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指了指宇文承川和三皇子手里的卷宗:“何况如今才五月初,这一季的军饷本就还未发放下去,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细看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手里的账目。也就是说,辽东总兵府的军饷就算有拖延,也只是上一季度的而已,照理不该存在兵士大半年都没领过一文军饷的情况才是,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闻言,这才缓和了几分脸色,问户部尚书:“白阁老,平爱卿所言可否属实?”
白尚书忙笑道:“回皇上,确有此事,况因正月里太子殿下亲赴江苏治水,所费不菲,事有轻重缓急,户部先将治水前期所需的银子凑足了,才开始凑当季军饷的,难免会有所延误,皇上可以把所有账目都通览一遍,自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二皇子在一旁将平大老爷和白尚书的话听在耳里,方才的喜悦庆幸早被惊怒恐慌取代了,忍不住冷笑道:“我还不信,偌大一个朝廷,连年又风调雨顺,国库还能拿不出银子了,这还是年初,年底才收齐了各项赋税呢,照白大人与平大人这么说来,我大邺的国库竟然空空如也,每到要用银子之前,都得先凑了?那国库的银子都去了那里,不会是早被某些人当做了自己的私库,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罢……”
话没说完,白尚书已沉声道:“二皇子殿下还请慎言,国库的银子去了哪里,老臣与户部只需向皇上禀告即可,二皇子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可二皇子不能想当然的往老臣与户部身上泼脏水!”
平大老爷也沉声说道:“二皇子殿下外行看热闹自然不知道,年底国库是收齐了各项赋税,将国库填满了不假,可今年朝中的各项花销,还有预留的各项经费,户部都得提前安排好,每一笔银子都必须提前适得其所,余下的则备不时之需,年初太子殿下奉旨治水便是不时之需,如此户部一时周转不过来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二皇子殿下若因此就往尚书大人和微臣等人泼脏水,请恕尚书大人与微臣都不能口服心服!”
二皇子被噎得一窒,也有些自毁失言,可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坐实户部,更准确的是说是平大老爷私自拖欠挪用军饷,以助宇文承川圆满完成河工治水的罪名,永嘉侯苛扣军饷的罪名就得坐实了,他岂能不据理力争到底?
可有些话他的确不方便说,本来三皇子还可以替他说的,如今三皇子临阵撂挑子,已然指望不上,少不得只能想其他法子了……思忖间,二皇子已趁众人都不理会时,冲旁边席上的肃亲王世子使了个眼色,庄亲王府向着老三,肃亲王府却自来惟他马首是瞻,如今肃亲王府不站出来力挺他,更待何时?
肃亲王世子自不会像庄亲王世子妃那样小家子气的白讨人嫌,接收到二皇子的目光后,他思忖片刻,便站了起来,抱拳大大方方的向皇上道:“皇上,臣侄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所有侄子里,皇上最器重的自然是宇文策,不然也不会一路挺拔他做到金吾卫的同知,还让他以庶子身份成为荣亲王府的世子了,实在是皇上欣赏宇文策的能力。
但要说最让皇上喜欢的,却是肃亲王世子,后者温文尔雅文武双全,早年皇上还曾一度起过过继其为子的心,如今见他开口,自然不会驳他的回:“嗯,你说。”
肃亲王世子便说道:“也不怪二皇子殿下会质疑国库的银子都去了哪里,实在是前番太子殿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圆满的完成了江苏河工,可户部却至今也没有公示账目,按照平侍郎的说法,每个总兵府领军饷都是有一定先后顺序的,任哪个总兵府都有可能遇上军饷延误的时候,那户部完全可以打一下时间差,挪用银子暂做它途,等有了银子再添上窟窿便是。兴许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各大总兵府都要常年与户部打交道,敢怒不敢言,所以至今才无人知晓呢?便是此番,若这四人不冒死进京告御状,皇上与文武百官依然会被蒙在骨里,而平侍郎是太子妃的亲娘舅又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臣侄觉得,皇上应先让户部公示了前番太子殿下治水的账目,再彻查拖延克扣军饷之事,指不定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这话已与明着说平大老爷为了让宇文承川立功,所以私自拖延挪用军饷无异了。
宇文承川当即沉了脸,看向肃亲王世子道:“无凭无据的事,二堂兄还是慎言的好!”
肃亲王世子忙笑道:“太子殿下息怒,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何况是与不是,只消一看账目便知,若账目没有问题,平侍郎自然是清白的。”
反之,平修之就是犯了欺君大罪,他自身难保不说,太子也休想独善其身!
平大老爷就抱拳看向皇上开了口:“启禀皇上,臣没有私自挪用过哪怕一两军饷用以协助太子殿下治水,便是拖延,也是正常范围内的拖延,皇上若是不信,大可遣何公公再亲赴一趟户部,将太子殿下治水的账目卷宗都取来,臣亲自带着下面的文书胥吏加班加点,已于昨日将账目都理清录好了,只等明日早朝呈于皇上御览,再向文武百官公示,如今少不得只能提前请皇上御览了。”
皇上闻言,思忖片刻,吩咐何福海:“你即刻再跑一趟户部,快去快回!”
何福海忙应了,再次退了出去,这次不到半个时辰便喘得更厉害的回来了,将一摞卷宗呈到皇上面前:“皇上请御览。”
皇上这回也不吩咐儿子们帮着看了,自己亲自翻看起来,约莫一刻钟后点头道:“嗯,八十余万两银子事无巨细都录得一清二楚,与朕前期和后期应太子要求拨的银子数目也对得上,肃亲王世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肃亲王世子脸色不变,笑道:“回皇上,臣侄的确还有话说,据臣侄所知,太子殿下在江苏时,动用的河工与其他人力都比以往奉旨治水的河督多得多,手笔也大得多,所以才能提前圆满的完成任务,提前返京,可若太子殿下真动用了加倍的人力物力,区区八十余万两银子又如何足够?账本这个东西是直观,可要做得花团锦簇毫无破绽,于平侍郎这样的能吏来说,想来易如反掌,所以光查账怎么够,还得看国库的存银与账目可否尽数对得上才是。”
一席话,说得二皇子大是称愿,又生出了满满的希望与斗志来。
宇文承川在江苏时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他们大致都有数,区区八十余万两怎么可能够,可多出的那部分银子从哪里来,难道是他自己出的不成?别说他不可能那么高风亮节,就算他愿意,也得他拿得出来那么多银子。
所以只要揪住这一点不放,就算最后他得自损五百,至少也得伤宇文承川一千,让他付出加倍的代价!
白尚书脸色已是难看至极,看向肃亲王世子冷嘲一笑,道:“肃亲王世子难道不知道,别说要动用那么多银子了,就算只动用国库一两银子,也得本阁老与平侍郎李侍郎三人手里的钥匙合体后,才能打开国库的门,取出银子?肃亲王世子的意思,不但平侍郎为了太子殿下,私自拖延挪用了军饷,本阁老与李侍郎也参与其中了?而且国库自来重兵把守,将那么多银子从国库搬出来,再运到江苏,肃亲王世子以为我们能厉害到神不知人不觉,一点异常都不让人察觉到的地步吗?”
肃亲王世子不是没耳闻过要动用国库的银子,得户部前三号人物手握的钥匙合体后,才能取出来,可这样的细枝末节,一个不经意便会被人疏忽了,他求胜心切之下便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不但他,二皇子也压根儿没想到过这一茬。
以致二人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起来。
不过想起宇文承川治水多花了账面上一倍有余的银子是事实,二皇子很快即想到了说辞,因看向宇文承川道:“既然大皇兄治水多花出的银子不是户部所拨,那臣弟敢问又是从何而来?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天上不掉地上不长的,而大皇兄的家底大家伙儿也大略知道,只怕便是倾尽所有,也必定凑不出那么大笔银子来,当然,臣弟们也是一样,便是父皇的私库,一时还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呢,所以二堂兄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就请大皇兄为二堂兄,还有我们大家伙儿解一下惑罢!”
连二皇子都能知道宇文承川治水于户部所拨的银子以外,还多花了不少银子,皇上自然也知道,他不追究,只是想着这个长子能用较少的银子办成为难的事,那也是他的本事,上位者只需要看重结果即可,至于过程,从来就不重要。
但听了二皇子的话,皇上还是微眯起了双眼,的确,那么大笔银子,长子眼睛都不眨的便投入到了治水中,说明他杀伐决断有魄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他拿得出来,他有那个底气,所以才敢那样的大手笔,那他就的确该弄清楚他的银子到底是从何而来了,——他栽培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太子,允许他挑选东宫和詹事府的属臣是他愿意,太子却不能欺瞒他,背着他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愿意给的,他才能拥有,他不愿意给的,那他就永远只能看着!
皇上因看向宇文承川,缓缓开了口:“朕也很好奇,那部分多出来的银子,太子是从何而来?你就与朕和大家伙儿解解惑罢。”
宇文承川一脸的为难,可连皇上都发了话,他又不能不说,只得斟酌着道:“实不相瞒父皇,若非今日生了这场风波,儿臣是不打算说出来,只打算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生命尽头的,但既然父皇都发了话,儿臣不能欺君,也不能欺瞒自己的父亲,少不得只能据实以告了。其实那笔银子,不是儿臣的,而是,而是儿臣的太子妃顾氏的。”
此言一出,满殿都炸了锅,也顾不得是御前了,都纷纷议论起来:“太子妃的?太子妃哪来那么大笔银子?”
“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吗,太子妃年纪轻轻,就算嫁妆丰厚,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啊。”
“是啊,别说太子妃了,哪怕倾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和平侍郎府上所有的家当,也未必能凑出那么多银子啊……”
还是皇上不满的咳嗽了一声,何福海忙尖声喊了一句:“肃静!”
众人的议论声才戛然而止,齐齐看向了宇文承川,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众人都疑惑兼难以置信,皇上自然也是一样,皱起眉头继续问宇文承川:“太子妃嫁妆是丰厚,可据朕所知,也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才是,还是一次性拿出来,你不是说自己不能欺君,也不能欺瞒自己的父亲吗?”
宇文承川忙道:“儿臣没有欺瞒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个字不实,就让儿臣天打雷劈。事实上,太子妃除了嫁妆以外,还有自己的私产,不知父皇可曾听闻过一家名为‘便捷’,如今已开遍了大邺大大小小百余个市镇的连锁客栈?太子妃就是那家客栈的创始人,儿臣也是在蒙父皇钦点为河督后,回去与太子妃说起此行必定困难重重,太子妃见儿臣愁眉不展,才告诉儿臣的,她同时还与儿臣说,大邺虽在父皇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可国库的银子每一两都自有用途,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一味的让国库拨银子给儿臣治水,那父皇又何必非要儿臣这个一国太子亲自去坐镇,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派谁去不是一样?历年治水之所以没有太大成效,不就是因为人力财力或多或少总有所欠缺吗?”
“然后她告诉儿臣,让儿臣只管安心治水,银子的事由她来替儿臣想法子,便捷不是在各地有百余家分店吗?虽然那些店都采取的是加盟的形式,算不得她的,她也就每年赚取百中之一的提成,一家店至多一二百、二三百银子而已,但她可以与每间店的东家说好,提前支取以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分红,以后盛京的便捷总店但推出什么新的菜式点心或者旁的活动,她也都不收取任何费用了,如此每家店虽只几千两一万两,积少成多,竟也凑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出来,给儿臣送去让儿臣治水……这便是儿臣治水多出来的那一大笔银子的来龙去脉了,与户部完全不相干,还请父皇明鉴。”
宇文承川话还没说完,殿内的所有人已是忍不住在倒抽凉气了,为怕再惹得皇上生气,倒是没人敢再议论了,可每个人的脸色都跟开了果子铺似的,红的黄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
太子妃竟然是便捷客栈的创始人,那个自开张伊始,便挤得其他客栈几乎没有活路,不过短短几年间,分店便开遍了全大邺,银子赚的钵满盆满的便捷?!
天哪,那太子妃得有多少银子啊,就算真如太子殿下所说,那些分店算不得太子妃的,她每年只赚取百中之一的提成,也是一笔吓死人的数目了,——对宇文承川说的顾蕴一家店只至多分一二百、二三百银子的成的话,众人自然都是不信的,那就算一家店太子妃一年只提取五百两银子,一百家店,一年也是五万两银子了,还不连盛京便捷的收益和太子妃其他产业的收益,关键这收益还是细水长流每年都有的,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吗?
太子殿下到底交了什么好运,能娶到这样一个金娃娃,早知道当初自家就该去求娶显阳侯府的四小姐的,谁能想到她区区一个侯府旁支的女儿,竟能有这样巨大的私产呢?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年纪大些怕什么,家世弱些又怕什么,说到底有银子才能有一切……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其他人已经懊恼顿足得要吐血了,更遑论二皇子与三皇子,事实上,彼时兄弟二人对宇文承川羡慕妒忌恨得已快要发疯了。
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啊,那样一个最低贱的宫女生的儿子,因为他侥幸生得比他们早,得封了太子也就罢了,谁让他们生得晚呢?可他凭什么娶顾氏那样的金山,凭什么啊?
还有顾氏,你一个千金小姐,就好好的当你的千金小姐便是,学人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客栈?更可恨的是,她偏还成功了,银子钵满盆满的赚海了去,而他们竟然一直不知道,若他们一早知道,不论用什么法子,也定要将人纳进自己府里去,那他们岂非必胜无疑了?回去后就把暗卫首领给撤了,再狠狠的打,妈的,若不是他们失职,金娃娃不就一早是自己的了吗?
哦,对了,顾氏是益阳长公主和老四夫妇帮着他们挑的,若不是他们居心叵测,他们今日又岂会被扇如此重的一记耳光,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他们娘们儿几个也断不能轻饶了!
除了二三两位皇子,四皇子的心里此时也是近乎崩溃的,他知道那个婢生子手里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也已做好了与他死磕到底的准备,谁知道现实依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顾氏竟然是便捷客栈的幕后东家,她本人已经那么强势,手下还能人辈出,娘家也够得力了,岂料她还有如此雄厚的财力,以后他与那个婢生子的差距岂非越来越大,他纵然把那张残方上的火药火器都如愿造了出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了?!
相较于众人的巨大反应,皇上虽也惊讶,却要好上许多,就算顾蕴再有银子再有财力,在坐拥四海的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皇上反倒呵呵笑了起来:“想不到太子妃竟有如此胸襟,朕先前一度以为,她不拘小节,重视黄白之物胜过其他呢,敢情是朕误会她了。”
宇文承川被说得微微有些不自在,道:“父皇言重了,顾氏她倒也不是重视黄白之物胜于其他,而是信奉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譬如先前治水之事,她就说宁愿自己省些,东宫省些,也不愿再看到江苏一带的老百姓受水患折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儿臣实在庆幸能得此佳妇,也实在感激父皇与母后能将此佳妇赐予儿臣为妃,只是一点,儿臣原答应过她,不把这事儿公诸于众的,只怕回去后,儿臣的葡萄架要倒上几日了。”
后一句话说得诙谐又有趣,让皇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都笑了,其他人自然也要应景的跟着笑,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殿内的沉闷气氛倒是一时散了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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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四回 正名
正殿除了宇文承川和平大老爷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忌恨于顾蕴的丰厚身家,偏殿内众女眷又何尝不是一样?
看向顾蕴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早知道显阳侯府竟有这样一尊金娃娃,当初她们就该用尽一切手段替自家的儿孙娶回去,别说只是年纪稍稍偏大,家世稍稍弱了些,只看在将其变成自家媳妇儿后,自家岂止三代以内,三代以外一辈子都吃用不尽,这个媳妇儿便娶得大大的值了,何况顾氏生得漂亮,人也立得起来,显阳侯府门第也不低了,她又是打小儿养在显阳侯夫人跟前儿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怎么当初她们就将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从来没考虑过显阳侯府还有位四小姐宜聘娶呢!
却也知道如今再懊丧再悔恨都无用了,难道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当今的太子殿下去抢人不成,于是只能酸溜溜的暗想,怎么偏就她这么好的命呢,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整个天下罢!
其他人还只是暗暗羡慕妒忌,发发酸也就罢了,宗皇后婆媳与林贵妃婆媳,还有庄敏县主则早已身处十八层炼狱,上刀山下油锅浸冰水……短短瞬息之内,便已将这些滋味儿一一尝了个遍,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只恨不能大声尖叫一番,甚至冲上去挠花了顾蕴的脸,看她还怎么得意,还笑不笑得出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顾氏怎么就会成为了那劳什子的便捷客栈的幕后东家,拥有了那样巨大的财富?为什么以前从来就没人听说过这事儿,为什么这事儿早不曝光,晚不曝光,偏就在这时候曝了光,阴谋,一切都是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与顾氏的阴谋,她们都被坑了啊!
“母妃,我、我肚子好疼……啊,我肚子真的好疼……”突如其来的一声带着哭腔的惨叫,让正陷入深深怨毒与绝望的林贵妃回过了神来。
就见二皇子妃正惨白着脸捂着肚子,额头上与脖子都是青筋迸起,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然她不会叫得那般凄惨。
林贵妃唬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大哥那边已是形式大大的不妙,还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了,若萧氏腹中的胎儿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和儿子将痛失翘首以盼了多年的嫡孙嫡子不说,萧总兵会不会再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们母子,也说不好了,毕竟就算他们母子笑到了最后,将来的继承人身上也未必有萧家的血脉,那萧总兵凭什么再为他们肝脑涂地?
思忖间,林贵妃已扶住了二皇子妃,急声说道:“好孩子,你别急,刚有孕之初是这样的,肚子的确会时不时的抽痛一下,乃是正常反应,你别怕,母妃在这里,母妃在这里,你和孩子都一定会没事儿的……来人,快去备轿,再去把太医院该班的太医都传到关雎宫待命,快!”
她的贴身宫女忙小跑着出了正殿。
林贵妃方看向宝座上的宗皇后,语气颇有些不善的道:“皇后娘娘,老二媳妇这个样子您也看见了,臣妾也先带她回自己宫里诊治休息了,您与大家伙儿要继续留在这里,就继续留下去,臣妾就不奉陪了。”
方才三皇子没有及时出声声援二皇子,林贵妃虽不在正殿,因没有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也能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宗皇后自然再不会客气,果然跟这对卑鄙无耻的母子做不得交易,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又因宗皇后一直不肯发话让大家先散了回后宫去,各自找地儿休息一番,等待晚上的晚宴,她不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好离开,这才会让二皇子妃惊急之下动了胎气,林贵妃自然不会怪自己,若她坚持要带二皇子妃先离开,便是宗皇后也不好拦她的,实在是她也想留下来亲耳听听正殿那边的最新进展。
但如今,她自然而然将账都算了宗皇后头上,今日若儿媳母子俱安也就罢了,若他们母子尤其是胎儿有个什么好歹,她绝不与皇后善罢甘休!
宗皇后见林贵妃满脸的不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她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林氏这贱人就撞了上来,真当她不敢治她是不是?
然三皇子的临阵撂挑子终究还是让宗皇后有些心虚,心虚之余,更多还是后悔,早知道顾氏竟然有那么丰厚的财力,方才儿子就该声援一下老二的,反正只是白动动嘴而已,想来皇上也迁怒不到他们母子头上,何必非要做得那般绝呢,如今可好,那个婢生子越发如虎添翼了,以后自家要正面对抗东宫的同时,还要防着老二母子在背后放冷箭,真正是腹背受敌,岂非越发的举步维艰?
看来还是得设法把老二和林氏安抚好了,继续与他们同盟才是……这般一想,宗皇后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满腔的怒火,缓声与林贵妃道:“倒是本宫疏忽了,忘了老二媳妇初初有孕,最是久坐不得的,如此妹妹就先带她回关雎宫,让太医先给她好生瞧瞧罢,若是缺什么补品药材,只管打发人往内库取去,就说是本宫的话。”
林贵妃对宗皇后的示好却是冷笑于心,现在知道与我们母子同盟比敌对好了,早干嘛去了,只可惜已经迟了……不过顾念着二皇子妃腹中的胎儿,知道眼下不是打嘴仗的时候,到底还是没与宗皇后再多说,应了一句:“那臣妾就先告退了。”与二皇子妃的贴身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扶着二皇子妃出去了。
余下众人干坐了这么长时间,说实话也都累了,何况正殿那边的情况她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便都不想再在偏殿干坐下去。
礼亲王妃因第一个笑向宗皇后道:“皇后娘娘,大家都已是酒足饭饱了,您看要不要散了,让大家伙儿各自找地儿逛逛去,也好消消食,不然晚上的晚宴,可就都没地儿装了。”
宗皇后犹不想离开偏殿,想继续听听正殿那边的情况,可见大家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疲色与不耐,想着在座的个个儿都养尊处优惯了的,若是平常在家,这会儿早高床软枕的在歇中觉了,哪用似现下这样,穿着沉重的大衣裳顶着沉重的头饰,又累又热,再让她们坐下去她们固然不敢多说什么,可不敢言并不代表不敢怒,自己就要引起公愤了。
少不得只能点头道:“就依王婶所说,大家都散了罢,有地儿去的就自己安排,没地儿去的就去景仁宫的厢房里歇着,这会儿离晚宴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呢。”
于是大家总算可以离开交泰殿,找地儿休息,或者说是找地儿与自己交好的妯娌姐妹八卦了,方才发生在正殿的事,足够她们八卦上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了。
顾蕴想着礼亲王妃进宫自来都是在景仁宫落脚,倒不是她与宗皇后多要好,以她的辈分和威望,除了宗皇后,其他人还不够资格款待她,她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往别的妃嫔宫里去。
然而此时此刻,相信宗皇后除了第一个不想见到自己以外,第二个不想见的人,只怕就得数礼亲王妃了,顾蕴自然不想让礼亲王妃去受宗皇后的冷眼,因笑着走到礼亲王妃身旁,冲她微微一欠身,低笑道:“前儿我得了一罐雪顶含翠,不知礼叔祖母可否赏脸去东宫坐坐,也好尝尝我烹茶的手艺?”
礼亲王妃也不想去景仁宫白讨宗皇后的嫌,可不去景仁宫,她也没别的地儿可去,总不能去寿康宫与几位太妃做堆罢?是以听得顾蕴的话,她倒是正中下怀,笑道:“那敢情好,我老婆子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已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雪顶含翠这样的茶中珍品,一年下来,连母后宫里尚且只能得个二三两呢,大皇嫂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待客,果然不愧为全宗室乃至全大邺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只要有银子,还怕换不来好东西?只是一点,大皇嫂既然这么阔气,当初又何必非要做出那副小家子气,又是问母后,又是问父皇要银子要庄子的,果然是应了那句话,越有越抠么,不是我说,大皇兄好歹也是大皇嫂的夫君,大皇嫂的银子舍不得给别人花也就罢了,何以连给大皇兄花都舍不得,难道银子留着,还能生儿子不成?”
顾蕴只听声音,便知道是三皇子妃了,几个皇子妃里,也就数她最沉不住气了,想是自诩腰杆硬底气足,所以半点气也受不得,伤疤未好便忘了痛罢?
抬头一看,果然就对上三皇子妃饱含冷嘲与忿恨的脸,顾蕴就笑了起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三弟妹竟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成?本宫既嫁给了太子殿下,嫁进了宇文家,那宇文家给本宫饭吃给本宫衣穿,一应吃穿用度都不能短了本宫的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然本宫嫁人做什么,就留在自个儿家里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岂不更好?听三弟话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三皇弟府上素日花的用的,竟都是三弟妹的银子,连养珏侄儿的花销,都是靠的三弟妹的嫁妆了?那本宫回头见了父皇,可得替三皇弟也讨要一笔银子几个庄子才是,总不能让人说三皇弟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起罢,就怕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话说得更难听,指不定连珏侄儿不该再姓‘宇文’,该改为跟三弟妹姓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贱人,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了你的嘴!”话没说完,三皇子妃已愤怒的尖叫起来,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扑腾着要上前打顾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怎么会!
被她的贴身侍女死活拉住了,急得几欲哭出来:“娘娘,您息怒,皇后娘娘和众位主子都还在呢,您千万息怒……”
宗皇后也喝骂了她一顿:“你给本宫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她方不再闹腾,满脸通红的倚在自己丫鬟的身上,大口喘起气来。
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媳终于消停了,宗皇后方看向了顾蕴,似笑非笑道:“以前本宫一度以为太子妃只进不出,是只铁公鸡呢,没想到都是本宫误会你了,不过你也是,开客栈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就算有与民争利的嫌疑,也有可能被人诟病浑身的铜臭味儿,却也犯不着藏着掖着,若不是今日之事,不止本宫,今日在座的所有人岂非都要一直误会你下去,继续诟病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顾蕴就当听不出宗皇后话里的嘲讽一般,笑得一脸的谦逊:“仁者见仁,淫者见淫,臣媳自来觉得,任何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即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什么都是他的自由,臣媳是既不想管也管不了,所以就由他去罢,只要太子殿下与父皇母后不觉得臣媳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臣媳便心满意足了。”
礼亲王妃一脸诧异的接道:“怎么皇后娘娘曾听人诟病过太子妃娘娘‘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吗,那娘娘怎么不让人大耳巴子抽过去呢,太子妃娘娘可是您亲自为太子殿下挑选的,才德品行别人不清楚,您自己难道还能不清楚不成?便是没有今日之事,您也该维护太子妃,为太子妃张目才是,何况事实证明,太子妃是如此的深明大义高风亮节,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您就更该为她张目了。”
说着攸地拔高了声音:“你们都给我老婆子听好了啊,太子妃如此深明大义高风亮节,自己和东宫上下素日简朴有加,为免江苏百万百姓再受水患折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一次就私人支出百万巨资用于治水,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老婆子不敢说后无来者,却敢说前无古人!所以以后谁要是再敢背后嚼太子妃的舌根,诟病太子妃小气,皇后娘娘和我老婆子第一个就饶不了她,谁要是听见旁人诟病太子妃,没有上前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子,皇后娘娘和我老婆子一样饶不了她,你们都记住了吗?”
方才宗皇后虽发了话让大家都散了,可谁敢走在她的前面,总得等她与顾蕴并几位亲王妃皇子妃都先走了,大家才好跟着出去。
所以这会儿殿内的人一个都没少,全部都将礼亲王妃的话听了个清楚分明,少不得要齐声称“是”:“谨遵皇后娘娘与礼王婶(礼叔祖母)之命。”
反正礼亲王妃的辈分摆在那里,谁敢驳她的回,何况她还时时不忘将皇后娘娘放在自己前面,皇后娘娘纵然要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且法不责众,皇后娘娘总不能将气撒到所有人头上罢?关键还有一点,眼见太子殿下的地位越发稳固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形,至现在起,她们不说着意与太子妃交好,至少也不能再与太子妃交恶,那她们就尤其需要表这样的态了。
宗皇后被礼亲王妃的装傻充愣和越俎代庖气得两肋生疼,如顾蕴所想的那样,这会儿她第一个恨的是顾蕴,第二个恨的便要数礼亲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