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下人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卫若兰仍旧是一身家常衣裳,及至到了前厅,问有何事,果然是来求救的,当先那个婆子涕泪交集,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头,哀求道:“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有官爷来抄家,求兰大爷看在同姓同支的份上,救救我们太太和大爷!”
    这婆子是卫太太的心腹陪房,在卫家仗着卫太太的势没少耀武扬威,卫若兰年幼时,她常在卫若兰跟前指桑骂槐,为人极是不堪。
    卫若兰没有再听下去,淡淡地道:“谋逆大罪,常株连九族,今日圣上许我休假,亦有避嫌及接受调查之意,自顾尚且不暇,谈何救人?况豢养私兵之地恰是大太太名下在直隶的庄子,难道这叫无辜?来人,把他们送过去,交给查抄那边的差役,并将他们来找我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看管好了,别再逃出几个人向别人家求救。”
    长泰帝十分信任他,可是人言可畏,他和卫家太亲近了,兼他才平叛归来,虽然来回不过只花了大半个月,但是到底辛劳一趟,长泰帝索性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来上班,也免得那些人前来打搅他。
    这件事卫若兰还没来得及告诉黛玉,就有卫家的下人上门了。
    一共就三个下人,卫家亲兵将他们送交给正在封锁卫家的差役,总管此事的忠顺亲王嘻嘻一笑,摆手道:“回去告诉元芳,本王知道了,必然不会再出疏漏。”
    事关明孝郡王和明悌郡王,长泰帝遂命忠顺亲王处理。
    忠顺亲王和卫若兰素有交情,又得过长泰帝的意思,他在处置的时候都会使人递消息给卫若兰,令卫若兰不出门亦知所有事情。
    之前卫若兰告诉黛玉的消息都是暗中查探所得,明面上审案不会被蒙蔽,所以等忠顺王顺着卫太太把案子调查清楚后,长泰帝当朝大骂明孝郡王其心可诛,骂得明孝郡王面无人色,涕泪交加,伏地辩解,说自己是无辜的,他并没有做出此事。
    长泰帝当然知道他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但是别的事情上他却不无辜,若论结党营私当属明孝郡王为第一,此次中饱私囊的那些官员就和他有关,若不是他贪图赈灾的百万两银子,岂会让明悌郡王有可趁之机?
    骂完明孝郡王,长泰帝又骂明悌郡王,折子砸到明悌郡王头上,立刻皮破血出。
    明悌郡王伏地不语,他没料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他行事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甚至明孝郡王府管事都是在分府前安去的,后来都没有接触,命令都是弃儿传达,长泰帝是怎么查到的?难道就因为卫太太当初把庄子孝敬给自己?他明明已经安排一个管事假装中饱私囊,将庄子转卖给明孝郡王府管事的妻舅了。
    没有地契本来是不能卖的,但是下人自有下人的手段,他们不需要地契,只需要在掌管的时候捞收成时的油水足矣,这样风险小。
    长泰帝似乎料到了明悌郡王的心思,冷冷一笑,幸亏自己手底下有能人,不然肯定会被瞒过去。如今他正值壮年,深恨下面几个儿子眼错不见地盯着自己的皇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豢养私兵,今日养私兵,明日岂不是要发起宫变?
    因此,借着谋逆大案,长泰帝将明孝郡王圈禁于府,紧接着废去明悌郡王的爵位,亦圈禁在府,至于他们手底下的人自然是逃脱不了,各有严惩。
    整个长安城一片腥风血雨。
    在前朝官员更替的时候,后宫亦不安稳,皇后早已奉旨将吴贵妃、齐淑妃二人禁足,只派两个新的小宫女和两个新的小太监服侍,原先在她们手底下的宫女太监统统带走审查,皇太后勃然大怒,亲自带人阻拦,最终被长泰帝请回。
    皇子、宫妃尚且如此命运,其母族、妻族的下场可想而知。
    黛玉和卫若兰从一开始就闭门不出,然而总是有人递帖子求见,卫若兰就带黛玉出了京城,径自往东郊的庄子小住,给自己留得一片清净。
    无论外面是何等狂风骤雨,庄子里始终安静温馨。
    卫大伯就是在这时候回京的,他守孝三年,吃足了苦头,但为了保住孝子名声,避免旁人提起老母因自己而死之事,不得不忍受,好容易除了服,卫大伯自然紧赶慢赶地回京,企图花心思再谋个出路,哪知道才进京就发现出了大事,堪称天崩地裂亦不为过。
    卫太太和卫源夫妻都被抓了,正等候发落,卫大伯又怎会逃过?忠顺亲王本已派人去拿卫大伯了,大约是在路上错过了,以至于卫大伯平安抵达京城。
    被投入大狱和卫源一室的时候,,卫大伯头一回感到后悔莫及。
    他后悔了,后悔将人才出众的卫若兰过继给二弟,后悔留下卫源这个一无是处专门惹是生非的儿子,后悔不曾善待卫若兰导致自己出事卫若兰也不出面。
    第153章
    卫太太和卫源出事时,卫若兰避嫌不出面,一是母子二人牵扯进谋逆大案,长泰帝未曾株连九族已是格外宽厚,二是母子二人被收监后尚未发落,卫若兰自然不会替他们奔波找寻门路,只是命人打点了一下牢狱,令他们免受狱卒的欺凌,事实上就算有门路可走亦难减轻他们的罪过。然而,卫大伯出事卫若兰却没有像卫大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置之不理。
    当他和黛玉得知卫大伯的遭遇,立刻便收拾东西回家了。
    冬日寒冷,狱中可想而知,黛玉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打点出四份东西,包括棉被、冬衣、炭火和吃食,她心细似发,又准备两个红泥小火炉和两把铜壶,以便卫大伯父子和卫太太婆媳在狱中使用热水,又叮嘱管家每日按时送饭菜与他们。
    卫若兰一一检查过,亲自送到刑部大牢。
    以他如今的地位,刑部大牢的狱卒十分奉承,如何会阻拦并加以为难?甚至在刑部大牢人满为患的情况下,给卫大伯父子和卫太太婆媳分别安排了单独的牢房,平时饮食亦不似别处那样糟烂。当然,如果没有卫若兰的打点,狱卒绝不会如此。
    卫若兰被狱卒毕恭毕敬地迎进去,沿途各个牢房都挤满了人,个个蓬头垢面,满身狼狈,原本华丽富贵的绸缎衣裳皱巴巴的,沾满灰尘泥垢,佩饰多已不翼而飞。
    卫若兰目不斜视地穿过过道,眼角余光颇看到一些熟人,诸如齐淑妃的娘家人、吴贵妃的娘家人、明孝郡王和明悌郡王的岳家人、卫源的岳家以及明孝、明悌两位郡王麾下的不少心腹如贾雨村傅全傅试之流,参与的没参与的平时为官做人哪个手里都不干净,皆被长泰帝查了个底朝天,男丁关押在此处,女眷们关押在女监,下场远较宁荣二府抄家时为惨。
    几年前贾史王薛几家虽然抄家,但是长泰帝额外恩典,女眷们都是关押在府邸后院下人房中,不似此案中女眷悉数入狱,备受凌辱。
    另外,女眷们在牢狱中无论是否遭受欺凌,在世人眼里都已是残花败柳。
    卫若兰抵达卫大伯和卫源牢房门口,就听到卫大伯疾言厉色地数落卫太太和柳氏之过,又骂卫源其心可诛,竟趁自己不在家时做出这等辱没祖宗的十恶不赦之罪。
    卫源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里,不敢吭气,不敢出声,神情又是狼狈,又是后悔,可是比起卫若兰沿途中见到的那些人他显得光鲜多了,卫若兰派人送来给他的青绸棉衣裤上并没有明显脏污,仅仅是席地坐卧带来的灰尘。
    卫大伯坐在粗木搭的床榻上,口沫横飞,正欲继续,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到卫若兰,猛地站起身,他起得太急了,脚下一个踉跄,往前就要栽倒。
    眼看他就要作五体投地之状了,卫若兰在狱卒的惊呼声中出现在卫大伯跟前将之扶起。
    “元芳!”卫大伯激动不已,一把抓住卫若兰的手臂,“你快想办法把我救出去!这几年我在金陵结庐守孝,不理俗事,对京城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从来没有参与谋逆案!”
    卫大伯因为守孝三年的缘故,身形本就比卫母仙逝前瘦削了几分,千里迢迢返回京城,尚未归家便先入狱,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担心前程,更觉清瘦憔悴,但是他毕竟从武,所以手劲很大,即使卫若兰武功高深,仍觉得手臂隐隐作痛。
    不等卫若兰反应,卫大伯痛哭流涕地道:“元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心里不忍二弟断嗣就同意他托梦之求将你过继出去。”
    卫若兰听了这句话,竟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分不清是嘲讽,还是伤感。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出继的来龙去脉了,他分明只是传音入密,并且以卫成之名道出自己看中的人选,最终决定将自己过继并假借托梦把原因推到卫成头上的是卫大伯自己。
    最让他觉得讽刺的事情是,从他有记忆以来,卫大伯头一回和他这般靠近,头一次在他跟前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言语,头一回认可他,哪怕这份真实和认可是求救,是想让自己助他脱离苦海,也比从前的冷淡强了十倍。
    想到这里,卫若兰微微摇了摇头,卫大伯见状,以为他是拒绝了自己的恳求,心中不由得又慌又乱,慌乱中又涌出三丈怒火,厉声道:“虽说名义上我并不是你父亲,但从血脉而言,你是我的骨血,难道你竟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父遭受如此噩运而不闻不问?”人生在世,没有人不畏死,卫大伯怀着东山再起的心思回京,如何甘心受卫源连累?
    卫若兰眉眼平淡,脸上没有一丝恼怒,亦没有反驳,而是吩咐跟过来的亲兵将棉被、冬衣、火炉、铜壶、炭火和吃食一一拿出来,该放榻上的放榻上,该放地上的放地上,该放桌上的放桌上,火盆里燃着上等木炭,不多时,寒冷的牢房里便多了几分暖意。
    接着,卫若兰扶着卫大伯坐在榻上,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新貂皮大氅给他披上系好,如此不急不缓的态度和行为愣是让卫大伯说不出一个字,瞪着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卫大伯这才发现,眼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稚嫩和轻狂,也不再是那个倍受自己漠视的世家子弟,他眉眼俊秀,身姿笔挺,一身的威仪,屹立在脏乱的牢房中,依然风度闲雅,宛若雪中一株青松,不畏寒风之欺,不怕暴雪之压。
    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几个狱卒暗地里撇撇嘴,他们虽是狱卒,但因看守的落魄官员及其子弟家眷不计其数,对京城里的事情颇为了解,心想卫大伯就是后悔把卫若兰过继出去也没有用了,又不能过继回来,偏偏他还在侄子跟前大呼小叫,实在是让人鄙弃。卫大伯昨日傍晚入狱,卫若兰今日一早就从城郊赶过来,如此上心,卫大伯竟然不满,实在是不知足。
    卫若兰却是心平气和,垂首侍立在卫大伯跟前,道:“伯父息怒,此案牵连甚广,一时半会不会来审问伯父,这里我已打点妥当,请伯父耐心等待,当今圣人英明神武,定会命忠顺亲王秉公处理,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罪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对于伯父的担心,侄儿认为伯父不必如此,正如伯父所言,伯父这几年远在金陵,行孝子之责,兼直隶田庄并不在府中,亦不是伯父所为,依侄儿猜测,应该不会连累到伯父。”
    听了这番话,卫大伯喜道:“当真?”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谋逆案连累自己落到贾政那样的下场,心里惶惶然的没个着落,不然也不会色厉内荏地对卫若兰发脾气,毕竟他也曾袭爵为官,怎会不懂激怒卫若兰的后果?
    卫若兰点了点头,他早早就和黛玉讨论过这件案子,虽说私兵养在卫太太的田庄里,母子二人是罪魁祸首,必受严惩,但是他们献媚明悌郡王后撤出自己人处处有据可查,卫大伯也的确不在京城,以他想来,纵使长泰帝这次要杀鸡儆猴,也不会安个死罪给卫大伯。
    当然,这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猜测,如果所料有误,不管卫大伯是收监、入官,还是流放,他们都会仔细照料,绝不会撒手不管。
    卫大伯飘荡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落了地,正打算让卫若兰在长泰帝和忠顺亲王跟前替自己求情,角落里的卫源突然窜了出来,道:“大哥,我呢?求求大哥伸一把手,我们娘儿俩也是无辜的呀,起先只是孝敬明悌郡王爷,哪里知道会出这种事!”
    此时此刻,卫源再无昔日在卫若兰跟前的那一点因父亲选择留下自己袭爵而产生的洋洋自得,他搓着手,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卫若兰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记得从前我就提醒过你,不要急功近利,不要搀和进这些事,也曾嘱咐过让你耐心读书,等几年再出仕,可是你和大太太置若罔闻。如今出了这等大事,让我如何伸手?谋逆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私兵是养在大太太的庄子里,哪怕你们说献给了明悌郡王,可如果没有你们献的庄子,如何招兵买马?”
    卫若兰心里直叹气,卫源真真是自寻死路。
    虽然这些年的确和卫太太母子不睦,两家亦曾生了不少是非,但是二人毕竟曾是同父异母的嫡亲兄弟,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个年纪就命丧黄泉?卫若兰自认已是心地冷硬无情,可是面对白发苍苍的白大伯和年纪轻轻的卫源,难免生出一份源自血脉的忧心忡忡。
    卫源用力摇头,满脸都是泪痕,他不过比卫若兰小一岁而已,如何承受得住这般罪名?
    卫大伯深恨卫源惹是生非,入狱以来自己对他又打又骂,可是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儿子了,仍是保住卫源的性命要紧,忍不住道:“元芳,我们父子俩的命可就指望你了!看在你祖父祖母的份上,看在咱们卫家长房只此一脉的份上,你千万不要袖手旁观!”
    卫若兰叹道:“圣人已经下了旨意,必须严查、严办,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我现在有一个月的假期,明面上是体恤我前些日子的出征之苦,何尝不是因为你我是堂兄弟,所以特地许我此假以避嫌?我只能让你们在牢狱里好过些,对于案情我无法伸手。伯父确实与此事不相干,罪过自然轻些,而你则不然,我怕是无能为力,只盼上面网开一面。”
    事实上,长泰帝丝毫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这次的手段比之前几年处置公侯之家的时候凌厉果断了许多,经过一个月的审理,除了已圈禁的两位皇子,其他各家的处置都下来了。
    吴贵妃和齐淑妃虢夺去封号,贬入冷宫。
    吴家男丁十六岁以上者流放粤海,十六岁以下者和女眷人等皆贬为庶民,三代不得科举出仕,并令其择日返乡,其家产查抄、下人变卖。明孝郡王的妻族亦是如此。
    齐家也被查抄了家产,奴仆作价官卖,但是男丁十六岁以上者却是判了斩立决,十六岁以下者及其家眷皆流放北疆,三世不准赦。明悌郡王的妻族亦获此罪,甚至受齐家牵连,皇太后的娘家李家也落得一个罢官抄家的下场,并没有因为皇太后而得到赦免。
    两位皇子及其母族、妻族和皇太后的娘家都落得如此下场,别人又怎会从轻发落?
    贾雨村傅全傅试之流和柳家皆是为官者革除官职,抄家流放,其余家眷无论男女皆入官为奴,和下人一起作价官卖。
    卫家的罪过更重些,特别是卫太太和卫源,长泰帝本欲重罚,判其秋后问斩之刑,但念着卫若兰的功劳,又确实清楚卫太太和卫源是明悌郡王的弃子,在此次谋逆大案中的所作所为反不如怂恿明悌郡王的贾雨村之流,故而判母子夫妻三人流放三千里,家财充入国库,下人变卖,独卫大伯一人得以赦免流放之刑,令其还乡,永世不得回京。
    一场牵连后宫和朝堂无数人等的谋逆大案,在初春之际尘埃落定。
    别人或是欢喜,或是忧伤,且不多说,唯有卫若兰和黛玉齐齐松了一口气,即使他们都明白卫太太和卫源夫妻罪有应得,也不希望他们被判死罪,大概这就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罢。
    出乎意料的是,卫大伯出狱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给妻儿送行,而是给了卫太太一纸休书。
    第154章
    得知这个消息,黛玉和卫若兰都惊呆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由休书一事,黛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凤姐,按卫若兰曾经写给自己看的红楼梦及其说给自己听的红学研究之作来看,凤姐的命运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没想到卫太太得意一世,竟落得和凤姐原本的结局无异,甚至犹有过之。
    不过,凤姐如今过得很好,虽然没有昔年耀武扬威的富贵荣华,但是上面贾赦一味含饴弄孙,万事不管,邢夫人是万事不敢管,中间贾琏有李先生教导,兢兢业业地当着南安王府的长史官,下面儿女双全,小叔子们和出阁的小姑子都对她十分敬重,她自己心有忌惮不敢碰那些违反律例之事,可以预见她这一世绝不会像卫太太一样,绝境中又雪上加霜。
    黛玉长叹一声,神情低落,轻声道:“没想到大老爷会这么做,我自然明白大太太是罪有应得,可是她更多的是被三皇子府利用,因牵扯到谋逆才判处这么重,但是,我万万没料到夫妻之情竟如此不堪一击。”
    莫非,这就是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卫若兰沉默片刻,柔声道:“有的可以共患难,难以共富贵,有的可以共富贵,难以共患难,所以是否有情有义就能从这里看出几分。大千世界,不能以一句俗语作为定论,毕竟有无情无义的,也有有情有义的,端的看品行如何。大太太被休这件事,你别多想,从我在刑部大牢里见到大老爷,我就料到了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大老爷这般迫不及待。”
    卫大伯本来就自私自利,不思己过,每每迁怒他人,当年他的母亲不也是因红菱之死而被迁怒至难产而亡吗?何况,卫太太和卫源在谋逆案里确实算不得无辜,卫大伯为了撇清干系,自然有千般理由万般作为。
    再说,卫若兰更了解世情,似卫大伯这般的人不知凡几,十个当中有八个会以残花败柳为由休弃入狱之妻,哪怕这位妻子本身清白无辜,可他们却觉得名声不雅。
    剩下的两个未被休弃的,一个苟延残喘,一个自杀谢罪。
    黛玉明白其中根由后,瞪圆了似睁非睁的眼,竖起了似蹙非蹙的眉,恼恨道:“怎么就没人肃清狱中这些腌臜?纵使世间女子的确有罪,也不该受此欺辱。”
    卫若兰摇头一叹,道:“你说肃清,可是谈何容易?近些年当今圣人对此事颇为仁厚,设有女监不说,许多官员获罪,其家眷都是关押在府邸后院,已较从前强了十倍。但是,人心难测,有依旧欺辱女犯的狱卒,也有不体贴自家眷属的亲人,不是一句肃清可以解决的。”
    黛玉默然不语,她何尝不明白卫若兰话中所说的道理?只是身为女子,原本就遭受万般不公的待遇,如何不对此心生怜悯?
    她仍然认为,获罪入狱不是卫大伯休妻的理由。
    可是,卫大伯偏偏就以此为由而休弃卫太太,世人竟然视为理所当然,都说卫太太是罪有应得,没有一个人记得卫太太也曾侍奉公婆并为他们送终守孝。因此,所谓三不去不过是一条不是人人都遵守的规矩,并不能保障世间女子的终身。
    细心整理行囊,打点官差,又写信给流放之地的熟人,送走心如死灰的卫太太和卫源夫妻,黛玉对卫太太颇为尽心,待卫大伯回南,其琐事都由管家和管家媳妇料理。
    卫大伯兴冲冲地回京,不愿灰溜溜地返乡,奈何旨意昭然,他不得不回。
    卫家老宅已经被没入国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卫大伯理直气壮地要求卫若兰给他买个大宅子,并安排仆从以及衣食花费。
    卫三叔和卫三婶连连嗤笑,卫大伯真是痴心妄想,从前漠视卫若兰,亲自将卫若兰过继出去,晚年倒是处处依赖卫若兰,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幸以后伯侄两个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不然卫大伯留在京城定会对卫若兰处处指手画脚。虽说伯侄早已分家,但是顶着伯父和生父的名儿,卫若兰还真会受其掣肘。
    卫三叔和卫三婶暗暗庆幸三房早早分家,他们家虽无伯府的富贵,但靠着卫若兰的庇佑,即使子孙无能,也能平安富足一世,不像卫大伯一家汲汲营营,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之所以说家破人亡,乃因卫太太母子夫妻身娇肉贵,流放数千里未必保得住性命。
    卫家长房一脉算是彻底败落,幸好这一房还能继承卫家在金陵的祭田,祭田不入官,也算一点后路,只要卫大伯不胡作非为,便足够衣食之用。
    卫若兰很快就安排卫大伯上路,只买了原来卫家的两房下人送到卫大伯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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