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连忙施礼。
眸子的主人将将走到近前,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终于在书逝脸上停了下来。
下一秒,一声轻叹从口中逸出,仿佛来自隔世的虚空,“你回来了。”
书逝此时也敛了一脸放旷,肃容道,“师哥。”
一声“师哥”叫出来,秋景浓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清冽眸子的主人,早已是满头银丝,一身雪白。
这人就是落星阁阁主,书逝的“师哥”,书邀。
既然同为书字辈,也不知道年纪怎么会差出这许多。
或许是秋景浓神色过于惊讶,下一秒冰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看了看叶瑾,叹息道,“罢了,你终究还是不能断念。”
哈?
秋景浓扭头看了看叶瑾,不知道书邀这又是唱得哪出。
叶瑾倒是淡定,浅笑颌首,回答道,“阁主费心了,瑾终究是红尘中人,不能断念。”
书邀又是看了看秋景浓,摇摇头,道,“可惜了这难得天资……”
“师哥,你就别打叶大公子的主意了,人家早就成亲立业,如今已经袭爵雁国公,怎么可能稀罕你那点绝学。”书逝也就是收敛了那么一会儿,此刻又露出了狐狸尾巴,往一旁的顾卿言肩上一倚,笑嘻嘻地说道。
书邀惋惜地摇摇头,转身让开大门,道,“请进吧。”
叶瑾牵着秋景浓刚迈开步,便被那人拉了一下,紧接着小小的声音响起来,道,“这阁主怎么回事?”
是在担心他?
嘴角逸出一个清浅的笑,叶瑾微微低下头,轻声解释道,“早年有过一面之缘,阁主有意收我为徒,因为一些事作罢了。”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弯起唇角笑道,“还好他作罢了。”
“不作罢又如何?”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秋景浓恍惚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瑾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了。
“你现在是我夫君,若是你做了落星阁的弟子,我怎么办?”秋景浓斜了叶瑾一眼,娇嗔道。
后者终于按压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秋景浓吓了一跳,见几人都扭头去看叶瑾,自己脸上却一红,有些懊恼的瞪了他一眼,背着手自己朝前走了。
到了大厅,几人落了座,书邀便开口道,“叶大公子的来意我已经明白,按时间推算,无忘确有可能是秋家二公子,既然叶夫人也在,一会儿寻了无忘过来相辨便是。”
说到这,书邀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道,“不过,即便无忘就是秋二公子,是去是留,还是要请无忘自己做决定。”
秋景浓点点头,她本就是要见见无忘,若他执意要留下,她也不会说什么,只希望他记住自己是秋家的人罢了。
叶瑾自然是同意的。
不多时,去寻无忘的童子便回来了,报了声,便带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刀削一般的轮廓简直就是秋长天跌跌翻版,虽然已经有许久未见,可秋景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二哥秋意风。
“二哥?”两个字脱口而出,却见那人毫无反应。
秋景浓好看的眉毛都蹙成了一团,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认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又叫了一声,“二哥!”
无忘这才确定方才那清脆的一声唤是叫自己,朝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秋景浓一番,目光陌生且惊诧,“夫……夫人是唤在下?”
在下?
她二哥还未弱冠便随秋长天征战沙场,早在修罗场里摔打惯了,说话甚是不客气,何曾这般文绉绉的?
秋景浓眼神一暗,道,“二哥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在下应当记得什么?”无忘可以说是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风流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怕是要成一桩无头官司。
“你是今年年初来得潋滟山,被发现时一身银甲血迹斑斑,昏迷在渝水河畔,醒来记忆全无,因为阁主心善,方得落星阁栖身,对不对?”
无忘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是又如何,前尘往事在下全然忘记,如今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又能如何?”
秋景浓摇摇头,“难道你不想找回记忆?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何重伤?”
无忘大笑,摇头。
“你纵是前尘皆忘,不问往昔,可知道当初你东陲失踪,杳无音信,爹爹为了寻你付出什么代价,秋家付出什么代价,他……”秋景浓指向叶瑾,“他又付出多大代价?”
那时他生死未卜,秋长天殚精竭虑,屡战屡败,若不是如此,秋景浓何至于去寻叶瑾带兵支援。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重伤失明……
秋长天已经死了,当初东陲究竟出了什么事,秋长天和沈焯有过怎样的交涉,他为什么会失踪,云国为何突然屡屡挑衅,只有秋意风知道。
这一切皆因他而起,难道单单一句忘记了便可以敷衍了事?
秋景浓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无忘,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秋意风,你可能安心?”
☆、第84章 阴霾暗种
秋意风……
这个名字……
无忘的瞳孔蓦地放大,片刻便恢复了平静,依旧是满身的狂傲,唇边泛起一个笑。
“在下全然不记得,有何不能心安?”
什么秋家,什么东陲,还有面前这个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子微微失神的俊雅男子,他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如何不能心安理得?
秋景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叶瑾淡淡的口气打断了,“阿浓,不要勉强他。”
沉默片刻后,秋景浓扭身坐回叶瑾身边。
失忆是失忆,可秋意风事不关己的态度与从前如出一辙。
他就是秋意风,却不肯配合着想起前尘。
若说秋意风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如果他没失去记忆,只怕秋意风早就一个巴掌打过来了。
早年在府里,他便是秋景浓绝不会去惹怒的人。
而今天她有些失控和唐突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用失忆的借口完全摆脱掉自己之前的人生呢?
叶瑾朝秋景浓摇摇头。
你如何叫醒一个根本不愿醒来的人呢?
“叶夫人,既然无忘不愿,还请叶夫人不要强人所难。”书邀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大有一副为无忘做主的样子。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弃,看了叶瑾一眼,随即站起身来,施礼道,“既然如此,景浓不会勉强,这就告辞,但求二哥一旦想起,还请知会长宁一声。”
潋滟山本就没有世俗的那些规矩,叶瑾跟着起身告了辞,也没什么繁文缛节,便直接叫了等在门口的青流青沙兀自下山去了。
与无忘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秋景浓突然侧过头,用低得只有无忘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重活一世,未必会比从前过得好。二哥,我知道。”
她知道。
她是从死境归来的魂,是真真正正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过了这么久,除了躲过了满门抄斩的厄运,秋景浓并不觉得有多顺遂。
或许一生本就该起起伏伏,需要勇气面对未知的风险,也需要勇气承担过去犯下的过失,才能构成完整的一世。
她从前死的早,没来得及参透种种精妙,这一世虽然给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是跌跌撞撞,从未按照她的设想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未来本就有无数岔路,如何能选择一条最好的呢?凭的都是运气罢了。
割舍掉过去,会快乐吗?
他将永远是一个无家无姓之人。
无忘听她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去看,那人已经走走远,不禁怔了一怔,就听见银发白衣的阁主一声轻叹。
书逝自然是跟着四人一起,将她们送下潋滟山了。
或许因为是下山,一路上关卡暗防似乎少了不少,秋景浓心情不大好,闷着头只顾和叶瑾朝前走,也没和书逝再起什么冲突。
直到了山脚下,天色已经渐暗,秋景浓竟然也不觉得闷累。
到了来时住过一晚的客栈,书逝便算是送到了地方,要告辞了。
到这里,一向聒噪风流口无遮拦的书逝便要和她们说再见了。
自从秋景浓嫁给叶瑾,书逝便一直跟随在叶瑾身边,秋景浓都快忘记了,他原本只是因为叶瑾失明才从潋滟山赶去长宁的。
后来他一直没走,秋景浓竟然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书逝会一直都在。
想到这,秋景浓竟然自虐地觉得,心底里一丝不舍。
书逝毒舌,对她的态度一向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可是心其实很软,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冷不丁少了这么一个聒噪的美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看着那个洒脱风流的美丽背影,秋景浓有些微微出神。
“我真是很奇怪,为何潋滟山众人对书逝都这般尊敬?”
而且一趟潋滟山下来,秋景浓只觉得各人都清心寡欲,面无俗色,怎么偏偏出了书逝这么一个妩媚妖娆的主儿,导致她之前,还以为潋滟山的人个个都似他一般。
这样的鹤立鸡群,怎么看都有突兀。
有手臂温柔地环上她的柔软腰肢,叶瑾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徘徊,“书逝和山主关系匪浅,山主对他纵容得很。”
怪不得……
只是山主的秘辛,再多,恐怕叶瑾也不知道了。
秋景浓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去了千金阁,怎么没拜访千金阁阁主?这样不是有些失礼?”
潋滟山虽没这么多规矩,可她们毕竟是俗世之人,俗世的规矩理应守一守。
“你知道失礼?那时还起身就走,那时候便不觉有什么?”叶瑾好笑地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
秋景浓脸上微微一热,她早上昏了头,只想赶快离开落星阁,怕自己忍不住去质问秋意风,哪里想到礼节是什么。
叶瑾又没拦她,也就被她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