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凉风吹起,她偷闲站在小溪前观鱼,顺便清醒头脑。旁边阿苒捧着鱼食,忆君抓起一小撮扔到水里,引得上下游的锦鲤全涌到一起争抢,在水面吐出泡泡。
她微微放松心情,冲着不说话的鱼儿笑了。
尚坤站在书案前,一眼瞥见阿圆侧身给鱼儿喂食,半边脸露出浅笑,明眸慧黠,俏皮可爱。
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中封上火漆,顺手交给尚显,要来外袍披上,尚坤走出屋子吩咐道:“备车,我要到园中走一趟。”
忆君也惊奇,他要带她去后花园,好啊,从进大长公府闷在聆风院寸步不离,她快生霉了。
见那双眼睛滴溜,尚坤拉过她的手,低头调笑:“心里又在编排我什么?”
忆君瞪他一眼,谁在编排他。
若不是怕大笑牵到伤口处,尚坤很想开怀畅笑,小阿圆越来越好玩,在他面前不再摆着一副面孔,时而生气薄怒,偶尔也会露出笑容。
忆君心里则发悚,那个磨人精片刻不消停,若这样下去她可怎么摆脱他。他的手心里布满薄茧,握得忆君极不舒服,指头一个一个尝试向外抽,被他发觉反而握得更紧,侧头得意洋洋冲她笑。
两人各怀心思共乘车,顺着白起堂与聆风院中间的甬道,前往后花院。暮色蔼蔼,园中草木繁茂兴盛,因闻见有浓郁的花香,忆君拿帕子捂住鼻子,尚坤不禁要问她原由,她随口答道闻见花香呛鼻子。
尚坤心情好,玉颜展风采,一路眉眼横飞处处留波,亏得再没别人,不然又要惹下许多风流债。
“瞧那边的湖!”能远望到湖水,尚坤命落轿,下来和忆君慢步走过去,这半截路走着才有趣,以前他最喜跟在祖母身后到湖里采莲。
忆君被他半拉着脚下不由自己走得比平常要快,都来不及细细观赏周围的景色,走马观花大致阅过。
这里的气派风格很像是青峰岭别院,视野大开,一切建筑以大气为主。花丛林间分部着各式各样的亭台,有六角亭、四角亭、圆顶拱亭,那边树丛隐隐迂回盘旋着长廊,是夏日避凉的好去处。
“湖里全种着千瓣莲,现在是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晚上这回子瞧不出什么,白日里花开近紫,美得炫目,比你还要美。。”说起湖里的花,尚坤津津乐道,不忘逮住忆君调戏。
忆君好奇看着他,画风完全变了,他那么寡言的人一下子变得絮叨,让人好不适应。
尚坤边说话回头,要忆君也要有所回应,“今儿怎么了,一出来变哑巴。”
“累的”,忆君不假思索回击一句。
她学会伸爪牙了,尚坤俯首才要说什么,听见远处细微的脚步声,眉间现出不快,吩咐众随从,“让她们全都回去。”
云香和曲四郎带着人分头去传话,他俩则不紧不慢继续走向湖边,绕过两处花树,一大片湖泊出现在眼前。
一眼望不到的翠叶莲花,碧水微澜,一两只飞鸟从湖面掠过,惊起莲叶下成双水鸟,半湖喧闹半湖静。也不知是那鸟儿惊动湖里的鱼,还是鱼儿引得飞鸟扑向水面。
大掌包裹住她的纤纤玉手,尚坤站在白玉栏杆前静默不语,目光投向湖中心。那里千瓣莲花开似火红,等秋日里花瓣慢慢褪去艳色,似被阳光晒得失了颜色,悄然谢幕。
这么一大湖泊,需要十数位船娘每日凌晨顶风披月划舟穿行在湖中,一个一个敲开千瓣莲的花苞,它们才得以绽放。花开终有时,落花却无声。
年幼的尚坤也喜欢划独舟,到湖里敲开千瓣莲,“嘣”一声轻响,如梵音低吟,他是第一个闻到花香、听见花声的人。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到湖中敲花听声。久得尚坤都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仿若敲花的那个孩童不是他。
忆君不知道千瓣莲盛开的背后另有曲折,她纯为观景而来,美景在前,心旷神怡,只可惜她身边有尚坤。
他压得她喘不过气,时时刻刻想把她困在身边,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摆脱他。
从远处看,男俊女俏,一个玉树临风,另一个娉婷盈巧,青衫羽罗裙,倒也十分养眼。
相约结伴去赏荷,走到半路却被告知郎君不许她们靠近湖泊,青萝和同伴们只好顺原路折返。沿着湖边小路走到视线开阔的地方,也不知是谁不经意回头看到尚坤,轻呼一声郎君。大家全都驻足,围在湖边栏杆前眺目远望。
湖对面的人被风吹起袍角,面目瞧不真切,风度翩若仙姿,如果他身边没有别人,必会更加令人仰慕。青萝环视一周,不独她一人有这种想法。她再是不承认,也不得不羡慕阿圆的好福气。
郎君日夜都要阿圆服侍在左右,就连大长公主也要顺着郎君的心思,忍下对阿圆的不满。
回罢,大家心照不宣挪动脚步,再不回,对面的景象更灼痛她们的双眸,那两人合二为一拥在一起。有个女孩儿悄然落下泪,心碎的同时恨上了郎君怀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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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怎会料到尚坤突发奇想,好好的赏着景,提出要到湖里划舟采莲。往他前胸瞄一眼,伤势没有完全好,真要是划船沾上水,他生病,她肯定要受罚。
“郎君,你的伤没好,等好了再去也不迟,反正莲花要开到秋天。”忆君好心好意相劝。
尚坤听不出别人话里劝阻的意思,他今天兴致生起,怎么也要到湖中划一圈,高扬声调吩咐人去准备小舟,半威胁道:“我带你一起上船。”
说是威胁,脸上的得意劲满溢出,小阿圆知道关心人,体帖他身上有伤,尚坤挑眉望向她,想得到两声关切的话,他更想带阿圆听花开的声音。
忆君头摇成波浪鼓,她即不会游泳又晕船,打死也不会登上尚坤的小舟。又怕他硬来,想法子劝他改心意。好话说尽了,那边小舟也划过湖心离他们不远,眼看就要靠岸,尚坤丝毫没有改主意的动向,像瞧乐子一样看忆君着急。
众侍女、亲卫和管着湖里这块的下人们心中叫苦不迭,他们拦不住郎君,若真有个差错,肯定是掉脑袋的事,盼着罗家女郎能拦下,大家少一番担惊受怕。
忆君也是拼命阻拦,双臂打开横前尚坤面前,口不择言:“你不许去。”
在场的下人偷瞄一眼郎君的脸色,恨不得把头缩回去,罗家女郎胆子真大,敢对着郎君大吼大叫。瘦弱的一个女孩儿,真是没瞧出来。
小阿圆仰起俏脸,秋目生怒,薄怒的样子更动人。尚坤心中直乐,单臂拎起人戏弄她,做势要扔到水里。
忆君半边身体悬空,莲叶擦过她的裙角,脚底下就是湖水。她又怕又气,双手够到尚坤的脖子搂紧,出言不逊:“你放我下来,伤口沾水死的人是你,不用连累别人。回头没人的时候,你爱干嘛尽管去做。”
尚坤非但不生气,哈哈大笑,扶着忆君站在白玉栏上,正好她高他一个多头。
俊颜满带笑意,他仰起头,声音沉沉:“阿圆,我要是死,怎么能舍下你。再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比这更凶狠的,我照样泡在水里。”
他英雄盖世,不怕受伤不怕痛,刀风剑雨全都能安然挺过来,为什么偏要在忆君面前扮病娇,要水要茶,支使她团团转,日夜不得消停。
忆君的体力透支得所剩无己,她每天紧绷着神经应对两位公主、尚府的长辈们,说话做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这还不算,她还要面对尚坤,面对他没完没了的花招百出。
在她这个年纪,理应在兄长的陪同下,出门会情郎,嫁个凡夫俗子,两人吵嘴打情骂俏,磕磕碰碰过平常的日子。那怕罗家挑人走了眼,她的丈夫不成器,她也不怕,大周风俗可以和离,卷好铺盖再回罗家。
这个时代,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尚坤再好再优秀,她连和他谈场平等恋爱的资格也没有。试想今后常年和他相处,尚府的后院会有更多的女人,他还要娶正妻,忆君不是毫无感情的冰冷机器人,她既要躲着他又要哄好他,天知道她该怎么做。
就这样平白沦为玩物,青春大好的时光,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全耗在一个笼子里,等着别人有一天厌倦她,弃之如履。倘若有一天真能回家,还要感谢被人玩弄了之后可以回家疗伤。
任谁看,她都是一朝得势,隆宠无比,该感恩涕泣谢过尚府。感谢他们低眼对待她,感谢别人把她当成一个入了主子眼的物件,感谢锦衣玉食换她卑躬曲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