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娘爽朗地笑道:“嫂子说的什么话,啥正事不正事的,嫂子能来家坐坐,漫不说没啥正经事,便是有,嫂子要来,那也算不得啥,快,快进屋,哎呦,来就来吧,拿啥东西,见外不是?”
赵氏笑呵呵的将手里的两封点心塞进姬老娘的手里,略带显摆的笑道:“可不是啥见外,这点心呀,还是我那女婿送来的,听说是晋阳府里买来的,香甜的很,咱们乡野人家轻易见不着,就想着给亲家带些过来,尝尝味儿,亲家可别嫌弃!”
姬老娘满脸热情地看了一眼从自家流出去的已经发硬的点心,笑道:“可是沾了老嫂子的光了,这点心可是香甜的紧,听说城里官老爷家就吃这个!”别问她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家流出去的点心,这封点心的包纸上左边一个角上有个小小的墨点儿,还是当初清儿练字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家里人少吃不了,见沈家人多家贫,就给闺女收拾着送过去了,倒想不到又转了回来。
姬老娘招呼着赵氏上了炕喝茶,姬老秀才招呼着沈老头往地下一溜的两把的官帽儿椅子上坐下,亲自倒了茶水,端了两碟儿小点心,姬老娘陪着赵氏听姬老秀才和沈老头说话,间或者,也对答两句,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也不讲究啥规矩,你说一句,她答一句,倒是一团和气。
姬老娘最是个爽利的性子,笑着问道:“你家老四的婚事可定了没有?冬月里只说要房子要地的,倒没听仔细!”
赵氏老脸一红,强笑道:“定了,这趟来本就是给亲家送帖子来的,定在了四月初八的正日子,这次来本是要接……”
姬老娘快人快语,不等她说完,就截口笑道:“恭喜恭喜,老嫂子好福气,可算是定了日子,别说你着急,我都替你着急,你说说,有哪家的闺女说人家,只听说过要聘礼银子的,可没听说过要大瓦房子的,也亏得大小子去年攒下几两银子给绣儿盖房了那两间,要不,咱拿啥娶人家去?听说这六家闺女倒是个能干的,老嫂子你可是有福气了,我家绣儿也算是放心了!”
农家的屋子能有多大,炕上婆娘们说的话,地下椅子上的老爷们儿能听不见?
沈老头听了姬老娘这话,一张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刚要出口的‘亲家’生生的噎了回去。
赵氏听着这话也好似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就有些讪讪的。
姬老秀才只做未见,一个劲儿的招呼老哥哥喝茶吃点心。
姬老娘将炕桌上的点心碟子往赵氏跟前推了推,笑着招呼道:“老嫂子尝尝这点心,家里大小子中举那时候人家送来的都给亲戚们散完了,这是前儿才买回来的,倒是软和着呢!”说着朝着地下椅子上招呼沈老头的姬老秀才说道:“你招呼好沈家兄弟,当成自己家一般,可别见外才好!”
沈老头憨憨一笑连忙附和道:“不见外,不见外!”
“正是这个道理!”姬老娘笑道:“嫂子快尝尝,可好不好吃!”
赵氏推不过,扭捏着捏了一块点心吃,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来前的打算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老两口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吃了几碟子的点心,怏怏地回家去了。
第二十四章
“这可咋办?”赵氏一出姬家大门就急慌慌的问道。
“能咋办?先回家,不行就把那个鎏金的簪子当了,凑凑也能够了!”沈老头阴郁地摆摆手,迈开大步往家走去,姬家这门亲算是断了,唉!
“那不成,那可是儿媳妇留给咱兰花的嫁妆,不能动!”赵氏小跑着追上老头子。
“不成?那行,四郎媳妇下聘的事,你自己弄去,我是不管了!”沈老头气恼地丢下这么一句,脚下走的飞快,饶是这样,他还是觉着脸上烧的慌,好似姬家老两口子那明晃晃的讥笑的眼神如影随形一般。
“老头子……哎……”赵氏一路小跑着跟上老头子,这死老头子,一说话就撂挑子,四郎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沈家如今的日子越发的艰难了,年前冬里听了一冬的闲话,不说,还出了一桩大事。
村子里那群老娘们整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会传闲话,赵氏婆媳几个出得门来,总有那最长的婆娘问她:你儿媳妇给留了多少银子?;可不老少吧?;哎呦,你家可是发了,存胜家又卖地呢,你家要点呗?;你婆婆接了那么些银子就没说给你们妯娌分点?指定分了,快,说说,给分了多少?我又不要你的,瞧你那小气样!;一家子欺负人家一个小寡妇,不就是瞧着人家举人老爷好性子么,你看着人家再理他们,也就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啊,只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为了这些个传言,沈家媳妇门都出不去了,大郎兄弟三个更是除了找些个零散的活计赚个油盐钱,就是在家猫冬,沈老头打扫西邻姬绣虹留下来的小院子时却发现个奇事儿。
冬里,十月多的天气,不说滴水成冰,却也冷得冻手冻脚了,可,偏偏,新院子里却稀稀拉拉的长出了好些个青苗儿,可把沈家人吓了一大跳。
惊吓过去就是惊喜,还是吴氏心眼活泛些,立时就反应过来:“爹,这冬里的青菜可值钱着呢,您还记得不,去年年跟前儿,三弟妹的娘家哥哥不就给三弟妹送过一点子青菜么?后来才听说,这青菜在晋阳府那样的地界,比银子还贵些!”
这话一出,整个沈家都沸腾了,一家子小心翼翼的看护着,生怕人知道了,那大门锁的死紧,晚上院子里还留了守夜的,为了浇不浇水,一家人压着嗓子吵成了一锅粥,浇吧,一个晚上就冻成了冰疙瘩,再把菜苗也冻死了,可怎么办?不浇吧,就没见过谁家种菜不浇水的,万一干死了,那银子可就飞了,沈家老少十来口人多少年了,就没见过银元宝长啥样,四郎见过一回整块的银子还是三嫂盖房子时候拿出来的工料银子,白花花的,好看的紧。
最后还是沈老头年纪大了,有见识些,决定不浇水,能在这大冬天长出来,它就能自己长大,左不过是长的慢点,兴许还能赶在腊月里过年前头,还能卖个好价儿,万一浇水坏了事儿,反倒不好。
守着青菜慢慢长大,沈家人闲来无事就想象着,青菜长大了,卖了银子,干啥使用?
身老头老两口子觉着再卖几亩地合适,家里地少,年年打的粮食不够吃,儿孙一年年的长大,树大分枝,家里地多点,将来分家儿孙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大郎两口子觉着还是再盖几间大瓦房子,就照着这两间盖,也用土坯砖圈个院子,种菜,要是还能在冬天里长出青菜来,那可是……呵呵……银子呦!
二郎两口子没啥心思,跟着爹觉着买地好,跟着大哥觉着盖房好,反正都好,要是卖的银子多,又买地,又盖房子,都好,呵呵。
四郎没觉着啥,这事儿是大事儿,爹说了算,他就是想着卖了银子先割二两肥肉解解馋!
冬月里将近腊月的时候,院子里的青菜长成了,那韭菜足足有一尺高,黄瓜也粗粗壮壮的,可把沈家人欢喜坏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就摘了菜,用棉被裹了,小心翼翼地放进箩筐里,让大郎,二郎,四郎兄弟三个一人背了一份,前往晋阳府卖去。
倒是卖了个好价儿,大郎说他背着菜就往哪看着贵气的店里去,也不问人家原是卖啥的,一进去就找那年纪大,穿的好的活计掀开箩筐里的被褥,让人家看看,他倒是好运气,那一身儿绫罗的老掌柜一见这个,当即就拿出一个大银元宝来,瞅着咋也有十来两,大郎一把揣了元宝,箩筐被褥全部要了。
二郎没那鬼点子,他闻着香味进了一家饭馆子,把箩筐放在人家柜台上给人看,人家问他哪来的,这个,在家时候,沈老头倒是想到了,万一人家问起来咋说,就说亲戚里有个去年的举人老爷,府城的贵人给的,又给他家一些,家里舍不得吃,就拿出来卖,指望得几个银子好过年使。
二郎人老实,照着爹的话就说了,人家饭馆子里的掌柜倒也没说啥,瞅着箩筐里的菜,埋头拨了好一通的算盘珠子,抬头就给了个价儿,五两四钱零六文钱,二郎也没弄明白这价儿是咋来的,就点头接了银子,让人倒腾出菜来,才背着箩筐出了店,临出门人家掌柜的还给了俩大肉包子,馋的二郎咽了好几口口水,硬是没舍得吃,揣怀里,一个给爹娘吃,一个给妻儿吃!
四郎的运气就没有他俩哥哥的好,才刚进城门和哥哥们一分开就遇着了几个叫花子,将他一团儿围住,哄笑这,转了几个圈子,不知怎地一不留神肩膀上的箩筐就被卸了下来,再接着那群叫花子就一哄而散,只剩下背上空空如也的四郎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去了城门口等哥哥们。
大郎二郎揣着银子汇着四郎,怀里揣着好些个银子,兄弟三个也不敢多说,甩开大步,闷头就往回赶,谁知道出了城门,还没走出多远呢,就被人打劫了。
一开始兄弟仨还反抗了几下,被人家用那明晃晃的大刀的刀背好一通乱砍,砍倒他们,搜了银子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兄弟仨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好悬没遇上野狼,要不小命儿也保不住。
三人又疼又怕,连冻带吓,一回了家就大病了一场,活鸡吃了好几个,煎了六七百钱的药,吃了三四天才好些。
忙活了一个多月,除了一家人分吃了两个站了泥土的大肉包子以外,一文钱没赚着,还倒贴了三四只鸡,七百钱的药不说,包菜的被褥也丢了一条,沈家众人欲哭无泪。
其实,二郎还暗自藏了几个钱才身上没被搜了去,当时人家老掌柜的给五两四钱零六文银子,他往怀里揣了五两零六文,那四钱一小块子就顺手塞进了鞋子里,打劫的,没人能想到他鞋子里藏了钱,这一小块银子就到了连氏手里,咋也要不出来了,沈家众人没有一个知道的。
亏了老本儿的沈家人只盼着第二茬菜能尽快长出来,好再卖一次,不敢说赚多少银子,好歹能把花出去的赚回来,沈家父子几个甚至把卖菜的经过反复的回想了好几遍,虽然没想出问题出在了哪里,倒也让他们想出了好几个应对的法子,一家人再次鼓起了干劲儿,准备着,年前再干一票。
第二十五章
西邻小院里的菜到底没能再长出来,长不出新菜不说,那些个已经长出来个子尚小的黄瓜茄子和刚露头的韭菜都渐渐的有了要冻住的架势,唬得沈老头转着菜地绕了几个圈子,整整守了一夜之后就赶紧就带着儿子儿媳妇们挨个摘了下来,谁知道当天,小菜地里的菜苗渐渐的软趴在了地里,结成了冰坨子。
沈老头暗自庆幸的时候,不明就里的赵氏却起了埋怨,说肯定是他摘了人家没长成黄瓜把黄瓜秧子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