵粗壮的树干阻挡,毫无疑问车子会坠下山崖。
    众人无一不后怕,巨大的惊吓后,暂且忽略了身上的伤痛。
    直到季泊谦扯下外套帽子上的带子勒住她的上臂,蒋少瑄才察觉到胳膊正在冒血,血染红了半只手臂,却并没有立即感到疼痛。
    她连声道谢,季泊谦“嗯”了一声,又走到童悦跟前,蹲下来仔细检查她的腿和脚。
    所幸几个人都是轻微伤,只有胳膊骨折的顾良恺看上去稍稍严重一些。
    骨科医生顾良恺扶着不能动弹的右胳膊倒吸冷气,回想起自己对待病人的恶劣态度,悔不当初:“我再也不骂乱哭乱叫的病人矫情了,骨头断了真他妈疼。”
    车上备了急救箱,可惜拿不出来,秦嘉的手机就在身上,其他人还在庆幸劫后余生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报了警求救。
    余下的时间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蒋少瑄的披肩落在了车上,袖子被血浸湿,在疾风冷雨下不住发抖。季泊谦走了过来,脱下运动装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左手上有伤口,外套上沾了血迹,血腥味却遮不住衣服原本的味道。
    忽然的温暖和久违的属于季泊谦的味道勾起了蒋少瑄七岁时的回忆,那年在小溪旁,她淋了大雨,也是这样冷得发抖,佯称要卖掉她的季泊谦拧干湿透的上衣裹住她,一步步地把她背回了小镇上。
    他找到一间小旅舍,红着脸央求老板暂时收留他们几天,待警察找到他们丢失的钱包再付房钱。
    好心的老板给他们端来了西红柿鸡蛋面和姜汤,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望着季泊谦好看的侧脸,问以后要怎么办。
    “吃完就去睡觉。”
    十二岁的季泊谦很是不耐烦,小小的她却倍感心安,一如现在这样。
    被救护车拉到最近的县医院后,已经晚上十点,几个人没劳烦急诊室的两名医生,要来绷带药棉自行清理包扎。
    秦嘉只有些许擦伤,她撇下趁机求安慰的顾良恺,第一个替季泊谦包扎受伤的左手。两人轻声交谈,远远望过去,还真是郎情妾意。
    患难见真情么?蒋少瑄冷眼旁观。
    蒋少瑄胳膊上的伤口不大却深,不能只简单的包扎,需要缝合。季泊谦本想替她处理,秦嘉推开了他:“你的手伤了,我来吧。”
    她坐到了蒋少瑄旁边,边动作娴熟地清理她的伤口边询问:“你的伤口不大,也就三针,麻药影响愈合,不如忍一忍,别用了?”
    蒋少瑄怀疑秦嘉气自己和季泊谦走得太近,刻意报复,瞪大了眼睛质疑她的话:“不用……麻药……行吗?”
    “打麻药需要进针,一样会疼,”季泊谦随即附和,他转头对秦嘉说,“她不需要麻药。”
    秦嘉的动作很轻,可没有麻药的作用,刚受伤时没觉察到的疼痛一齐涌了上来,蒋少瑄疼出了眼泪,秦医生却不失时机地警告:“别动,不然会留疤。”
    蒋少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她唯恐遭到更强烈的报复,不敢得罪正替自己缝合的秦嘉,想用眼神表达对季泊谦的痛恨,此刻的他却背对着自己,在五十米外打电话。
    秦嘉不急不躁地用细线仔细对合伤口,区区三针缝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抬头看见蒋少瑄脸上的泪痕,她莞尔笑道:“我的技术很好,护理得得当半年就看不出痕迹了,不用谢。”
    蒋少瑄的额头聚满了细密的汗珠,缝好之后的伤口依旧很疼,她正无泪地抽噎,又听到秦嘉对着刚挂断电话的季泊谦笑道:“漂亮的女孩就是娇气,我给五岁的外甥缝额头,他都没抖得那么厉害。”
    季泊谦不以为然:“她从小就这样。”
    他将两盒药塞到蒋少瑄手中:“伤口别碰水,吃得清淡些,前三天按时吃消炎药。”
    蒋少瑄正在气头上,只当没听到。
    季泊谦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能有多疼,你还真是麻烦。”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嫌她麻烦。
    七岁那年,她因为得了脑膜炎逃过了更大的责罚,只被父亲骂了一顿,而“拐走”蒋家妹妹的季泊谦却远没有那么幸运。
    听蒋绍征说,季泊谦被打得十分惨烈,以至于她病愈出院,他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她缠着哥哥带自己去探望他,蒋绍征却说:“千万别去!他说你实在太麻烦,简直就是他命里的克星,这辈子都要离你远远的。”
    这句话让已然把季哥哥看成生死之交的蒋少瑄大受打击,以至于一字不落地记了二十年。
    因为父母的关系,她最怕被别人当作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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