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贾母思来想去,恐自己病糊涂时,子孙也这般所为,伤了声名体面,便趁这日晴好,叫来贾赦一家子和贾政一家子,说自己要把梯己先分了。
    听了这句话,底下有的人惊喜交集,有的人不以为意,贾赦坐在椅上尚未开口,贾政已经躬身道:“母亲春秋正盛,说这些作甚?留给自己赏人罢,咱们礼仪之家,又不像小门小户一般为了一点子东西争得头破血流。”
    贾母缓缓地道:“小门小户没有东西可分,反倒相亲相爱。咱们这样的人家,家业自有律例可依,父母的东西都是按遗言所分,或多或少,未必十分公平。我听说了卫家的事情,替卫老太君感到可悲,她还在人世,就有人偷拿她的东西了,若不是她留了一着,只怕叔伯侄子之间就要生嫌隙了。竟不如趁着我精神还好,早些分了了事。”
    卫母不如贾母都有五六十万的梯己东西留下来,只怕贾母连出二十余万两银子和黛玉的嫁妆、宝玉的聘礼后,剩下的梯己仍有许多,贾赦心里暗暗盘算了片刻,道:“母亲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儿子听老太太的。”
    贾赦觉得,不管贾母有多少梯己,大头定然是宝玉的,宝玉已经成亲了,该有自己的一些家业,下剩的自己能分一两万就是贾母慈悲了。
    父母的东西向来是按他们的意思分,没有遗言才按律例,纵使贾赦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贾母叹了一口气,命鸳鸯拿了账册出来,摆在炕桌上,道:“这些年典当了多少东西供府里花销,你们都知道,我账册上也记着,总共有十余万两银子的东西出去了没回来。建园子和还债各是十万,林丫头出阁和宝玉娶亲,又花了几万,下剩的我两三日才算明白,约共二十来万的财物,金银不多,数目是按市价折算出来后又减二成。”
    宝玉眼泪掉了下来,贾母享了一辈子的福,大半梯己都贴补府里了,可恨自己无能,又恨府里男人没有本事,叫老人家年过八十还要为子孙操心。
    贾母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是个偏心的老婆子,疼了宝玉十八、九年,到了今日我仍旧疼他,你们别怨我偏心,再恨,我在地底下不知道。宝玉已经娶了亲,他又读书不成,我就把所有的庄田商铺给他,这些庄田和商铺约值三四万两,再加上几件总值一两万两银子的书籍字画古董玩意儿绫罗绸缎。”
    宝玉连忙摆手,道:“老祖宗的东西我不要,我没有孝顺老祖宗什么,却得老祖宗这么些东西,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贾母温言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有妻妾儿女要养活,总不能一味依靠别人,我死了,还是得分给你们。我心意已决,你不许反驳。我想着你没有本事养家糊口,单凭这些庄田商铺的进项,也够你每年过日子了。府里已是山穷水尽,将来分家,你们两房都没什么东西可得,倒不如我给你们留些。”
    说着,又对众人道:“还有十四五万两的东西,我都分好了,一会子你们派人拿回自己那里。我两个儿子都不给,只给孙子、重孙子。兰哥儿和萱哥儿一样,每人三万两左右的东西,都是书籍字画古董玩意绫罗绸缎等,不偏不倚。四丫头和巧姐没出阁,我给她们每人一万两银子的东西,是珠宝首饰古董玩意绫罗绸缎,另外几件紫檀、黄花梨木的家具也给她们。环儿、琮儿没娶亲,我给他们每人五千两银子和五千两银子的东西,也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还有五六万两的东西,给林丫头两万,珠儿媳妇、琏儿媳妇、宝玉媳妇每人一万。下剩一万多两银子和一千多两金子,我留着等我死了作丧葬使费,余钱余物就是琏儿的。”
    贾母不仅分好了,而且每个人该得多少东西,哪些东西分给谁,她都在账册上记得一清二楚,然后命鸳鸯拿着册子叫众人来搬东西,早在此前,已命鸳鸯带人打理过一番。
    凤姐先把自己一房该得的东西运到东院,她的、惜春的、萱哥儿和巧姐的,等收拾完了,才又奉贾母之命将贾母分给黛玉的那份亲自送到卫家,交给黛玉,所谓两万两银子的东西其实只装了一车,多系书籍字画古董,十分珍贵。
    第132章
    凤姐到卫家时,卫若兰和黛玉已经将分得的卫母梯己清点入库,正在后花园子的玻璃亭中歇息,黛玉裹着银狐大氅,推窗赏梅,卫若兰披着同样的斗篷在桌上批阅卷宗。他进京不到一个月就和黎塘交接完毕了,此时黎塘已升为九省统制,出京巡边去了,一如当年王子腾。
    卫母丧后未满百日,卫若兰虽不用丁忧解职,但得出了百日才能去军中,所以军中许多要紧事务都会由麾下官员亲自送来,或者在书房回话。
    外面的雪已经化尽了,梅花依旧好,色若胭脂,香欺兰蕙,和旁边的翠竹苍松恰成岁寒三友之景,黛玉瞧了一会子,回身替卫若兰研墨,右手持墨,左手拉着右手的衣袖,才研了一点子墨汁,就听人通报说凤姐来了,她放下半截墨,道:“剩下的墨等我回来再磨。”
    卫若兰专注于卷宗,闻言颔首,道:“你去罢,路上湿滑,叫婆子抬了轿子你坐着。”说毕,高声吩咐一句,外面很快齐备。
    黛玉坐轿到了暖厅门口下来,扶着紫毫的手踏着台阶进去,果见凤姐正坐着吃茶。
    凤姐因见卫家里里外外一片缟素,在热闹的腊月时节显得格外冷清,心下暗感凄然,吃了一盏热茶,看到黛玉起来方从脚踏上下来,道:“我给妹妹送好东西来了。”
    黛玉忙请她入座,问道:“什么好东西?”
    听完凤姐所言,黛玉拿着清单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方道:“我一个出阁的女孩儿,何德何能得外祖母给这么些东西?二姐姐都没有。”
    凤姐笑道:“老太太心里明白着呢,如何不知府里一日不如一日?给你不给二姑奶奶,无非是想着你得了这些东西心里感念老太太的好处,依靠卫姑爷的权势,将来好照应府里一些。是你该得的,你就收着,分给别人不知能不能留住。”
    黛玉摇了摇头,放下清单,道:“便是没有这些东西可得,该照应的时候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幸喜大舅舅已还清了债,这些年只在家中含饴弄孙,料想无事。”
    听她这么说,凤姐眉开眼笑地道:“那就承妹妹吉言了。”她和贾琏比着卫大伯坏事的罪名儿商讨了几日,贾赦无职务,更别说任上失误,欠银已还,自己家就算被宁国府和二房连累出了事,也比卫大伯强几倍,至少他们家不用罚款,顶多削爵罢了。
    接着说起贾母这次分梯己的场景,凤姐道:“老爷说我们一房得了六七万两的东西是意外之喜,虽说宝玉得的多了些,但二老爷一点儿没有,老爷就觉得解气。”
    宝玉长得得人意,本性良善,没有贾政和王夫人的毛病,贾赦一房上下里外都喜欢他,他又是凤姐嫡亲的表弟,巧姐儿和萱哥儿每常闲了找他顽,十分亲密,对于贾母分给他的东西,大房无一人嫉恨,至于李纨和贾兰母子两个和赵姨娘、贾环就难说了。
    李纨和贾兰母子两个倒还好些,足足得了四万两的东西,完全出乎意料,这些年李纨管家底下都有孝敬,自己也捞了不少油水,独赵姨娘和贾环忿忿不平,一味埋怨贾母偏心。
    黛玉无言可说,自古以来,为了财物而导致兄弟阋墙的不知有多少。
    凤姐又笑道:“除了宝玉得的庄田商铺和环儿琮儿得的五千两银子,其他人得的东西都不容易折变,不缺钱的时候留作念想儿罢了。我听鸳鸯说,老太太分东西时可不像嘴里说的那般公道,给宝玉和妹妹的都是先拣最好的,字画是古代名家真迹,古董也是世上罕见,只此一件的,有钱都买不来,可见老太太有多少好东西。萱哥儿和他堂兄次之,然后是四丫头和巧儿,好在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就妹妹得了几件,宝玉叔侄三个都没有,因此轮到四丫头姑侄两个时也都是好的,最后剩下的才是我和大嫂子妯娌两个的,只有头面衣服绸缎。”
    说到这里,凤姐洋洋得意地道:“就算是头面衣服绸缎,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老祖宗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其中有一套镶嵌祖母绿的赤金头面,那样大块的宝石,少说得值一千两银子,结果老太太在单子上才折价三百,宝玉媳妇和大嫂子得的比我差好些。”
    黛玉莞尔一笑,道:“我得的东西你看喜欢什么,都拿去。”
    凤姐摆手道:“千万别给我,我们家不知将来怎么样,留在手里没的日夜担忧,况且妹妹那些书籍字画古董玩意都不是我喜欢的。妹妹近来可好?瞧着竟清瘦了许多,四妹妹原要和我一起来的,我想她才说了亲,就没叫她来。妹妹可别多心,我并不是觉得妹妹守孝晦气,而是怕男方家里知道了心里不自在。”
    黛玉忙笑道:“这有什么?我守孝,府里冷冷清清,原就不该开门待客的,叫她明年再来,这时候来我无心接待她。这两个月忙我们老太太的丧事,天天都往那边去,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管,四妹妹说好人家了?说的是哪家?出殡时你来怎么没说?”
    凤姐笑道:“当时私下说准了,到底没登门求亲,就没好意思告诉妹妹。说的这家妹妹大约也知道,是现任国子监祭酒张志正张大人的次子,名唤张琦,已中了秀才。妹妹在平安州的时候,我和张太太就十分投契,过继了四妹妹后,他们就更满意了,若不是张太太的母亲没了,当年就定下来了。幸而到了今日,两家都没说亲,他家就请冰人来了。”
    黛玉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我记得张家根基虽不甚厚,但也颇过得去,也是世代官宦人家,想来嫂子看中了他们家人品厚道、家风清正、哥儿长进。张公子既非长子,张家也不是高门大户,四妹妹性子孤介,嫁过去倒也妥当。”
    凤姐叹息一声,道:“我们家这样,不敢让四妹妹嫁进达官显贵之家,四妹妹不同于二妹妹,就算咱家败了,保宁侯夫人也不会对二妹妹如何。”
    就是惜春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好,她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黛玉笑道:“嫂子费心了,四妹妹嫁妆里的要紧东西我都置办好了,先在我这里放着,等出阁前添些衣裳脂粉等物再送到你们那里。”
    凤姐忙说道:“真真让妹妹破费了。老太太给了四妹妹一万两银子的东西,我和你哥哥这几年的进项都攒着,也有五六千两,我的陪嫁里还有些好东西,老爷太太再给些,满打满算有两万多两,再加上妹妹给的,张家的聘礼带回去,各家给些添妆,不见得比二妹妹的少。”
    黛玉道:“我们姊妹两个相处那么些年,我疼她些是应该的。你放心,等巧儿出门子,我也给她添妆。既然张家登门求亲了,那么几时小定?”
    凤姐连声说替巧儿道谢,方回答黛玉的问题道:“定了腊月十六。”
    一听就在这个月,黛玉心想自己果然不能去,不免颦眉嘟嘴一番,随即又想起一事,问道:“听说邢大妹妹十二日就要出阁了,我又不能过去,给她添妆的一套头面嫂子替我带过去。”说着,吩咐紫鹃拿了一个锦盒递给凤姐。
    凤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攒珠累丝的头面,正钗是单凤,珍珠大如莲子,项圈、挑心、压鬓簪、金花簪、戒指、耳环等一应俱全,约莫十六七件。
    看毕合上盖,凤姐道:“妹妹太大方了些,我们太太都还没给这么一套首饰呢,就给了十匹绸缎做衣服被褥,我看不过去,找了两套自己没戴过的首饰给邢大妹妹,另外又给了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和一件灰鼠斗篷,明儿再给添妆。亏得邢大妹妹秉性恬淡,不在意这些。”
    黛玉道:“姊妹们相处一场,总该尽些心。”
    凤姐称是,她觉得姊妹们个个都好,也盼着她们平安顺遂。
    提起邢岫烟,难免就提起薛家,凤姐道:“薛大兄弟娶妻,宝丫头出阁,薛蝌和邢大妹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接下来就是琴妹妹了。一转眼,姊妹们个个都有人家了。”
    黛玉一笑,道:“这样的世道里,男婚女嫁本就是常理。琴妹妹和我是一年生的,比我和三丫头云妹妹都小些,过了年就十八了,距她进京已经有好几年了,我在平安州这两年,她仍未出嫁?我恍惚记得梅翰林家外放三年,早就进京了,两家没说起婚期?”
    凤姐悄悄地道:“妹妹可别跟外人说。我瞧琴妹妹这桩婚事悬得很,梅家若是愿意,外放的消息岂会不告诉薛家?偏生薛家进京后才知道他们外放了。琴妹妹在咱们家住了四五年,梅家两年前回京,没见他们上过门。倒是有一年宝玉在二老爷书房里会客,梅翰林还给了东西,可见和二老爷是有来往的,只是不知怎么不和薛家提婚事。我心里猜测,大约薛家看出了梅家有悔婚之意,才撇下病母赶来京城住在咱们家,想借助咱们家的权势保住琴丫头的婚事。虽说薛家大富,但早有败落之象,宝丫头家尚且有皇商的名儿,在户部挂号领钱粮,琴妹妹家却真真是寻常的商贾之家,梅家发迹成了官宦人家,哪里愿意遵守前诺。”
    黛玉皱眉道:“君子一诺重千金,梅家这样实在叫人看不起。”闲时和卫若兰讨论那些学者对红楼梦的各种揣测,其中就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如今看来,梅家是早就想退婚了,乃因贾家之势犹在,他们就拖着不提婚期。
    凤姐道:“我也这么说。梅家和薛家结亲时,尚不如薛家,薛家有钱,梅翰林当时中了举人,哪怕是金举人,但在金陵那地界,人物风流的才子比比皆是,一个举人算什么?得的财物再多都比不得薛家。既然当时登门求亲,想来两家是门当户对,琴妹妹完全配得过。谁知梅翰林一朝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就翻脸不认人了,也是欺琴妹妹没了父亲,只有个十四五岁的哥哥。可惜了琴妹妹这样的品貌,不知将来如何。”
    黛玉叹道:“原是梅翰林背信弃义,偏生琴妹妹受罪,真真叫人不平。”大观园里姊妹们和宝玉行动坐卧不忌讳,宝琴虽然因得贾母喜爱,一直住在贾母那里,但是贾母送灵时她在借助稻香村一些时候,就怕梅翰林等到贾家势败时以此为借口退婚。
    宝琴初来贾家时,和黛玉亲厚异常,尤其都住在贾母院中,更觉密切,凤姐心中自知,忙岔开道:“有一件笑话妹妹听说了没有?”
    黛玉问是什么笑话,凤姐道:“宝丫头出阁前晒妆,蟠儿媳妇大闹了一场。”
    闻听此言,黛玉不禁一呆,说道:“金玉良缘是从他们家传出来的,宝姐姐又有母亲哥哥,贾家有聘礼,薛家理应有嫁妆,夏金桂闹什么?”
    凤姐一脸嘲讽,道:“骂宝丫头是赔钱货,搬空了薛家,又说薛家向她家求亲时都没送这么多聘礼,又说薛家打她们家家绝户财的主意,闹得天翻地覆,叫来客看了好大的笑话,幸而他们家来往的都是寻常几个官宦人家,余者多系生意上的。”
    黛玉想了想,道:“女孩儿从出生起,父母就开始与之攒嫁妆,即使薛家的生意渐亦消耗,从前攒下来的嫁妆也不容小觑,夏金桂是舍不得了。”
    凤姐摇头道:“妹妹忘记宝丫头待选之事了不成?薛姑父对宝丫头寄予厚望,原本是打算进宫的,就跟娘娘一样,并不像我小时候那样有父母攒嫁妆。所以,宝丫头的嫁妆都是进京落选后才渐渐置办下来的,约有四五万之数,虽然不少,但比起妹妹的却是差远了。这么一点子,咱们谁看得上?但在夏金桂眼里却是天大的数目。夏金桂进门时我去吃喜酒,嫁妆比宝丫头远远不如,可见她老子死后,娘儿俩手里其实也没能保住多少东西。”
    宝钗不是简单人物,薛家闹了那么大的笑话,她都稳得住,见母亲淌眼抹泪不知如何应对,她亲自出面,三言两语弹压得夏金桂不敢再吭气,嫁妆才算安安稳稳地运到了荣禧堂,以凤姐来看,王夫人面上如常,心里不是十分满意。
    凤姐不用想就能猜出王夫人的心思,王夫人最看重宝钗的品格,和自己一条心,又何尝不是看重薛家的百万之富?谁知事到临头,和黛玉的嫁妆一比,竟成云泥。
    对此,黛玉不予置评。
    无论是自己原有的命运,还是今世的人生,原本都是一无所有的,原有命运是老父留给自己的家业多叫他们用尽,自不如宝钗有嫁妆,今世人生是老父捐尽家业,剩余书籍字画也不在王夫人眼里,只是谁都没想到自己后来有那样的福气,嫁妆不菲。
    若无卫若兰,何来自己今日今时?
    凤姐将府里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告诉了黛玉,途中喝了好几盏茶,方恋恋不舍地离开。
    等她走后,黛玉沉思片刻,看凤姐送来的那些东西时,卫若兰已料理完手里的事情,过来看到满厅的东西,不觉一怔,得知来历,道:“我看看有什么东西。”
    黛玉道:“我也才看。”一面说,一面将清单递给卫若兰,命人将书籍先送到藏书阁,等明儿自己过去分门别类地放在书架上,几卷字画展开和卫若兰看过后重新卷起以丝带系上,书房的青花大绢缸,余者古董首饰等也都收拾妥当。
    卫若兰道:“宋徽宗和赵孟頫、仇十洲的画就只值二百两?我说什么珍珠一对值三百两银子,刚刚看你那盒子里,竟是鸽蛋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又大又圆,三千两都难买到。”
    黛玉抿嘴一笑,将凤姐先前的话告诉了他,道:“这对珍珠留着,明儿孝敬皇后娘娘。”
    刚刚将单子和东西一比对,黛玉就觉察出来了,说是价值两万上下的东西,实则按市价的话,七八万两银子都不止,很多东西单子上模糊不清地写着,实际上东西更为珍贵。就像那两颗珍珠,单子上说珍珠一对折算三百两,看东西时才发现是一对价值数千两的大珍珠。
    卫若兰恍然大悟,再看单子上写明折价千两实则无价的慧纹璎珞,道:“原来如此,外祖母真真是煞费苦心。你这里如此,宝兄那里只怕也相差无几。”
    黛玉摇了摇头,缓缓地道:“给我的东西没过别人的手,老太太只叫鸳鸯和琏二嫂子收拾了送来,二嫂子那一房得的东西也比单子上列的贵重许多,即使不如我得的,必定远胜其他人,二嫂子自己都说给她的一套祖母绿头面折价三百,实值上千。至于宝玉就未必了,分给他东西二舅母和宝二嫂子定然会过目,不好瞒过去。”
    她猜得不错,贾母就是有这样的顾忌,以至于给宝玉的古董玩意书籍字画等物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但估价只比市面上低两三成,庄田商铺等都按市价,不似给黛玉的东西,三千两的珍珠折价三百,无价的慧纹璎珞折价上千,上千两的名画折价二百。
    凤姐将自己一房的东西封箱搬到东院后,和贾赦贾琏一清点,就发现其价值得翻一番,随后她暗中打听到李纨母子和宝钗、贾环、贾琮得的东西价值则和清单符合。
    贾琮虽是大房的哥儿,但他的东西都由邢夫人收着,没过凤姐之手。
    较之李纨,凤姐本就孝顺贾母,原本她以为贾萱和贾兰得的东西都一样,后来才知道贾母暗中使了这样的手段。贾母房里还有平常会客时的摆设和头面衣服等,年下又有人送礼,这些将来都是贾琏的,粗粗算下来,数目不小,也不算亏待贾琏。
    凤姐先去贾母房里回话,奉上黛玉托她孝敬给贾母的各色珍奇补品和一张品相极好的虎皮,等回房时凤姐在心里盘算这些东西没入账,怎么在入账前把自己娘儿三个的东西挪出一半来寄存到黛玉那里,虽然自己家未必获罪,但万事谨慎为上。至于黛玉得到的东西更加珍贵,凤姐一点都不在意,给黛玉总比给其他人强,将来有求黛玉的地方多着呢。
    与贾琏一商议,贾琏果然是十分赞同,道:“宁可防患于未然。就依奶奶的意思罢,先写信问过林妹妹,得她同意,再趁着年下送礼时装箱,掩人耳目地送过去。”
    未等凤姐行动,就到了腊月十一了,乃是邢家晒妆的日子,她帮着料理了一番,又将自己和黛玉给邢岫烟的东西送给邢岫烟。最令她出人意料的是,迎春和湘云都过来了,各自给了一套赤金头面,迎春的也还罢了,湘云给的却不比黛玉的逊色,另外又给了几匹绸缎。
    邢岫烟虽不如宝琴那样在贾家有身份地位,但姊妹们喜欢她,给的添妆竟超过了嫁妆。
    邢忠夫妇原是酒糟透的人物,现今仍旧依附邢夫人而居,家里又贫寒,给邢岫烟置办嫁妆的银子还是薛家给的聘金,今见邢岫烟妆奁里满满当当,喜得浑身发痒。
    迎春十月初又生了一个儿子,此时珠圆玉润,身段体态倒和宝钗有些仿佛,因她是邢岫烟的表姐,所以来得比别人早些,坐在屋里和姊妹们说话,见了史湘云给邢岫烟的东西格外出众,不禁道:“史大妹妹,听人说你日子过得大好了,我原不信,今儿亲眼见了才相信。”
    史湘云披着一领簇新的大毛斗篷,以玄狐腿皮为里子,面子却是孔雀羽镶金点翠织就的雀金呢,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绚丽不可名状。
    除了贾母给宝玉一件面子差不多的斗篷,迎春从未见过第二件这样的,保宁侯府也没有。
    湘云听完迎春的话,笑嘻嘻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这么着,和大家的日子一样,就是自己的家到底自在些。我听说姐姐过得才好呢,现今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怎么不把大哥儿带过来?我想姐姐今日必定过来,已叫翠缕预备好了表礼,谁知没来。”
    迎春道:“天冷,大哥儿有些咳嗽,二哥儿尚未满百日,都不敢抱出来。明儿我给你下帖子,去我们家做客,你就见着了,表礼先留着,不会叫你省这一笔。”
    湘云大笑道:“二姐姐,你什么时候这样伶俐了?放心。”
    凤姐在一旁听完,问道:“云妹妹,算一算日子,你公公除服了罢?几时回京?”葛辉的老父是前年七月份死的,今年十月葛辉守孝就满二十七个月了。
    湘云回答道:“确实已经除服了,原本我以为十一月就该到京城了,谁知昨儿接到书信说我们老爷不巧病了,也是这几年守孝吃睡不好十分辛苦所致,兼路上难走,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加经不起颠簸,只好等过年后再回京,走水路。”
    凤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身体要紧,别的都可靠后。等你公公婆婆进京了,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好去拜见你婆婆和老夫人。”葛家拜礼甚重,理当前去拜会。
    湘云听了满口答应。
    姊妹们说说笑笑,便听薛家催妆来了,又是好一番热闹。
    次日是正日,湘云仍坐车过来,先去见贾母,回来和凤姐、迎春等坐了一桌。宴毕,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去,湘云想了想,坐车又往贾母上房说话,可巧宝钗和李纨正陪贾母说笑,她请过安后,笑嘻嘻地看着宝钗道:“薛兄弟今儿娶亲,宝姐姐怎么在家?”
    宝钗穿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不失喜气,因头上的钗环不多,所以不显得奢华,含笑回道:“我们薛蝌大喜,我和你哥哥如何不去?我们两个人一块去的,吃完酒席才过来。你哥哥回家换衣服,我先来老祖宗这里回话。”
    湘云挽着贾母的手臂,道:“老祖宗,我好些日子没来了,老祖宗想我不想?我心里想着老祖宗,偏家里事务繁忙,不能天天来见老祖宗。”
    贾母摩挲她的后背,笑道:“已经出嫁二三年的姑奶奶了,还作这么小女儿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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